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醒醒了。”周正正值睡意正酣时,怀中的蔷薇于耳边温软唤道。
“嗯?”周正睡眼惺忪,“天亮了?”
“相公许是睡糊涂了?我们现下正在孟婆客栈歇息呢。这里终年夜色,并无四季与昼夜之分,更遑论天亮了?这里的作息跟人间是正好颠倒的。人间日出时分,生活在这儿的人便要歇息了;人间日落,这里的人们才刚刚醒来。尤其人间的午夜时分,奈何桥的幽冥灯会亮满一整条街,届时人来人往,最是热闹。马上便到午夜了,蔷薇带相公出去看一看这奈何桥的小镇街景如何?”
“好。莫说是这小镇夜景,就算阴曹地府,霜夜也要陪娘子逛上一逛。”
“阴曹地府可不比这小镇快活,那里比这儿可要威严肃穆多了……到那时还要再经几趟生死呢,你不怕么?”
“禁欢乃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只要娘子在我身后,就算前面刀山火海,我周某人亦无惧色。”
蔷薇淡了浅色眼眸,透过身体,看到了他的心。于世上活了这千万年,什么海誓山盟她没见过,什么甜言蜜语她没听过,真心的又有几个呢,但这个傻小子却是当了真的。蔷薇听了他的心声,抑制不住地喜形于色,轻锤了他的胸,故作娇嗔道,“哼,相公尽会说些好听的哄我。”
“霜夜所言句句肺腑,娘子若不信,可剖开周某的心来看一看。”
“当真?”蔷薇闻言,眯了眸子,慵懒靠近周正的唇边,暧昧吐息道,“相公的话,可是当真?”
“那是自然!”话音刚落,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蔷薇生了利爪的手生生挖了出来,血滴于白色衣衫之上,宛如朵朵啼血杜鹃盛开于雪地之中。周正疼得眉眼抽搐,捂住空空的心窝,声声颤抖,“摇香……你……”
“相公没有骗我,果真是赤色真心。”蔷薇望着那赤色跳动的心,出了神,震惊半晌才欣然笑道,“蔷薇甚是喜爱这赤色真心,相公可否赠予奴家?”
可现下的周正却仍处于剧痛与震惊之中,大口大口喘着气,久久不能回神:“摇香,快把心还给我,我好疼……”
“相公莫怕,很快就不疼了,相公不过缺了颗心罢了,来日转世投胎时,你自会再长一副新的。这颗就赠予蔷薇吧?”
“摇……摇香……”周正现下虽已是鬼了,却还是挣扎着喘着粗气,脸上青筋暴起,似乎这样便能够稍稍缓解些身上的疼痛,“我好疼……”
“相公,你若是真不肯给蔷薇,便拿回去吧。”蔷薇瞧见他一副生不如死、痛苦不堪的模样,于心不忍,便双手捧着那颗跳动的赤红色心脏,呈于周正面前。
周正刚要伸手拿回,一滴粉泪落在心上,那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泪水晕开在一片惊艳的红色之中,而与此同时,周正竟也感觉到了震动,宛如惊雷一般敲打在身上。
她哭了。泪水一滴滴落下,打得他的心更痛了。
周正见此情形,停住了手,强制镇定道:“即使这颗心离了我的身体,我还是能通过它感受到你的喜悲,是不是?”
“是……从今往后,无论身在人间还是地狱,无论站在对面还是相隔万里,皆是如此。”蔷薇忍了泪水,哽咽道。
“那……你会好好保护它吗?”周正小心翼翼抚上那颗赤色跳动的心,果然,被抚摸的感觉,转瞬之间便传遍四肢百骸。
蔷薇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周正捧住她捧心的双手,虽痛得满头大汗,亦推到她怀里,强作欢颜道:“那便给了你吧。我将心给了你,你可不要弄丢了它啊。”
“放心吧!”蔷薇说着轻轻一握,手中的心便消失了,再张开手掌来,原本赤红色的跳动的心竟成了一颗小小的红色种子,见周正疑惑,蔷薇破涕为笑,“我将它化作种子,方便携带。”
蔷薇将种子小心塞入怀里,轻轻拍了拍,道:“放心吧,我绝不会丢了。”
“你……方才……施法了?”周正强忍剧痛,一字一顿道。
“相公放心,我们如今已离开下渊地,到了奈何桥,略施小法,那与君眠在尸骨城中,定不会发现的。”蔷薇说着凭空又化出一颗青色的种子,默默念咒,那种子竟慢慢变化,转瞬之间便化成了一颗淡粉色的跳动着的心脏,“这颗心是蔷薇花的种子所化,送给相公。”
蔷薇缓缓将粉色的心给周正装在心窝的破口处,然后单手施法,一番光影变化,再揭开手掌,周正的胸前破洞处便又恢复如初,再次光洁如新了。
现下周正已有了心脏,但他仍是觉得心窝处空空荡荡,那感觉仿佛将一颗冰凉的石头装进了身体里一般异样。
“还疼吗?”蔷薇将纤纤玉手抚上周正胸前衣服破洞处,那破衣上仍旧残留着血迹斑斑。
“不疼了。”周正抓住蔷薇的手,温柔按在心口上,声音疲惫却柔软。
“这衣服破了,正巧,蔷薇昨日刚为相公买了件青色的新衣,蔷薇这便拿来给相公试试合不合身。”蔷薇言毕,神色微动,抽手出去,转身走下榻去。
蔷薇为周公子除去白色长衫,换上一袭青衣,罗带轻挽,珠佩缀衣,长身玉立,飒飒然甚是清俊。
蔷薇为其穿戴好,又上下瞧了几遍,终于满意道:“我家相公,真是个美人。”
谁知周正听罢却皱了眉,故作嗔怪,敲了蔷薇的额头,笑道:“胡言乱语。”
“哎呀,莫要打我了,幽冥灯已亮了,我们快些去吧?!”
“好,那我们……”还未等周正说完,蔷薇便拉起周正衣袖,欣然而往。周正无奈,只得笑笑,任由她牵着。
蔷薇拉着周正刚下得楼来,便正遇着昨日的跑堂正在前厅收拾桌椅,还未待蔷薇开口,那跑堂便停了手中的活计,热情上前招呼道:“你夫妻二人要出去啦?现下奈何桥正热闹呢,其他客官也同样吃饱喝足出去玩耍了,二位此刻出去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是啊,正要出去转转。你那孟婆婆人呢?昨日来便不曾见她。”蔷薇一边拉着周正,一边往四下里瞧。
真是怪了,此次来怎地去哪都见不着那孟老婆子,四处皆不见人影,好像专门躲着自己似的。
那小公子见她四下打量,便将那手中的汗巾随意往肩头一搭,道:“可不巧,现下出去了,娘子有事找她?”
“她平日里不是最爱熬在店里么?!几时曾出去过?罢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急的。回来再说也不迟。”蔷薇说罢牵住周正的手,道,“相公,我们走吧。”
“嗯。”
见蔷薇远去,那跑堂的小公子方才松了口气:“孟婆婆,快些出来吧,人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