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庄先生，据说是庄敬周的远亲，十年前考了一个秀才，便从家乡出来投奔庄敬周。想让庄敬周帮他推荐几个大儒，好好研读，争取一鸣惊人，改换门庭。没想到庄敬周根本没理他，还让下人将他赶出门外。
他进京的时候盘缠就带的不多，原想着只要找到了庄敬周，好歹是亲戚，总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没有多带钱。这回被赶走，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不得已只好在京中摆了个测字摊算卦糊口，打算另找机会。
七年前因为立储一事，裴恒之潜入京中，无意间遇到了他。也正是这位庄先生，给他出了这个跟西番对峙，以保存裴家军，为立储增加筹码的主意。所以一直以来，庄先生虽然低调，但是裴恒之却从来不敢轻视他。
庄先生朝副将使了个眼色，副将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下去。
“听说大殿下要举办庆功宴？”庄先生在一张长凳上坐下，缓缓开口，“不知将军对这件事怎么看？”
“打了胜仗，大家一起庆祝一下，很正常的一件事。”
“是啊，将军在雁翎关都快二十年了，跟西番大大小小也打了有上百次了吧，这样的大获全胜，还真是不多见啊。”庄先生含笑说道，“这次捷报送到京城，想必皇上的奖赏，不会只是区区一点粮饷了。”
庄先生说着，看着裴恒之。见他沉默不语，便叹息道，“将军甘心吗？”
裴恒之若无其事地一笑：“先生这话问得好笑，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将如何？”
庄先生轻笑了一下，突然转了话题：“那将军可知，大皇子这番大胜，并没有将西番人赶尽杀绝，而是都俘虏了关了起来，将军可知道大殿下此举的用意？”
裴恒之对于大皇子的邀请不奇怪，但是对于大皇子下令不要杀死西番人的举动，确实非常奇怪。难不成大皇子还想策反这些西番人，收归己用吗?那就太可笑了，不知道大皇子哪里来的这份底气，难道说，他将所有神器展示出来，就是为了吸引西番人？
因此他看着庄先生，淡淡问道：“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庄先生微微摇头：“我不知道大皇子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这对于将军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示好西番，同时将大皇子赶回京城的机会。”
裴恒之看着庄先生，面上没有任何表示。一直以来，庄先生在这里，都是不声不响的存在。大皇子刚过来的时候，他没什么表示；大皇子偷袭成功那一次，他也没有出面。甚至高野他们从京城带了粮食过来，指明奖赏给大皇子。其他幕僚多少都来他面前担忧了几句，让他趁早想想办法，可是这位庄先生，依然无动于衷。
“还请先生明示。”裴恒之看了许久，才淡淡地说道。
“将军想让大皇子得到储位吗？”
“老夫心里，自然是更想六皇子得到储位的。但若是等不了那么久，大皇子得到储位，总好过其他皇子得到吧。”
从裴恒之接受了庄先生和西番对峙，保存实力的提议，他就知道，庄先生是明白他的心思的。因此这个时候，也就没必要隐瞒了。
“将军是以为，大皇子不知道启盛元年的事情？”
裴恒之眸光一紧，启盛元年，新帝登基，册封了皇后以后，是有心将大皇子册为储君的。是皇后在他面前哭诉，说裴家既然将她送进宫来了，就不能不为她考虑。倘若是大皇子是先皇后嫡出，册为储君她也无话可说，可他明明只是一个宫婢的儿子。
想到以后自己若是有了儿子，堂堂嫡出皇子，还要向庶子俯首称臣，她就没有办法接受。因此她强悍地要求裴恒之设法破坏了立储一事，并且承诺等三年。若是皇后三年无子，再请皇帝册大皇子为储也来得及。
裴恒之无奈，只好答应下来，于是一个弹劾大皇子“调戏宫女、私德有亏”的折子悄悄出现在了御书房的书案上，而大皇子的储君之位，也就这样失之交臂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在少数，所以裴恒之也不清楚，大皇子知不知道。
因此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意欲如何？”
庄先生微微一笑：“西番将士伤亡并不多，只是被俘了。所以将军何不让这些人给西番王带个信，就说将军愿意和西番维持现状，所以将大王子以及所率部署，一并归还了。”
裴恒之把玩着镇纸，没有说话。
庄先生继续道：“横竖这次大捷，功劳也不是将军的。而且一旦大皇子掌控了裴家军，那裴家呢？还能安稳留在玉凉郡吗？失去了兵权的裴家，一旦回到京城，等着你们的会是什么，想必将军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裴恒之再度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去将西番大王子请了来。”
亲兵领命退下，庄先生也适时告退：“学生相信将军会做出最准确的选择。”
校场上，此刻是热闹非凡。大皇子看着那一堆堆的奖赏，非要插一手，也帮着发放。至于后院中的那些席面，他偷吃时被慕容骜拦了两次，也就没了兴趣了。
方谨心将所有席面都放好后，其他酒水饮料什么的，她可懒得放。全都堆在廊下，让侍卫小厮拿进去摆放，自己则拉着慕容骜，也去了校场看热闹。
见校场中，不仅是今天上了战场的士兵们都围着大皇子，连裴恒之的亲卫将士，也来了好多，看着那些赏赐，眼中的羡慕是那么的明显。
甘将军也混在人群中，高野悄悄告诉他，他的奖赏已经让人送到家里去了，他脸上笑着，口中却埋怨道：“高侍卫这般性急，你倒是让末将自己看上一眼啊。你看这个时候，不回家把心里惦记着，回家吧又怕赶不及庆功宴。”
高野笑道：“甘将军不用担心，庆功宴我给你藏菜。”
甘将军道：“那不行，我可是听说，宴席上还有神仙酒，难得一见的。”
方谨心拿出来的酒水，被统一冠名为神仙酒，饮料则被统一称为瑶池饮。听说过的人没有不想尝一口的。
方谨心看着被士兵簇拥着的大皇子意气奋发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觉得，大皇子说的，他只想做大将军，不想做皇帝，可靠吗？”
“不可靠又能怎么办？培养一个将军，不必培养一个状元容易，甚至更难。毕竟，状元可以闭门读书，而没有经历国上阵杀敌的将士，怎么可能成为将军，对不对？”
“所以，这一次西番来犯，还是赢得太容易了，还得再干一架才行。”方谨心握了握拳头道，“要不是挖矿种田需要人手，我怎么的也要跟西番好好玩玩。现在怎么办？大宁国周围，还有哪个蛮夷之邦欠收拾的，都给大皇子练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