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鹿子铭已经蹲在紫藤药架前。
晨露顺着百年玄木的纹路滴进玉瓶,他数到第九十七滴时,发现今天的露水泛着极淡的蓝光——和上个月药长老炼废的那炉清心丹一个颜色。
"子铭师兄!"负责洒扫的小童撞开竹扉,怀里的铜盆泼出褐色的药渣。
“休要咋咋呼呼!”
鹿子铭扶住倾倒的玉瓶,指尖沾到药渣时突然刺痛,低头看见三只食毒蟾正从盆沿往外爬。
“这不对劲。”
食毒蟾向来只在后山寒潭出没,更别说背着暗金色条纹的——他分明记得《毒经补遗》里说,这是被噬魂草汁浸染过的特征。
"今日的晨露送到三号丹房。"药童递来青玉牌时,袖口露出半截猩红丝线。
鹿子铭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玉牌,瞥见对方指甲缝里的胭脂色粉末,正是他昨日在《百草纲目》夹页里发现的异物。
去往丹房的青石阶结了薄霜,鹿子铭刻意放慢脚步。腰间的药囊随着步伐轻晃,里层的驱毒散混着晨露,在囊底凝成诡异的靛蓝色。经过二号药圃时,他"不小心"踢翻竹箕,让本该送往五号窖的血合藤撒了满地。
蹲身收拾时,他快速将几根带有环状结的藤蔓塞进袖袋。
这些本该五年才生一环的血合藤,如今三个月就多了七道血纹。
书上记载,这是某种蛊虫的食粮,青玄宗哪里会用到它呢?
午时的日头爬上淬药鼎时,鹿子铭正在分拣雪魄丹的原料。
玉杵捣碎冰晶草的声音里,他听到当值师兄在训斥新弟子:"说了多少遍,戌时后不许靠近三号药庐!"
铜秤突然倾斜,砝码砸在青玉案上。鹿子铭俯身去捡时,看见案底粘着片鳞甲,非蛟非蛇,边缘泛着合欢宗秘药特有的胭脂光。
他想起上个月失踪的巡山灵鹤,其中一只的尾羽也有这般色泽。
申时的山风裹着药香卷过窗棂,鹿子铭抱着新晒的药材穿过回廊。
在拐角处"巧遇"顾慎为的瞬间,他佯装被风迷了眼。剑气擦着耳际掠过,削断的鬓发落在对方染着丹砂的袍角上,那抹朱红里混着星纹草的汁液。
暮色浸透药柜时,鹿子铭在整理七号抽屉的龙脑香。
樟木盒底的蜡封看似完好,可当他对着烛火调整角度时,分明看见细如发丝的撬痕。
盒内本该存放三十片龙脑,如今虽数目未改,但最下层的三片边缘过于平整,有人用幻形术仿造了被取走的药材。
“嗯……”
戌时的钟声传来前,鹿子铭照例去后山喂食灵鹤。
往常会蹭他掌心的白羽今日异常焦躁,直到他取下鹤爪上缠着的蛛丝。
那丝线在月光下显出血色纹路,与他清晨在药渣里发现的食毒蟾背纹完全吻合。
回到寝舍时,同屋的陆师兄正在擦拭剑穗。往常泛着银光的冰蚕丝此刻蒙着层灰雾,鹿子铭递茶时"失手"打湿对方袖口,瞥见其腕间新添的青色斑纹,正是《毒经补遗》里蛊虫入体的显示。
子夜焚香时,鹿子铭将今日所见悉数记在《药膳笔记》边缘。
当墨汁滴在"雪魄丹"三字上时,字迹突然扭曲成蝌蚪状,爬出页脚化作半幅地图。
他吹熄烛火前,特意将晒干的血合藤环挂在窗棂。
月光穿过七个金环投在墙面的光影,恰好与长老昨日在沙盘推演的阵法重合。
栖霞峰的夜枭叫到第三声时,鹿子铭腕间发烫。
他翻身面朝墙壁,听着陆师兄摸黑出门的脚步声——这个方向通往三号药庐,而今日并非他当值。
……
卯时的晨雾还未散尽,鹿子铭已蹲在五色土药圃前。
青玉铲轻轻拨开夜交藤根部的腐殖土,他数到第七个金环时,发现藤蔓背面爬着只双头蚯蚓。
"子铭师兄!长老唤你去晒丹场!"小满提着竹篮小跑过来,篮里新采的冰晶草沾着晨露。
鹿子铭起身时"不慎"碰翻竹篮,在俯身帮忙时快速摘走叶片背面的虫卵——那些半透明的卵囊里蜷缩着细小的红影。
晒丹场的青砖地被朝阳烤得发烫,鹿子铭赤脚踏上八卦阵图的巽位。长老的白眉在热浪里颤动:"今日要晒足三百斤龙脑香,申时前装进玄冰匣。"
他应声时数着药长老腰间新挂的七宝葫芦——最底下那个本该系着驱邪穗,如今却缠着根猩红丝线。
搬运樟木箱时,鹿子铭故意让箱角在青砖上划出浅痕,粉末状的砖屑落进袖袋,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巳时三刻,药膳房飘来当归炖鹌鹑的香气。鹿子铭分到的汤碗里浮着两粒枸杞,他用竹筷戳破时,枸杞籽竟渗出靛蓝色汁液。
隔壁桌的陆师兄突然咳嗽,喷出的药汤在青砖上蚀出细小的孔洞。
午休时分的藏书阁最是清凉。鹿子铭跪坐在《毒经补遗》的书架前,指尖抚过卷轴时突然顿住——某册书脊的蠹虫蛀痕组成了残缺的凤凰纹。
他取下书卷时"失手"掉落竹签,俯身拾取时瞥见地板缝隙里卡着半片鹤羽磷粉。
未时的骤雨来得急,鹿子铭抱着晒到半干的龙脑香往库房跑。
雨水打在琉璃瓦上腾起白雾,他在拐角处撞见顾慎为正在训斥洒扫弟子。
剑气扫过屋檐的瞬间,三片染着丹砂的瓦当坠地,碎片边缘的釉色与那日药渣中的食毒蟾条纹如出一辙。
申时的药碾声里混着蝉鸣。鹿子铭握着沉香木碾轮,看冰晶草在青玉槽里碎成星屑。
日西沉,鹿子铭在整理三号抽屉的朱砂。往常艳丽的辰砂今日蒙着层灰雾,他举起琉璃瓶对着残阳端详,发现瓶底沉着些微骨粉,与上个月后山发现的灵鹤骸骨颜色相同。
鹿子铭照例去灵泉眼打水。竹筒沉入水面的刹那,他看见倒影中掠过血色衣角。转身时只有陆师兄在岸边浣剑,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鹿子铭心头狂跳,面上冷静,大步走过。
入夜,鹿子铭誊写《丹方辑要》时,笔尖突然凝滞——墨汁在"雪魄丹"配方旁洇出个模糊的并蒂莲。他吹熄灯烛假装就寝,月光透过窗棂将晒干的血合藤环投影在墙面,七个金环此刻竟串成锁链的形状。
子夜时分,腕间又传来灼痛。鹿子铭数着陆师兄翻身的响动,直到听见他摸向枕下的窸窣声——那是玉瓶塞子被拔开的轻响,混着蛊虫振翅的嗡鸣。
露水凝在窗棂时,鹿子铭突然睁眼。
他轻手轻脚取下挂在床头的驱毒香囊,将昨日收集的砖屑混着枸杞汁涂在内衬。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香囊边缘的银线已变成预警用的靛蓝色。
“身边的人,到底是谁?”鹿子铭背后一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席卷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