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峰的晨雾漫过房间时,乔雨总能在沙沙声里听见锁链的脆响。
那是三年前血煞给她戴的玄铁镣铐,即便被后来被熔断,午夜梦回时仍会灼痛脚踝。
"啊啊啊。"李固安突然出声,惊落乔雨肩头的竹露。
少年蹲在她身边,青玉簪松松挽着的发髻垂下半缕。
乔雨指尖一颤,惊醒过来。
她想起血煞总爱把俘虏的头发打成这样的结,说等发丝自然解开时人早化成白骨了。山风卷着药香拂面而来,却吹不散鼻尖萦绕的血腥味——那日地牢里被剥皮的探子,血也是这般铁锈味混着苦药香。
血魔宗那份记忆如恶鬼般纠缠着她,无数个午夜梦回,她的爷爷那双充血的眸子都盯着她。
乔雨擦去额头冷汗,对李固安说:“随我下山。”
要做什么?
李固安没说,他茫然的眼神告知了一切。
“斩妖除魔。”乔雨持剑出鞘,剑影发寒。
……
乔雨在城门前的茶摊停住脚步。临江府的石墙上爬满青苔,守城卫兵正在检查通关文牒。她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忽然又松开。
人来人往,二人找了一间茶铺歇脚。
"两碗凉茶。"她将三枚铜钱拍在油腻的木桌上。
李固安安静地坐在长凳末端。晨光透过竹笠垂下的纱帘,在他苍白的下颌投下细碎光斑。少年始终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姿势,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什么缘故,他一动不动。
茶汤端上时,送葬的唢呐声刺破晨雾。纸钱纷纷扬扬落在李固安肩头,他忽然伸手抓住一片,被朱砂浸透的纸钱上隐约可见血色符纹。乔雨瞳孔骤缩,那是血魔宗用来标记的暗记。
"这位娘子,可要算上一卦?"算命瞎子突然凑近,浑浊的眼珠转向李固安,"带着活死人进城,当心招来血光之灾。"茶汤泛起涟漪时,街角传来哭喊。
“滚,胡言乱语。”乔雨呵斥,眼睛转到对面。
街的另一边,粗布麻衣的小女孩跪在草席旁,席子下露出半截发青的脚掌。
泼皮用竹竿挑开她面前的"卖身葬父"木牌,酒气熏天的脸凑近女孩衣领:"三钱银子?爷给你五钱,跟爷回勾栏院唱曲儿?"
乔雨轻轻放下茶碗的瞬间,李固安已经冲了出去。
动作迅猛的哪里像一个废人。
少年不会武功,却像离弦的箭撞开泼皮。他苍白的五指扣住对方手腕,泼皮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那只手背浮现出蛛网状黑纹,正沿着血脉向心口蔓延。
"中邪了!"人群轰然散开。
乔雨按住李固安颤抖的肩膀,发现他脖颈处的旧伤正在渗血。泼皮连滚带爬逃进巷子时,腰间掉下块青铜腰牌,隐约刻着浴血莲花纹——血魔宗外门弟子的标记。
"多谢恩人。"小女孩抹着眼泪递上卖身契,腕间有道新鲜的鞭痕。乔雨注意到她父亲露在外面的脚踝布满紫斑,不像新死之人该有的尸斑,倒像中剧毒。
李固安突然蹲下身,用茶汤沾湿衣袖去擦草席边缘。经他擦拭的地方显出一串暗红符文,正是方才纸钱上出现的血咒。乔雨心头一跳,这咒术需要活人鲜血为引,说明下咒者三个时辰内必在方圆五里。
"小娘子好俊的身手。"算命瞎子不知何时挪到棺材旁,竹杖有意无意压住卖身契,"只是这丫头命带七煞,今日申时若见着穿红鞋的人,怕是要见血光呐。"
送葬唢呐忽然在城门口响起,八人抬着的黑棺上坐了个红衣女子。她翘着缀银铃的绣鞋,哼的竟是蜀中童谣。乔雨后背发凉。
李固安突然捂住耳朵,指缝间渗出黑血。他踉跄着撞翻茶桌,破碎的陶片中映出红衣女子袖口的金线——分明是血魔宗执刑使的蟒纹。
"客官赔钱!"茶博士扯住乔雨衣袖,却在她腰间摸到硬物。两人对视的刹那,乔雨看清他虎口厚厚的茧子,这是常年用机扩暗器才会留下的痕迹。
小女孩悄悄拽了拽乔雨的剑穗:"姐姐快走,棺材铺王掌柜今早也来问过爹爹的伤......"她袖中滑落半截药方,乔雨瞥见"鹤顶红"与"断肠草"的剂。
当铺二楼传来泼皮的惨叫,方才逃走的混混正被倒吊在檐角。红衣女子撑着油纸伞走过长街,伞骨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拼出八个字:叛徒当归,血债血偿。
李固安对着血字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他脖颈的黑纹突然活过来似的,扭曲成锁链形状的咒印。
乔雨抓起李固安和小女孩的手腕闪进窄巷,身后茶摊传来木桌爆裂声。红衣女子的银铃鞋跟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脊椎关节处。
"姐姐的剑在哭。"小女孩忽然仰头,她指尖触到乔雨佩剑吞口处的暗纹。
巷尾蒸糕摊腾起的热气里,乔雨嗅到腐肉味。卖糕老汉掀开蒸笼,屉布下躺着的竟是方才逃走的泼皮。尸身心口插着三支银签。
"客官要红糖馅还是人血馅?"老汉咧嘴笑时,露出缺了半截的舌头。
李固安突然挣脱乔雨的手,扑到墙角呕吐。黑水里游动着米粒大的红虫,碰到阳光瞬间化作青烟。算命瞎子的竹杖声从屋顶传来:"申时三刻,红衣现,骨铃响,活人莫走朱雀巷。"
当铺檐角的风铃无风自动,泼皮尸体突然抬手抛出个染血的布包。乔雨用剑尖挑开,里面滚出七个干瘪的耳坠——全是右耳,切口处残留着记号。
小女孩哆嗦着扯动乔雨袖角:"王掌柜说过,爹爹中毒那晚......"她突然噤声,一枚铁蒺藜钉入她脚边的石板缝。红衣女子撑着伞立在染坊布幌上,裙摆滴落的血在瓦片上绘出蜿蜒的蛇形。
乔雨反手将小女孩推向李固安,剑锋划破染缸。靛青汁液泼天而起,她在漫天青雾中看见三十六个鬼面骑兵的虚影。
李固安用身体护住小女孩,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他脖颈的咒印正在蚕食皮肤,露出底下鎏金色的奇异血脉。染坊深处传来童谣哼唱,这次换成了血煞在地牢常哼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