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主殿内，顾白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玄铁案几。几盏烛火映得他眉间朱砂愈发殷红，香炉青烟在他与顾慎为之间织成朦胧的纱帐。
"钱大用的尸首都凉透了。"顾慎为翻动着案卷，金线绣的袖口扫过泛黄的纸页，"昨日验魂司来报，他三魂七魄尽数湮灭，连转世重修的机会都没有。"
顾白玉忽然按住案卷。青玉扳指在"李固安"三字上投下幽光："你当真以为，一个外门执事能有这般手段？合欢宗的蛊虫秘术至少要金丹修为才能施展，钱大用不过练气后期......"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清越鹤鸣。
师徒二人同时望向窗外，但见凌云峰方向腾起七彩虹光，云海中隐约可见乔雨的青衣猎猎翻飞。
顾慎为指尖凝起一缕剑气挑开窗棂，正看见乔雨足尖点在青玄剑上。
她身后跟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衣襟上沾着暗褐色药渣，随着气浪跌进殿内。
"啊啊啊啊。"青年声音嘶哑似吞过火炭，裸露的脖颈处布满蛛网状青斑。
“他是谁？”顾慎为皱眉问。
“一个被钱大用害成这个鬼模样的弟子。”乔雨冷冷说。
“我是在山下遇到他的，他那时人不人，鬼不鬼，被人毒哑，整个人就吊着一口气。”
“既然如此，为何今日才说？”顾白玉低声问。
乔雨回道：“他那时还有神智，在地上写出钱大用这个名字，然后就晕了过去。之后他记忆全失，我只能为他疗伤，前后不过两日光景。”
“钱大用勾结合欢宗之人，早已被我们搜魂而死，我看他经脉具废，仇我们也给他报了，不如做个杂役弟子，也好了却残生。”顾白玉的眸子里尽是冷漠。
“师尊，这样做…”顾慎为在一旁提醒。
“怕是寒了某些弟子的心。”
“我自有决断，你速去苦渡峰，将你沈师叔请出来。”顾白玉摆摆手，随后看向乔雨的位置，勾起一抹微笑。
“你们二人暂且留下，我有话问你。”
“是。”顾慎为低头退去，悄悄看了眼乔雨，袖子里的黑色蝴蝶轻轻颤动了一下。
乔雨心中已明白了七七八八，顾白玉支开顾慎为，又点名沈青山，那些事他大概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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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雨砸在琉璃瓦上，赵栩数到第一千七百四十声滴答时，终于松开掐着大腿的手。指甲缝里的皮肉已经发白，却比不过窗外那盏在雨中飘摇的灯笼——那是执法堂撤走的第一日，顾慎为特意留下的留影石。
他起身时特意碰翻了药碗，褐色的汤药泼在青玉砖上，腾起的白烟里，他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当初李固安绝望而又愤怒的眼神。
“钱大用最后杀了他吗？还是给他跑了…”
"赵师兄，药堂送来的雪魄丹。"新来的杂役药童跪在屏风外，捧着的玉盘里盛着十二枚莹白丹药。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丹药表面，隐约可见内里流转的青色纹路。
这是钱大用最后跟他透露的一点，他还叫记得那时候钱大用恐惧的神色。
“药堂，第三间药庐，你说要雪魄丹十二枚，就会有人请你进去。”
赵栩低笑出声，喉间的血沫子震得案头烛火摇曳。
他熟悉这种手段，当他忍不住进入药庐时，蛊虫就已种下，用的就是这般掺着解药的毒丹。玄色衣袖拂过玉盘，十二枚丹药尽数落入袖中暗袋。
雨势渐急时，他踩着积水走向后山寒潭。每走七步便有一枚丹药滚落草丛，惊起蛰伏的食毒蟾。这些通体碧绿的小东西蜂拥而上，转眼将雪魄丹吞吃殆尽，鼓胀的毒腺在皮下泛出妖异的紫光。
后山，趁着四下无人，寒潭水漫过腰际时，赵栩从发髻中抽出那根藏着噬髓针的玉簪。水面倒映出他背后新添的流云纹，银线在月光下像活过来的蜈蚣，顺着脊柱钻进第七节脊椎的裂缝——那是昨夜顾慎为的缚灵索留下的暗伤。
"噗！"
玉簪扎进潭底巨蚌的瞬间，七枚极乐针从伤口激射而出。蚌壳内层镶着的留影石亮起微光，清晰映出每根针落入寒潭的轨迹。
寅时的梆子响到第二声，赵栩湿淋淋地爬上岸。他故意留下半枚雪魄丹在岸边，青玉般的丹药卡在石缝里，正对着执法堂的方向。
晨雾漫过脚踝时，那枚丹药已经被早起的药蟾舔得发亮，任谁也看不出其中曾裹着噬魂草。
回到洞府的路上，他"恰好"遇见被毒蟾咬伤的外门弟子。少年肿胀的右手泛着紫气，正是接触了带噬魂草毒素的唾液。
"忍着点。"赵栩并指如刀划开伤口，将暗中备好的解药混着灵力渡入经脉。
少年感激的呜咽声中，他瞥见树梢掠过的纸鹤——那是执法堂特有的传讯符。
雨停时，赵栩站在云海崖边调息。晨光将他新换的流云纹照得璀璨夺目，袖口银线比昨日多绣了三道暗纹。
山风卷起他刻意未束的长发，露出后颈处若隐若现的青色印记，那形状与钱大用密室悬挂的干尸如出一辙。
"赵师兄！"昨日送药的少年跌跌撞撞跑来，怀中抱着被毒蟾咬死的灵兔，"药堂长老请您去验看新丹方......"
他转身时，崖边松针恰好落进少年衣领。等对方手忙脚乱拍打时，那枚藏着某人气息碎片的玉佩已经回到他袖中。
玉佩内侧新刻的阵纹还发着烫，正是昨夜从寒潭巨蚌体内拓印的留影。
午时的日头爬上执事堂匾额时，赵栩正在誊抄新入门外门弟子的名录。
朱笔悬在"陈小满"三字上方良久，墨汁滴落成花——这是那个被毒蟾所伤少年的名字。
"发配黑水矿洞。"他轻声念着批注，笔锋却写出"灵植园杂役"。卷轴末端盖印时，特意将执法堂的徽记压住半个"陈"字。窗外偷看的纸鹤振翅欲飞，被他弹指射出的松针钉在窗棂上。
暮色四合时，赵栩对着铜镜更衣。镜中人影心口处的蛊毒疤痕淡了些，新换的护心镜内侧却嵌着三枚极乐针。当子夜的梆子声再次响起，他咬破指尖在镜面写下血咒，碎裂的铜片里浮现出顾慎为查阅卷宗的画面。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次心跳。"他数着执法堂方向传来的钟声，将染血的铜片碾成粉末撒入香炉。青烟腾起的瞬间，洞府四壁的流云纹突然活过来，银线如蛛网裹住整个房间，又在晨钟响起的刹那恢复如常。
雨又开始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