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一早,凝寒方才起身,涂云便入内回禀,道是申凡在厅上候着。
凝寒忙整理一番,入至厅上。
申凡将童宪与四仆全请了出去,拉凝寒并肩而坐。
凝寒道:“何事这般神神秘秘的?师兄又何时来四方城的。”
申凡道:“不过想与师弟单独讲上几句话罢了。”
凝寒道:“只师兄何时来的四方城,我竟也丝毫不知。”
申凡道:“老早便来了,只我混在
人群里头,你瞧不见我便是了。”
凝寒道:“莫不成是有甚大事。”
申凡道:“我怕你瞧见我,做事畏手畏脚的,倒失了一门之主的威风。”
凝寒道:“那我这几日,可是有些过头了。”
申凡道:“倒不失一门之主风范。”
凝寒道:“师兄别笑我了。”
申凡道:“我何故骗你。”
凝寒道:“师兄今日来,恐怕不单是来夸我的吧。”
申凡道:“这倒是真。另有一事,今日也该去办了,想冷师弟陪我一道前去,顺便见识一下景虚师兄所赠自行辇如何。”
凝寒道:“可今日要送一众新弟子回去,我若不同去,恐不大好。”
申凡道:“晚几个时辰回去倒也无妨。实在不行,随便找个由头便是了。”
凝寒道:“好吧。”
申凡道:“我便在这等你,你且将门内事办妥了,再来寻我。”
凝寒道是,出门去了。
凝寒寻了童宪,悄声将此事详细讲了,又寻薛俊义,也将此事详细讲了。
后众人齐聚,召集新入门弟子,凝寒施海市之术,将所有人送回门内。
诸事完,凝寒回来寻申凡。
申凡拉凝寒坐下,只顾吃茶。
凝寒道:“敢问师兄,今日所办之事究竟何事,何时出发。”
申凡道:“不过去见个人,算不得大事,却是不得不见。你刚施术,也该略歇几个时候,不必太过着急。”
凝寒道:“不知是何样人。”
申凡道:“不得不见之人,也是必须要见之人。”
凝寒再问,申凡不再多讲一句。
未时将至,申凡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凝寒起身,二人同乘自行辇,出四方城,往东南而行。
行约一刻,于一村口落了地。
村子不大,户不过半百。
申凡下了辇,进村里去了,独留凝寒村口等候。
凝寒正无趣枯坐,忽见一四五岁小童躲于一大树之后远远瞧着凝寒,凝寒不自觉起了身,向那孩童走去。
忽闻得一女子呼唤之音:“落儿,落儿!”
随着呼唤之声,一妇人自树后一院子走出来,见来了生人,忙跑上前,将那孩童拉回院内。
凝寒急喊道:“大婶,请留步。”
那妇人将那孩童塞回院里,急掩了门,独自堵住院门,冲凝寒喊道:“穿那么好的衣裳,看着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的,没长眼睛啊!”
凝寒无措道:“大婶,我……”
那妇人怒道:“大婶你个大头鬼!庄户人家整日间风吹日晒的这年纪上就要老上那么十几二十的咋滴!”
凝寒忙道:“在下失言,大姐莫怪。”
那妇人道:“什么上啊下啊的,我看你上下也不是个东西。要相貌又相貌,要体面有体面,看着人模狗样的还打小孩子的注意。拐子吧!”
凝寒忙道:“不是……我……”
那妇人道:“你什么你!从哪来!干嘛的!看我是妇道人家就好骗是吧!看我家孩子的时候那是个什么眼神,我要是再慢一步还不得被你拐带跑了!年纪轻轻的正经事不做,坐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怕这雷劈死你!”
未及凝寒答话,那妇人大喊道:“来人呐!拐子拐孩子了!”
随着这几声叫喊,村里头呼啦啦涌出十余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将凝寒围了起来。
凝寒正要辩解,忽闻得申凡喊道:“住手!”
申凡挤到前面,道:“冷师弟,这是怎的了。”
未及凝寒开口,那妇人道:“是仙人来了呀!瞧我,也没瞧见。”
申凡道:“我曾吩咐过,不许这般叫,还是改不了。”
那妇人道:“道长别怪我粗笨,之前叫惯了,一时就喊出来了。”
那妇人忙又道:“刚才道长喊他,师弟?”
申凡道:“在下同门,姓冷。”
那妇人忙陪笑道:“是我眼拙,没认出来,二位道长见谅。”
那妇人又向众人道:“辛苦大伙了,都是误会,误会。”
村民散了,凝寒道:“师兄来过这地方?”
那妇人道:“申道长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呐!”
凝寒不解。
那妇人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过得艰难,能吃的也都吃没了,一村人只能干挨着等死。幸好申道长来了,弄来粮食,这才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凝寒道:“这事怎未听师兄提起过。”
申凡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那妇人忙道:“对道长来说是小事,对我们村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所以全村人都感恩戴德呢。”
申凡道:“师弟还没回答我呢,刚才发生何事。”
凝寒道:“方才见着一孩童,觉有几分面善,就不自觉走了上去。”
申凡道:“必是缘分到了,师弟有了收徒的念头。”
凝寒道:“可能是吧。”
那妇人道:“道长是修行之人,修行之人心善,他若跟了去,也是好事。虽说将来不一定有什么大作为,至少衣食无忧,不必在这挨饿受累。他要是我亲生的,道长带了去,我也愿意,可毕竟他不是我亲生的,我做不了主,他虽年纪小,也得问问他。”
凝寒道:“那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那妇人点了下头,道:“我跟我家那口子,结婚多少年,也没个孩子。后来世道艰难,没那工夫。四年前,入了深秋,那夜下了一夜的霜,第二天起来,就看见这孩子就那么拿床小被子裹着,就放在村口路中间。那时候也找不着奶水,就拿些米汤喂他,好在是活了下来。看我家一直没个孩子,村长就让我家养着。那时候新君登位,日子也逐渐好了些,我跟我家那口子也就答应了。也许是那孩子带来的福气,第二年,就有了一男一女俩孩子。可惜啊,我家那口子享不了儿孙福,再一年就去了,现在我独自拉扯这仨孩子。”
说着,那妇人不禁垂下泪来。
凝寒不禁轻叹了一声。
那妇人缓了下心情,道:“往后日子好了,也就没啥了。”
凝寒道:“那孩子可有名字。”
那妇人道:“有。那被子里有个丝绸帕子,上头有字,我让村里认得几个字的人看了,上头写着,孩子名寒霜落,生于霜降。我们也就给了他这个名字。”
申凡道:“要不你把那孩子唤出来,好生问问他。”
那妇人应了一声,转身开门,寒霜落正门后立着。
那妇人惊道:“落儿,你都听到了?”
寒霜落道:“娘亲,落儿听到了。”
那妇人摸了把眼泪,道:“落儿,你愿意跟道长去么。”
寒霜落犹豫道:“娘亲,落儿能去么。”
那妇人道:“落儿要去,娘亲不拦你,你就好生跟着去;落儿要是不愿去,娘亲也不劝你,落儿还是娘亲的好孩子。”
寒霜落道:“娘亲,我愿意去。”
那妇人忍着眼泪,拉这寒霜落,将其交到凝寒手里。
那妇人道:“道长,落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凝寒道:“我会好生待他的。”
申凡道:“落儿,给你娘磕个头。”
寒霜落松开手,跪在地上,给自己娘亲磕了三个头。
那妇人拿手捂着脸,强忍着哭腔,唤寒霜落起来。
寒霜落起了身,申凡道:“那我们去了。”
那妇人只能含泪点头。
凝寒牵着寒霜落往村外走,寒霜落边走边转过身子,向自己娘亲挥手作别,那妇人立在门口,双手掩面,眼泪止不住的流。
行至村口,那妇人忽然喊道:“二位道长,略等等。”
几人住了脚,转过身,见那妇人急忙跑回屋内,不多时,又急匆匆追了上来。
那妇人将一帕子递给凝寒,道:“这就是那根帕子,好生替他收着,来日见了他亲娘,也好相认。”
话完,又轻抚寒霜落脸颊,道:“落儿,等你长大了,要是还记得娘亲,就回来看看,啊。”
说着话,抹着泪,好生端详了寒霜落一会,转过身,跑回屋内,掩了门,掩面痛苦。
申凡替寒霜落抹去泪珠,对凝寒道:“我事已完,便不陪冷师弟回去了。”
凝寒点了下头。
申凡去后,凝寒抱着寒霜落上了辇,在村口待了半日,方驾辇离去。
回至华章门,各堂皆在忙碌,自己屋内也暂只汤和一人在。
入夜,四仆替寒霜落洗了澡,换了衣裳。
寒霜落年纪小,贪睡,凝寒便将其抱到自己床上,自己则在一旁守着。
不多时,童宪忙完事务,入至凝寒屋内,见了寒霜落,属实吃惊不小。
凝寒拉着童宪到了外间,将寒霜落身世讲明。
凝寒道:“你可是生我气了。”
童宪道:“这有啥可气的。”
凝寒道:“今日忙坏了吧。”
童宪道:“还成,还有几日忙的。待将新入门弟子安置妥了,还要四处去请教书先生,薛堂主恐怕又有得忙了。”
凝寒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童宪道:“这些事本就用不着你插手,各堂自然也就处理了。”
童宪又道:“累了一整天,我先歇着去了,你也好生歇着。”
说完,童宪便往西屋去了。
忙了近一个月,薛俊义自外请了十余个教书先生进来,诸事也算暂且妥当。
这日,凝寒带了寒霜落去见薛俊义。
凝寒道:“我有一事,劳烦薛堂主。”
薛俊义道:“可是为了这孩子。”
凝寒称是,道:“烦请薛堂主为其卜算,算其前世,来日。”
薛俊义应了,细细算来。
卜算完,薛俊义命人带寒霜落外头玩耍,又将周围人尽数屏退,更将门窗尽数掩了。
凝寒道:“薛堂主为何这般小心。”
薛俊义请凝寒坐了,自己也坐了,道:“这事还是不要旁人知道的好。”
凝寒道:“可是有甚不妥当的地方。”
薛俊义也不回此话,只道:“诸事我已卜得明白,告知门主,门主必吃惊不小,若被旁人听了去,不经意告诉寒霜落,更是害了他。”
凝寒道:“究竟如何。”
薛俊义道:“寒霜落前世,沐振荣。”
凝寒闻此,顿时呆住,道:“怎生可能。”
薛俊义道:“属实,无疑。”
凝寒呆呆道:“怎生可能!那日那眼神,我怎没想到这一层,我这……不会这般凑巧……”
凝寒忙唤来降尘司判官扶桓,道:“我且问你,沐振荣转世落于何处。”
扶桓掐指算来,道:“寒霜落。”
凝寒道:“不可能。怎生如此之快,可是又出了岔子。”
扶桓只点了下头。
凝寒道:“何人干预幽冥界之事。”
扶桓只摇了摇头,道不知。
凝寒瘫坐下去,命扶桓去了。
凝寒道:“他亲生父母如今何处。”
薛俊义道:“皆已亡故。”
凝寒道:“那他来日如何。”
薛俊义道:“不好。”
凝寒急道:“如何不好。”
薛俊义道:“其寿数有限,忌主位。”
凝寒道:“此话何意。”
薛俊义道:“寒霜落此生做不得一地之主,一堂之主,一家之主,一房之主,更做不得一门之主。”
凝寒道:“莫不成与我有关。”
薛俊义点了下头。
凝寒道:“那……可有解法。”
薛俊义道:“只能一试,成与不成,且看天意。”
凝寒道:“如何解法。”
薛俊义道:“去其向上之心,引其逍遥闲散,永居他人之下,不立众人之端,不理俗物,不理尘事,快活一世,兴许尚能续其寿数。”
凝寒道:“如此也好。得以快活一生,也是世人所求不能。”
凝寒忙道:“还有一事,托于堂主。”
薛俊义道:“门主请讲。”
凝寒道:“还请堂主将其养于身侧,护其周全,此生,万不可令其再见我。”
薛俊义道:“自当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