戌时的山风卷着药渣掠过回廊，鹿子铭尾指的藤环正在发烫。
他故意将浸过鸱吻液的鹤羽别在襟口，推门时药香里混进丝腥甜，这是血合藤成熟时独有的气味。
顾慎为的身影倒映在淬药鼎上，右眼已经完全化作血色漩涡。
"鹿师弟对三号药庐倒是上心。"他指尖的黑蝶停在鹿子铭颈动脉处，蝶翅抖落的磷粉在皮肤上蚀出青斑。
"昨夜暴雨冲毁药圃，弟子来请玄冰匣..."鹿子铭后退半步，袖中药囊悄然破裂。食毒蟾吞食过血合藤汁液的唾液滴落。
剑气突然暴起，鹿子铭闪身撞向药柜。第三层玉匣翻倒，灰白菌丝沾满衣襟的刹那，他看清顾慎为后颈插着的一根银针。
"弟子愚钝，不知顾师兄也懂炼丹。"鹿子铭咳着血沫，将沾了菌丝的手指按在墙面。菌丝触到暗藏的鹤羽磷粉，突然在青砖上蔓出"慎为"二字。
顾慎为的剑锋刺入胸腔时，鹿子铭用尽最后力气捏碎怀中的玄冰匣。寒气裹着昨夜拓印的命牌编号，在两人之间凝成血色丝线织就的合 欢宗图腾。
"师尊...会看见..."鹿子铭垂下的手砸翻玉瓶，融化的雪魄丹溶液混着血水，在地面汇成顾慎为玉佩的裂痕走向。
他咽气时瞳孔映出窗棂外的白鹤，它目视着死亡，木讷的眼神里透着慈悲。
鹿子铭死了，死的很突然，同样死的也很意外。
……
晨雾未散，王宣已坐在观云亭批阅卷宗。石桌上摞着昨日外门弟子呈报的物资清单，最上方那册《灵植录》还沾着露水。
"王师兄，剑坪东南角的青罡阵又裂了道缝。"小弟子捧着碎成三块的阵石跪在亭外，衣摆沾满泥点。
王宣并指在阵石表面一抹，灵气扫过处显出暗红色纹路："戌时三刻，剑气余波震的？"他抬眼看向远处剑坪，七名白衣弟子正在练《流云十三式》，第三式的回锋总偏半寸。
日头攀上旗杆时，王宣立在药田埂上查看玉髓草长势。指尖悬在距叶片三寸处虚划，三株发蔫的灵草突然抖落枯叶，根茎处钻出嫩绿新芽。
"王师兄的枯木逢春诀越发精妙了。"洒扫的老执事杵着竹帚笑道，"昨儿后山窜来的火狸鼠..."
"用寒烟草根磨粉撒在篱笆根。"王宣截住话头，袖中飞出一枚玉简，"药房丙字柜第三层。"
午后的膳堂飘着灵米香，王宣敲了敲盛汤弟子的木勺："李师弟的千煅锤搁在器房三天了。"少年涨红脸放下多舀的参片，窗外适时传来一声锻铁的清响。
申时三刻的讲经台，王宣握着戒尺点过某个昏睡弟子的肩井穴。那弟子惊跳起来时，他腕间天青绸已卷走对方怀里的酒葫芦："《清心咒》抄十遍，用朱砂混着晨露写。"
暮色浸透藏书阁的琉璃瓦时，王宣终于得闲练剑。松纹剑起手式刚划完，忽听两个洒扫弟子在廊下嘀咕："...听说了吗！执法堂来了个新人，叫赵栩..."
剑尖在青砖上顿出个白点。王宣收势入鞘，望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执法堂飞檐。赵栩这个名字，他似乎在某个地方听见过。
山风卷起未合拢的《南华经》，正停在"北冥有鱼"那一页。
王宣捻熄鹤嘴灯，最后看了眼案头待批的讲经日程，明日卯时该讲《冲虚经》第七卷，那些总爱打瞌睡的小子们又要遭罪了。
……
一月中，赵栩的修为突飞猛进，他已经离当初的目标越来越近。
成仙！然后长生不死。
正邪对错于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他持续和三号药庐保持联系，一切都做的这么流畅，自然，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坐上这个位置。
或许钱大用没死的时候，这个位置本该他做，钱大用的师傅已经许久未出关了，据说是因为钱大用一事让他丢了脸面。
寅时的星辉还未褪尽，赵栩已经立在戒律堂的观天镜前，刚突破的筑基的他已不惧寒冷，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已不像那个凶狠的赵栩了。
玄色监察使服上的银纹云蟒在镜光下游动，将他昨夜批注的七百卷案宗映得纤毫毕现。
每本案卷边缘都粘着三色签，赤签记时辰疏漏，青签标证物存疑，墨签则是他亲绘的推演阵图。
"赵师兄，卯时三刻要查验外门膳堂。"当值弟子捧着青玉司南进来时，发现铜漏的浮箭指着寅时二刻。
赵栩接过司南，指尖在"贪狼"位轻轻一抹，昨夜暗调的时辰便悄无声息归正。
膳堂的晨雾还沾着露水腥气，赵栩的银丝手套已经按在米缸边缘。
三指宽的青铜量尺插入陈米，带出的粉末在晨光中泛起不自然的青晕。
"丙字号粮仓，第七至九层。"他转身时，腰间二十七枚玉钥相撞成韵，"烦请李师弟开仓验蛊。"
被点名的执事弟子脸色煞白。众人只见赵栩振袖抛出一把银沙，米堆里顿时浮起蛛网般的红丝，正是三日前他暗中撒入的赤蛊卵，此刻遇灵砂显形。
午时的论剑台热浪灼人，赵栩却立在最烈的日头下。他手中法器量天尺精准点中某个外门弟子的剑脊："《流云剑诀》第七式，气机当走手少阳。"说着并指为剑示范，剑气掠过试剑石时，特意在昨日刻好的裂痕处加深三分。
"谢赵师兄指点！"少年望着石上新痕激动叩首，却不知自己剑柄已被种下追魂香。那香灰混在量天尺的银粉里，今夜子时便会渗入经脉。
暮色漫过藏书阁时，赵栩还在核对禁书区的灵印。他捧着《合欢宗秘录》残卷的右手稳如磐石，左手却在书架内侧用指甲刻阵。
当巡逻弟子经过时，刚好看见他呵斥某个擅入者："林师弟若再犯禁，休怪师兄请出戒律鞭！"
被训斥的少年涨红着脸退出，浑然不觉衣摆沾了合欢宗特制的鳞粉。这种用寒潭鱼骨磨成的粉末，会在月光下映出那一脉独有的鸢尾花纹。
子夜的执法堂地牢阴气最重，赵栩偏选此时提审丹房案的药童。
他握着记录玉简的左手筋骨分明，右手却将极乐针灰烬掺入烛泪。受审者每说一句供词，墙上便多一道扭曲的影。
"小心着凉。"审罢他解下大氅披在药童肩上，暗金色绣纹里藏着三十根傀儡丝。这些今夜就会随呼吸钻入少年肺腑的银丝，与三日前他赠予灵植园的"驱寒丹"恰好同源。
雨水最急那日，赵栩亲自带人加固护山大阵。他跪在东南阵眼七个时辰，青玉司南在暴雨中纹丝不动。
当最后一块灵石归位时，众人看见他十指血肉模糊。
"赵监察，药堂送来的生肌膏。"小弟子捧着药匣追到寒潭边，只见赵栩将伤手浸入刺骨潭水："阵眼灵气未稳，此刻用药恐生变数。"他垂落的袖口中，三枚留影石正记录着潭底新添的禁制纹路。
有弟子比试，赵栩次次都立在戒律碑最高处。
某个弟子剑气偏斜的瞬间，他的缚灵索已卷住失控的法器。
观战弟子们只见他徒手捏碎爆裂的雷符，焦黑掌心却稳稳托着枚留影石，里面恰好录下贵客席上，某个长老与合欢宗暗桩交换眼神的瞬间。
"让诸位见笑了。"他抹去嘴角被雷符震出的血丝，将留影石交给顾慎为时，"无意间"露出腕间旧伤。
那夜，赵栩在案头发现一盒匿名密信。他当着众人面用真火焚毁，却在灰烬落进香炉时勾起嘴角，那些信纸本就是他让陈小满放的，烧毁时腾起的青烟里藏着各峰灵脉分布图。
赵栩独坐在戒律堂顶楼。他面前摊着全年案卷，朱批的笔迹工整如碑刻。
窗外突然炸开的烟花照亮他唇边笑纹，也映出案几暗格里的东西，十八枚崭新的极乐针，针尾系着各峰掌事弟子的生辰帖。
“赵师兄！快来看！有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