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轩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对连生说:“你和灵萱出去,把门从外面带上。”
郁楚瑶心中忐忑,揣测着父亲即将吐露的话语,但她确信,那道士的话与她昨日的表演,已在父亲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听着关门的声音,郁楚瑶继续表演:“父亲真的不坐吗?”
郁明轩先将目光停留在女儿身上,像从来不认识她一般打量了一番:“楚瑶,从你回来那日,我已发现你与以往很不一样,可也没必要像昨日和今日这般为难自己,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对我恭恭敬敬,保持距离得好,省得让人觉得别扭。”
父亲的话说得平淡冷静,却没有往日那般严肃,如此看来计划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楚瑶虽和父亲一样不习惯,可并不觉得为难,我只是想和父亲体验一回理想中的父女关系。”
“我……我不是一位好父亲,不值得你如此。”
“不,没有父亲哪会有我?父亲和娘给了我生命,这便是最大的恩情,值得我做任何事。”
“可我也差一点儿要了你的命,难道你不恨我?”
郁楚瑶的确从来没有恨过父亲,却十分怨他。若没有他纵容,若不是因为他从不理会后宅之事,若不是因为他迟迟空着正室的位置,郁府的后宅也不会像今日这般乌烟瘴气。
她迅速收敛起脸上转瞬即逝的怨气,换上一副平静如水的神色:“女儿既然能安然归来,过往的恩怨便随风而散,我只愿往后余生,能安稳度过每一天。”
“现在就你我父女二人,可否给我说实话,沉塘后,你是如何活过来?两个月的时间又是如何度过?”
早想到父亲终有一日会问出心中的疑惑,郁楚瑶已想好如何回答。
“女儿被沉塘时又怕又恨,还是被沉了下去。那时是夏天,夜晚池塘的水依然很凉,比冬季的冰还要凉,一股一股混着淤泥和水草的腥味蹿进女儿的口鼻中,现在想起来都会阵阵作呕。或许是老天可垂怜,一条大鱼游过来将绳子咬断,大石沉了下去,竹筐带着我浮出水面,我在水面昏迷了一晚,也浸泡了一晚。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池塘边的草地上,竹笼竟然不见,应该是被人所救。然后在池塘边遇见灵萱,我们不敢回家,一起跑到山上,两个月都是在山上度过。”
女儿描述的过程中,郁明轩越听越后悔:“从今往后,郁府不会再继续沉塘的陋习。”
郁楚瑶想开心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这是她用死亡的体验换来的。
“若我死了,父亲会不会为我难过?”
郁明轩并未犹豫,只因他想起被沉塘的女儿时的确出现过难过的情绪:“我很难过,你回来那日,为父既惊奇又高兴,从那晚开始,我才睡了个好觉。”
郁楚瑶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变得湿润,她转过头不想让父亲瞧见:“父亲可相信是我勾引柳如辉?”
郁明轩沉默片刻,缓缓道:“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此事已过去,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身染怪病而亡又离奇生还的郁家六姑娘。”
郁楚瑶明白,父亲不想再追究此事,若追究下去,必然会破坏他重视的家宅安宁。
真是可笑至极!父亲口口声声重视家宅安宁,实则家中暗流涌动,而他浑然不觉,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他不愿察觉。
暂且将此事搁置,还是尽快引导父亲进入她的计划之中。
“父亲,女儿在山上的两个月中遇见一位道士,他说女儿是女子,又在水中浸泡一晚,成为极阴之人,若不及时调整,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他提议我考女官,还说‘官’字阳气旺,再与男子同朝,置身于阳气之中,方能调和阴阳,恢复平衡。所以女儿没事了会读读书,希望有机会能参加女官考试。”
“我朝虽设有女官,可女官也不是人人能考得,其中一条你便不符合。”
郁明轩想起道士说的话,第一次听道士如此说,他的头脑中浮现的也是楚瑶,难道让楚瑶管理后宅才是正确的做法?
郁明轩虽对占卜感兴趣,有时也深信不疑,可让楚瑶管理后宅,他觉得甚为不妥,她小小年纪岂能管得了偌大的郁府?镇得住三位姨娘?道士也许说的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郁明轩不由自主想到心系之人,若当初她没有弃他而去,今日的郁府也不至于连个主母都没有。
尽管郁楚瑶并不想当女官,还是问道:“哪一条?”
“必须嫡女出身。”
郁楚瑶故意叹口气:“唉,看来女儿真是生不逢时,往后还是多晒晒太阳,也许能将极阴之气驱赶走。”
“行了,我该走了。叮嘱你一句,往后没有必要时常去和煦院烦我。”
“父亲说不必时常去,看来还是允许女儿前去烦您,女儿记住了,往后会选好时间前去陪父亲说话。”
郁明轩没有答应也没有说拒绝的话,只觉得这个女儿不像郁家的姑娘,倒像是别家的。
他曾亲眼目睹尚书齐亮与爱女齐芝怡亲密无间的相处,两人谈笑风生,宛若挚友。齐亮对女儿的宠爱简直溢于言表,即便是谈论朝政大事,也总能巧妙地绕回到女儿身上,三言两语间尽显父爱。
郁明轩多少有些羡慕,他暗自思量,自己膝下女儿众多,且个个容貌出众,远超齐芝怡,为何却未能与她们建立起如齐亮父女般的深厚情谊?又为何他在外与人交谈时,从未对女儿们有过半句夸赞?
后来也想明白,齐亮有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而他则只有一个儿子,女儿却有五个,自然哪个少哪个更显得金贵。
见父亲转身离开,郁楚瑶恭敬地说了声:“父亲慢走。”
今日的引导并未很快达到效果,郁楚瑶相信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第二次闪现在父亲的头脑中。
父亲之所以下不了决心,是因为在他眼中从来不会认为自己的女儿有管家的能力,尤其是她郁楚瑶,年纪最小,以前还是一副柔弱的样子。
尽管回来后她变了,可十几年来形成的固有印象无法在几个月完全改变,再说父亲向来不重视女儿。
尽管归来后的她已判若两人,可父亲心中十几年沉淀下来的固有印象,又岂是短短数月所能轻易撼动?更何况,父亲向来不重视女儿已成为家中的不争的事实。
看来她必须寻找一个好时机,让父亲不得不选她管理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