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内门的晨钟还未响起，赵栩已经站在云海崖边调息。
晨雾在他玄色锦袍上凝成细密的水珠，腰间青玉令牌在熹微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这是他晋升内门弟子的第三天，袖口银线绣的流云纹比昨日又密了三分。
"赵师兄！"山道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喊，刚入门的小师弟捧着卷轴跌跌撞撞跑来，"今日的《吐纳诀》我总参不透第三重......"
赵栩转身时，眉梢已经挂上恰到好处的笑意。他接过泛黄的典籍，指尖在经脉图上轻轻划过："你看这里，气走璇玑时要存三分回势，就像春风拂柳......"
“原来如此，多谢师兄解惑！”
少年恍然大悟的表情让他眼尾笑纹更深了些，顺手将腰间玉瓶递过去，"戌时来我洞府，用雪魄丹辅佐修炼效果更佳。"
日头攀上玉清峰时，赵栩踩着青玉砖往执事堂走去。
沿途遇到的内门弟子，总能在恰当距离收到他温和的颔首礼。
转角处两个正在争执丹方的外门杂役却像撞见了修罗，手中药筐哐当坠地——他们认得这双云纹锦靴，昨日王麻子就是被这双靴子主人罚去寒潭浸泡了六个时辰。
"赵师兄..."年长些的杂役抖着嗓子跪伏在地，露出的手腕还带着冻伤的青紫。
玄色衣摆停在三尺之外，这个距离足够赵栩看清对方粗布衣裳上的补丁。他抚摸着玉佩上"青玄"二字凸起的纹路，忽然想起前自己以前的生活。
那时的晨露会浸透膝盖，而内门弟子的靴面永远纤尘不染。
"外门弟子未经传唤擅入内门，按律当杖三十。"他的声音比寒潭水更冷，看着匆匆赶来的执法弟子将人拖走时，忽然又补了句："等等。"
跪伏的身影剧烈颤抖，却听见头顶传来玉石相击的轻响，"把《青木法》抄录百遍，明日辰时放在执事堂东窗。"
暮色染红云海时，赵栩正在灵玉殿核对外门弟子的月例。
朱笔在名册上勾画，每道红痕都伴着灵石削减的数目。"陈大有，上月矿场任务少交三成。"笔锋猛地顿住，溅出的朱砂像血滴落在"发配黑水矿洞"的批注上。
执笔的手突然被握住，跪在案前的少女掌心带着剑茧，那是外门弟子练基础剑法留下的印记。
"赵师兄，我哥哥是被瘴气所伤才......"少女的眼泪砸在青玉案上，赵栩却盯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绷带很新，但缠法潦草，是匆忙间自己包扎的。他忽然松开手，任由对方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明日送二十斤朱阳草到丹房。"他重新提起笔，在发配令上又添一行小字，"告诉药堂管事，就说是我要的。"少女连滚带爬退出大殿时，赵栩正用沾着朱砂的指尖摩挲玉佩。
内门弟子每月配给的朱阳草，恰好能缓解黑水矿洞的阴毒。
子夜的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赵栩的白玉棋盘上投下细碎光斑。
他执黑子轻叩棋盘，对面空无一人。"第十七个。"黑子落在写满名字的绢帛上，正好压住"陈大有"三个字。窗外传来夜枭啼叫，他突然想起今日是寒露。
自从钱师兄给他安排了这个活计，已许久没看来看望过他了。
赵栩的心不由忐忑起来，他深刻的认识到一旦钱大用失势，他这个内门弟子的位置也必将不保，甚至有性命之危。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释放善意，与人结交，但…太短了，这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的关系，他依然活在钱大用的关系之下。
这种被掌控的感觉使人不平静，不平静的人总会想到最坏的结果……
或许……赵栩想着。
他胡乱的把棋子扔到棋盒里，拿出合 欢宗的极乐针，在月光下看了又看。
因为它，自己才能一步登天，也是因为它，让自己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直觉一向不会错。
钱大用一定出事了。
……
月光从玄铁窗棂漏进来，照在钱大用空洞的眼眶里。
这个与合 欢宗勾结的青云弟子此刻像具提线木偶，被搜魂术抽离三魂后的身躯仍在抽搐，手指重复着传递密信的结印动作。
"第七个。"顾白玉将极乐针按在冰鉴上，看着合 欢宗特有的法器在寒霜中寸寸凝固。他忽然想起前日钱大用被拖进来时，冯剑长老那复杂的眼神。
冯剑长老似乎有什么话说……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水牢，顾慎为按住腰间嗡嗡作响的留影石。
石头边缘十二道禁制同时亮起，浮现的正是赵栩往极乐针注入灵力的画面。
他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白玉冠上垂下两道缚灵索，"你去会会这个赵栩。"
此刻的赵栩正盯着案头突然枯萎的鹤望兰。花茎断面渗出黑色汁液，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他猛地掀翻棋盘，棋子落地声里混进一声玉磬清响。
清晨，他跪在执法堂前。
来往弟子议论纷纷，被赶来的顾慎为打散。
“进来说话”。顾慎为冷冷道。
赵栩入内堂，立马下跪，吼道：“请师兄责罚！”
“唰！”
极乐针悬浮在粉雾中，如同被蛛网黏住的萤火虫。
他指尖划过腰间玉佩，青玄二字突然裂开一道细缝，露出里面暗藏的储物袋——这是钱大用上个月赏的储物法器。
"顾师兄请看。"赵栩振袖抖出几枚极乐针，淬毒的针尖在镜光下连成合 欢宗特有的九瓣莲纹。其中三枚针尾系着带血的传讯符，正是钱大用与合 欢宗联络的铁证。
顾慎为剑诀微滞，缚灵索在离赵栩丹田三寸处凝成霜花。他注意到那些传讯符的折痕很新，分明是两日内才拓印的副本。
“你解释这些是想洗脱嫌疑？”
"戌时三刻发现钱师兄洞府灵植枯萎，亥时便带着此物求见执法堂。"赵栩任由顾慎为灵力刺破护体灵气，唇角渗出的血线恰到好处滴在地上，"可惜今夜当值的李师弟说顾堂主在审要犯。"
他说到"李师弟"时，目光扫过顾慎为身后执法弟子突然握紧剑柄的手。
那个姓李的外门执事，几日前刚因为克扣矿工灵砂被他抓住把柄。
“我正要向顾师兄说明！”赵栩的膝盖触到青玉砖的瞬间，眼眶通红，喉结滚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里格外清晰。
"顾师兄可知，钱大用这个小人对我做了什么？"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盘踞着蜈蚣状的疤痕，"钱师兄说这是合欢宗的蛊虫，每月十五需用极乐针疏导经脉。"
顾慎为的剑锋微微偏移三寸，这个角度正好能让诛邪镜子照清那道伤疤。镜中浮现的确实是合欢宗咒印，但边缘处有青玄宗回春诀治疗过的痕迹。
"前日，钱师兄让我往膳堂送过一盒金丝枣。"赵栩颤抖着从储物袋摸出油纸包，发霉的枣核上布满针孔，"每个枣子里都藏着极乐针，那日当值的刘师弟突然走火入魔......"
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坠地成阵。
“我恨啊，任凭这恶徒破坏肆意屠戮我青玄门人却无可奈何！”
血阵形成的刹那，洞府四角同时亮起留影石——画面里钱大用正将枣盒塞给赵栩。
"放肆！"顾慎为剑光劈碎血阵，却发现那些根本不是血，而是掺了赤朱砂的灵液。留影石画面随着破碎的红雾重组，这次显现的是赵栩深夜跪在执法堂前的影像，怀中紧紧搂着装有极乐针的玉匣。
"昨天我实在受不了心里的折磨，我在山门前徘徊三次次。"赵栩抹去嘴角"血迹"，露出被带血的舌尖，"每次刚要叩门，钱师兄的蛊虫就会发作，那滋味，生不如死。"
“可我还是要来！”
他猛地扯断衣带，腰间密密麻麻的全是旧伤，最深的伤口里还能看见未取出的银丝。
“我犹豫一天，就有更多的青玄弟子收到合欢宗妖人迫害！”
顾慎为的缚灵索突然缠住他手腕，灵力探测到的经脉状况令人心惊——三条主脉被极乐针腐蚀得千疮百孔，这绝非短期受制于人能造成的伤势。
"你以为我为何能晋升内门？"赵栩突然低笑，扯开袖口露出流云纹下的皮肤，银线刺绣的每针都扎在穴位上，"钱师兄说这是青玄宗秘法，其实每道云纹都在吸食我的寿元供养他的本命妖蛊。"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在照妖镜上的血雾显出骇人景象：七具干尸悬挂在钱大用密室，每具尸体袖口都绣着与赵栩相同的流云纹。最外侧那具干尸的玉牌上，赫然刻着三年前"意外陨落"的张师兄的名字。
"昨夜子时，我剖开左臂取出三根噬髓针，才勉强切断与本命蛊的联系。"赵栩撕开衣袖，翻卷的皮肉间可见森森白骨，伤口边缘呈不自然的青灰色，"顾师兄若不信，大可查验钱师兄尸身的天池穴，看看是否留有我的精血印记。"
洞府外突然传来喧哗，十几个外门弟子抬着染血的担架闯入。
为首少女掀开白布，露出下面浑身溃烂的躯体——正是三日前被赵栩"发配"矿洞的陈大有。
"赵师兄给的护心丹......"少女举起半枚丹药，照妖镜下显出丹药核心的留影符，"昨夜钱师兄派人来灭口，全靠这丹药里的留影符让我们躲过一劫。"
赵栩仿佛此刻才被抽干力气般瘫软在地，掌心却悄悄捏碎从顾慎为剑锋蹭下的冰晶。
那是钱大用特制的传讯法器碎片，此刻正将他"重伤垂危"的画面实时传遍各峰。
顾慎为收剑入鞘时，白玉剑柄上已然多了道裂痕。
他看着蜷缩在地的赵栩，心中更多的是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