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歌低头踩了踩脚下发黏的泥地，黑靴子沾满暗红色泥浆，腐烂的叶子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她刚要抬脚，听见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动静。
两个守卫从虚掩的宫门后闪出来，看清是她才松了口气。年长那个慌忙把刀插回刀鞘，刀柄上缠着的红布条都褪色了。
"里头那位怎么样了？"寤歌敲了敲有些生锈的门环，惊飞房檐上两只乌鸦。
左边侍卫咽了咽口水，眼神躲闪："还...还行。"他说话直打颤，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了。
寤歌眯起眼睛，抖开披风露出御赐的腰牌："带着人退到路口灯笼那儿去。"
"可君上吩咐......"
"现在这里我说了算！"话没说完，另一个侍卫拽着同伴就跑，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宫墙间回响。
寤歌盯着门缝下渗出的水渍，抬脚"哐当"踹开宫门。门轴断裂的声响惊得屋檐铜铃乱晃，长廊的蜡烛齐刷刷亮起来，照出满地狼藉。
金壶银杯歪七扭八倒在红毯上，酒水流得到处都是。披头散发的皇后正趴在地上摸酒壶，突然把空酒壶往后一扔，差点砸中寤歌。
"没听到本宫的吩咐吗？我要酒，本宫要酒！！"
寤歌踩着酒渍走到跟前："别装了，酒我可是行家，真喝醉的人可不是你这个样。"她捡起滚到脚边的玛瑙杯，杯口还沾着血印子。
"那丫头怎么样了？"果然皇后的声音异常清明，确实不像一个喝醉的人。
寤歌拳头攥得咯咯响："死了。"
屋里突然静得吓人，连蜡烛爆芯的声音都听得见。皇后染着红指甲的手指抠进柱子上的雕花里，血珠子顺着龙纹往下滴。
“为什么？您如今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寤歌用力将手上的玛瑙杯拍在桌上，“当初那个替我擦净脏手的人去哪了？”
“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皇后摇了摇头，嘴角突然笑起来，晃着腕上的翡翠镯子，显然陷入了回忆中。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到我腰这里，”皇后说着用手在腰间比划了下，“你母亲带你来参加宫宴，你这皮猴子却片刻都坐不住，一转眼的功夫竟跑到御花园掏马蜂窝去了，当时可把你母亲急坏了。”
“您竟然还记得？”寤歌确实震惊，她记得还是因为这事她被母亲整整关了半年的禁闭，后来每每她犯错又会被母亲提及。
母亲时常念叨，当年若不是皇后娘娘仁厚，他们江家当年就要被降罪了。
“本宫没啥别的优点，就是这记忆特别好。”提及这点她嘴角难掩嘚瑟。
“现在能和我心平气和地谈谈了吗？”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我要来？”
“你现在不是满肚子疑惑吗？在这宫里能为你解惑的，你也只能找我了吧？”
寤歌思虑片刻，终究将碎片踢至一侧，转身在皇后身侧坐了下来。
“你不要觉得本宫心狠。不错，封青和怜儿的结局是我的手笔，但如果不是本宫，封青在黑云寨收编的那天他就会死了，你真以为兴帝手下的那些官兵是吃干饭的，如果不是我从中操作，封青怎么可能平安地从大牢里走出来。”
“他能出来明明是因为他将炼铁秘方上交了。”
皇后吃瘪，有一瞬间的语塞，“可也是本宫将他来自九华山庄的身世隐藏了啊，不然以姓吕的斩草不除根的性情，就算交了秘方也没用。”
寤歌当初就怀疑过为什么黑云寨其他人都收编了，就封青一人是个白身，现在想来这里面也有皇后的手笔。
以封青的身世，当时确实越远离朝堂越好，只可惜……
“至于怜儿，你真以为邹野能将她身份瞒得死死的，当初如果不是邹野力保，她早就死了。”
当时邹野还真没对这事细说，只告诉她怜儿洗脱嫌疑了。
别说自从这次从牢中出来，她就没再见过邹野，更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你和邹野之间有事！！”
皇后见她半天没反应，肯定地下了结论。
“你这是狡辩，不管如何，他们俩确实因为你死了。” 寤歌神情有些不自然，但仅仅是片刻，又恢复了冷静。
“我没否认啊，他们俩确实因我而死。”
皇后对于这事到是承认得坦荡。
冷风突然卷起水珠将虚掩的大门撞开，熄灭最后一盏残烛。
“又下雨了，也不知本宫院中的海棠花能不能熬过今夜。”
那海棠花寤歌刚过来时就看到过，根茎破败，残花早就被人碾压进泥土里。
皇后直接坦诚自己的罪责，还以这么一副看淡生死的眼神看着她，一时间她都不知作何反应了。
“你来找我其实是为了江戈的事吧？我为你解惑，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寤歌没答应，也没拒绝。她是发现了，皇后这人极擅洞察人心，心思诡谲。
她承认，她不是对手。
她现在都怀疑，皇后怎么就这么败了呢？
“完颜鹤鸣，你知道吧？” 屋檐铁马在风里叮当乱响，混着皇后沙哑的声音。
“知道，现蛮王同父异母的十一弟，因母亲为汉人歌姬，血统不纯，一直在蛮族不受待见。不过，我没见过。”
皇后听此却轻笑出声，“对，我都忘了，你可在大牢里待了近一个月，消息不通也属正常。”
“半个月前蛮族王庭发生政变，老蛮王身死，由这位完颜鹤鸣继承王位。亦是这位新蛮王派兵陈兵沂城……”皇后说至此处特意停顿了下。
“刚篡位成功就陈兵大兴，这位新蛮王脑子是发昏吧。”此时的寤歌还没意识到这事和她有甚关联。
“要我说趁着蛮庭根基未稳，直接打过去就是。这和江戈叛逃的事有何关系？”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见寤歌不似作假，皇后也不再拐弯抹角。
“完颜鹤鸣曾化名刘冥鹤，久居大兴。”
“不是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管他刘冥鹤还是王冥鹤，我只想知道江戈到底……你等等，刘~冥鹤，刘先生？”
寤歌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歪斜的紫檀屏风上。
如果完颜鹤鸣就是刘先生，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为何江戈会突然叛逃，为何兴帝、皇后、太子会对她一个阶下囚，一个弃子另眼相待。
只因为如今的蛮王是刘夫子，是她哥哥的恩师啊！！
曾经，她亦曾受过刘夫子教诲的。
狂风卷着暴雨，冲刷着阶前血污，她在满地狼藉中听见命运锁链扣合的脆响。
如今竟是连她这个当事人，都不相信她江家和蛮族毫无关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