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草地，从后门进入郁府，何妈妈悄悄说：“您刚才说的话恐怕没用，昨日我听得清清楚楚，老爷说要找二姨娘商议三姑娘的事。”
周秀兰站住：“老爷说话有几次兑现过？他还说要在三个姨娘中选一位扶正，到现在都没兑现，所以，不要把老爷说的话太当回事。”
“既如此三姑娘的事恐怕也不能当回事？”
“你跟我这么久，竟然对老爷一点儿都不了解？听他的话要听音，有些话老爷一旦说出还真是说一不二，有些话听听得了，没有必要当真。老爷替婉欣瞧上沈家的事八成是真的。”
何妈妈低头沉思片刻，眉头微蹙，似在竭力捕捉话语中的微妙，最终摇了摇头，由衷赞叹道：“三姨娘真是心思玲珑，老奴佩服。”
何妈妈心中疑惑更甚，连忙追问道：“三姨娘，您说皇后娘娘和陛下打算在郁家的姑娘中为三皇子选一位皇子妃，为何老爷不把几位姑娘留着供贵人挑选？反而差点儿给六姑娘定下方公子？又给三姑娘瞧上沈家？”
还真把周秀兰给问住，她边向翠影轩走边思考。按说老爷最重视陛下的意思，是该把姑娘们都留着供贵人挑选。
很快她想明白，停下对何妈妈说：“陛下又没下旨要求郁家不许将女儿们许配给人，只是口头说要在郁家的女儿里挑上一挑，老爷这么做不算违背圣意，说不定老爷认为嘉柔嘉梦最合适。”
何妈妈总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既然对四姑娘和五姑娘有利，她也乐意接受：“三姨娘说得极是。”
……
郁楚瑶完成颜师傅布置的刺绣任务后，无心继续绣牡丹，回想昨晚在父亲面前的表现，她甚是满意，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也有表演的天赋。
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她将心目中理想的父女关系用行动诠释了而已。父亲虽然不适应，可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父亲再重男轻女，也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亲情。
郁楚瑶走到娘亲给她留下的书架旁，娘活着时很喜欢读书，没事时会捧本书看，也是从那时她便养成捧着书的习惯。
她捧着书总是走马观花，自从活着回来，很多时候书成为她掩饰心思的工具。而她的娘态度极其认真，甚至能将书中的内容倒背如流。
自郁楚瑶懂事起，她的娘亲最喜欢读《孙子兵法》。
那时郁楚瑶已认得字，好奇地问：“娘读兵法，难道是想同男子一样上战场打仗？”
娘放下手中的书，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还小，不懂得对女子来讲后宅如同战场，懂些兵法只有好处。等楚瑶长大了嫁了人，娘一定会好好教你。”
那时的小楚瑶的确不懂，经历过生死，她才明白娘话中的真意。如若她活着，也许沉塘之事不会发生。
郁楚瑶从书架上找到娘读的那本兵法，纸张已发黄。她掸去上面的灰尘，坐到书桌前，开始翻阅。
她边翻边回想小时候目睹娘亲翻书的情景，仿佛发黄的书页上还留有娘亲指间的香气。
……
郁楚瑶的娘亲名唤静姝，16岁那年被郁明轩从山下所救，身上都是伤痕，额头也有擦伤，看那样子应该是从山上滚落下来。
人被救醒后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郁明轩见她可怜，带回府中，给她取了静姝的名字，让她当个丫鬟，暂时也好有个栖身之所。
正室齐敏见静姝长得温婉可人，不仅识字断文，还写得一手好字，猜测她并非出自普通人家，做个丫鬟实在委屈，建议郁明轩将其纳为妾室。
郁明轩本不同意，想到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勉强答应，只可惜静姝怀孕后第一胎生的也是个女儿，郁明轩便很少再去清芷园。
……
郁楚瑶翻到一段话，心中默念：“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她仔细品味，原来最高明的用兵之法并不是“百战百胜”，而是不战而胜，所谓不战而胜并非什么都不做，而是要在开战之前采取有效方法，开战之时，才能令敌军心悦诚服，不战自降。
若以用兵之法衡量后宅之事，她先前的想法无异于想要达到“百战百胜”的目的，还真是损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一步计划实施成功，的确报复了二姐郁婉欣，可她没有一刻快乐过，还引得父亲和大哥害死了丽歌，她的计谋很可能将家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柳家担心名声不好撤去案子，暂时没有风险，只怕有朝一日丽歌的事被人翻出来，也不知郁家会如何？
郁楚瑶不敢深想，一旦父兄有难，郁家必受牵连。尽管她对郁家没有多少好感，可毕竟是她成长之地，情感自是难以割舍。
书中的话给了她很大的启示，她还不愿放弃复仇的想法，可她清楚自己正在转换方式，希望能达到不战而胜的效果。
郁楚瑶觉得今日的领悟一定是娘冥冥中想要让她明白的，她合上书在心中说：“娘，谢谢你让女儿明白如何去做，女儿既要改变父亲的观念，也要将郁府改变过来，您若在天有灵，保佑女儿一切顺利。”
刚想完，抬起眼，竟然发现父亲站在眼前。
郁楚瑶猛地一惊，随即迅速领悟到，昨晚在父亲面前精心策划的表演已然奏效，自娘亲离世后，这是父亲第二次主动踏入这清芷园。
灵萱解释道：“小姐，老爷已站了一会儿，他不让我打扰您。”
刚开始表演，一切还未成习惯，猛然之间，郁楚瑶的表现还如同往常一样与父亲充满距离感。她努力告诉自己：“父亲既跑来，你需要继续表演，不要傻坐着，也不要与他有距离感。”
她挤出笑容，尽量显得自如一些，站起来：“父亲，您怎么来了？”
她走到父亲身边，装作自如的样子搀起他的手臂：“父亲，您快坐下，女儿把近期学习马球术和刺绣的事儿好好向您说说……”
郁明轩并未坐下，将手臂抽回：“我在府中散步，正好经过清芷园，进来瞧瞧，顺便跟你聊两句，坐就不必了。”
父亲说话还像往常一样严肃和冷漠，郁楚瑶有些演不下去，她松开手，在表演和真实之间徘徊和犹豫着：“父亲想和女儿聊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