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无梦,天上无情。
火云飞上紫微宫,炎炎大日正烧空。
赤马划过流星,红羊翻在斜汉,素月宛然红日,白云何似烽烟。
古有红羊之谶,世多疑之,以为怪诞之说,殊不知劫灰飞尽,古今平洗,万里无痕迹。
劫年一换,云起时,沧溟如画。转眼去看清寒孤僻的一角,那里人瘦,独自清冷,似孤寒一山僧。太鸿真人性情孤峭,耽闲爱静,于山水亦不喜热闹的去处,独爱清幽冷寂之致,乃是太虚宗最冷漠现实的一位真人。此言难说是假!太一仙尊言大道旷荡,无不制围,囊括万有,通而为一,太鸿真人学道不恋恋于红尘,不汲汲于名利,亦不念念于民生,常以僧人自况,以禅悦自解,自性高华,鄙弃流俗,其道心是一颗寒寂之心,是以藏一真人言其狷洁孤峭,可谓知之深矣。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世人一见白眼,觉其耿介孤高,无半点烟火气,更甚至连太鸿真人也自谓生平不偕于俗。可是人之性情岂能一言以定之,一言而定,可嫌太短?狷者只是有所不为,而不是必然不为,寒寂之心也不是死寂之心,不然太鸿真人因何在此,又为何不告而起?
逃禅真人自况学问修行,了然道:“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太鸿真人虽然自负清洁,到底锦绣胸肠,人谓不谐于俗,何如超凡脱俗!
寒雾弥天永,看天白眼,掌中生香异色,清露含辉,泠然一剥,洁白如霰,一片空明。黔雷魔君动目如珠,他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南峰还藏着这么一位真人,还真是看走眼了,现在想想,也难怪。太鸿真人不仅寒,而且瘦,若说“寒”是太鸿真人的道心,那么“瘦”就是太鸿真人的道行,太鸿真人因瘦而真气内敛,所以外人不知。眼下太鸿真人真气一舒,运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如此掌心雷,天底下也就只有一人能够做到,舍太鸿真人以外,又有谁能发清冷孤淡之雷?修习雷法如此孤僻,落在黔雷魔君眼中,无异于自报家门。
劫里看红羊,如入空山,如闻流泉,智淳禅师心中不免感叹,世上修行者众矣,大抵追随时髦,清贞难自持,似太鸿真人这般人物属实世间绝少。世人多言太鸿真人孤瘦枯寒,于世事绝不谙,又卞急,不能随人曲折、率意而行,甚至传闻连太虚宗内也略有微言,然而清冷吴天,他亲眼见到得是禅心如定水,中满七净华。绿仙翁见到得则又不一般,若是此刻有人观照,必能看出绿仙翁脸上的欣慰。太鸿真人画雷清疏,毫无傅采,其精神所诣,窈然而深,悠然而远,似有可观,而更可观之处在于,清疏流转,空明灵动,又有法度,非是妄出,其清空意远之旨,恍惚间如见远山风姿。修行之士,一经百态,真气之所存,关乎性情,非可以剽拟似,可以陶冶得也。以无厚入有间,白石与太鸿,可谓隔代同音。
白石亦狷,常于溪山清绝处,纵情深诣,人莫知其所入;或夜深星月满垂,朗吟独步,每寒涛朔吹凛凛迫人,夷犹自若。白石已算孤僻,太鸿更是显著。今观太鸿之偏执狷洁,似与己身融为一体,故而清空幽隽,清冷独绝。太鸿以学问入道,以自我熔铸,相较之下更加狷洁,白石则像江湖浪迹,随意落足,从来不黏,故有清淡无迹、缥缈无极的空灵之感。心为道之器宇,心居而慧生,两人纵然同音,终有体格性分之殊,风貌殊别。
枝北枝南,冷梦迢迢。日照杲杲,清醒冷梦。
看变幻,红羊火劫听销沈!红尘赤日,狂风落尽深红色。此是红羊换劫年,无端杀气动蛮天。风鹤一声惊草木,沙虫四野化烽烟。
白泽真君惊疑问道:“仙翁,贫道看着怎么这么像!”
绿仙翁微眯着沉重的双眼回道:“嗯,颇似焚焰谷的火光流星诀。”
“焚焰谷?朱气神君?”
藏一真人先是诧异,随后坚定地否定道:“朱气神君?贫道看着不像!”
绿仙翁同样否定道:“不是朱气神君,若是朱气神君的话,这一战,太鸿真人恐怕凶多吉少。”
满目飞灰,清露烧焚,幽冷清寒,遭晴岚灭尽。
太鸿真人滞于燄燄孤淡,双眸冷寂,姿容寒瘦,意态萧疏,一派淡泊超然,清幽冷峭。
他曾有自谦之句。
“仆无凌云之才,有餐霞之癖。”
“有餐霞之癖是真,无凌云之才却是太鸿真人自谦了。”圣正禅师一观高远深邃,语含微笑。藏一真人则直露不藏:“敕雷咒只是小试,要观堂奥,还需从太乙处寻之。”
晔见寒辉,清和散出清辉,幽林幽草生幽泉,幽深幽微发幽远。
窈曲幽深,自是高境,在太鸿真人使来却是别有一番韵味,幽深窈渺之思,洁静精微之旨,远绪相引,虚籁自生。劫来红羊清萤算?清殊风貌,化实为虚,不复炫丽。虚天之下,畅畅恬淡,幽微要眇,弦外虚响。
寂寂荒径愁冷僻,竟使红羊成小劫。
可是红羊刚换劫,黄云白草未曾春。
黑云忽滂沱,高峰暗奈何?雷从碎声出,大雨倾如注。
“太乙神君的太乙天都五雷法,真人修炼得极好,只是这种雷法,本座看不惯。”雷风震响,电掣交横,动静威仪之间显露出一位狞色虬紫须的男子,这位男子张口就是雷气,威声震震。
俱是仙道成名人物,众人如何不知?太乙天都五雷法本为太虚宗的太乙神君所创,后由太鸿真人所习,结果太乙开之,太鸿浚而深之。至于另外一位,张狂明显,悍骛非常,其性情实由其雷法所造就。黔雷魔君以为欲行雷法,需先服雷气,是以开口便雷声隐隐,峥嵘怒飞。这两人在雷法上的修行,可谓是截然相反。
烟蒙遮雾雨,苍凉扶草衰。幽崖冷谷,清夜铅霜,劫后消瘦,森凉透骨。
“你却以为贫道如何看?”
“哈哈!好!真人请吧!”
神君最贵者曰太乙,太乙神君所创的太乙天都五雷法乃是从《斩勘五雷大法》中化出,所谓斩灭妖邪,勘合大道,以道为体,以法为用。是以太乙天都五雷法必然是天地之中炁,雷霆之大道。太鸿真人修行此法不从正道寻之,好于僻处寻雷,故多萧寥逋峭。穷搜极索之下,远而凉,淡而秀,清婉而不失其正。黔雷魔君的雷法则是流布显然,激荡无伦。适才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刹那间野与云俱黑,天地玄黄一交感,二气混合,一声霹雳震动,五色光云随祖气变成亘天黑云,弥漫六合,电光闪烁。
太鸿真人乃幽人,幽人自有幽人气,惟冷故峭,由生得新,由新生清,其清近幽,其清主淡,其清尚冷。清高精炼之后,迥出流俗,高洁幽远,谢却铅华,尽见真淳。清冷之光辉映湖山,雷声不听,有若玉声之清越,譬如寒玉虽不叫嚣,但不薄弱。可惜清空之雷至此已极,难为厚响。太虚宗内对于太鸿真人的清幽之雷实有另外一番辨析,惜乎太鸿真人能清能幽而不能厚,后学无人,流于枯瘠冷僻,实乃一大憾事。太鸿真人不能厚或以为无意于厚,黔雷魔君则一意求厚。飞电排空,雷雨大作,星光闪动,神炁万丈,雷电如同赤鸡紫鹅,遍满天地,雷火之炁,遗落便成雷文天篆。
若闻雷霆威声,若观雷霆威势,必以为黔雷魔君为胜,其实不然。黔雷魔君一味求厚,自我遗弃,难为沉郁,反类叫嚣。二者俱有短缺,是故雷电霹震,月上清霜,犹如比辔并驾。
胜负需分,并驾争先。
雨流原野,雷鸣辘辘,光如电耀,腾如金蛇,不料金蛇突生寒怆,眼见虚淡空灵,孤寒冷寂之中于转瞬即逝的刹那间淡处翻浓,莹然而清,窅然而邃,似有自然之真谛。阴云立时四合,烨烨震电,百川沸腾,山冢碎崩。
雷鸣电激,神态泯泯,霜月动金蛇。雷风大雨一散,先见孤寂,继而雷声甚小,听之若婴儿声。
峰崖之尖,有人默默无语,有人面面相觑,一声轻叹,无喜无悲。
长青真人难得开口问道:“师叔,这一场是谁赢了?”
绿仙翁虚空见真谛,淡淡回道:“若以雷法论,是太鸿真人胜了,若以斗法论,则是黔雷魔君胜了。太鸿真人终究先与红羊魔君战过一场,真气有损,形体有亏,连番恶斗之下,难免累赘。”果如绿仙翁所言,太鸿真人冷硬一转,空凉而回,而就在太鸿真人反山之后,他们接续未及之时,黔雷魔君遥遥一望,驾雷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