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专 制统治者为了自己手里的权力消灭一个民族的精神维度,也让它自己只剩下权力这一个维度…看看我们一切只围绕争权夺利的历史,没有信仰、没有思想、没有爱、没有科技、没有进步、没有未来…再看看那些看似掌握了大权的独裁者们,哪个不在为权力殉葬?从肉体到灵魂全都成为权力的献祭…哦…好在它们本没有灵魂。”睡衣阿姨说这话时好像换了一个人,意犹未尽间她又补了一句:“剥夺他人自由者,自己也不得自由。”
“现实的真实意义对这里的人来说其实从没有超出过‘本能’的范畴,就像楼主说的,‘本能之信’。”背心大叔似乎完全没有被空气中那股暗暗涌动的情绪影响,他眉头微皱,又带着一抹浅笑,就像暗夜深沉中天边浮现一抹曙色,“‘本能之信’给现实赋予意义,但这‘赋予’是无形的,而人们只看得到‘现实’,于是‘现实’就成了‘本能之信’最确凿的证明,同时也是最不着痕迹的载体。于是人们被这种了无痕迹的完美自证彻底困住了,无论如何挣扎都脱不开这条无形的锁链。”
背心大叔一看就是那种平时不可能去思考本质问题的现实中人,但这儿会,在听到了各色人等的各色发言之后,他对“本能之信”及其背后的底层认知模式第一次有了切身感受,并从中产生了自己的想法:“人,首先内在被本能实现了专 制,然后,外在必然被权力专 制…这种根本认知模式不是专 制权力造成的,但专制权力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几千年来,这里的权力艺术在如何利用好这个一切绝对权力的基点方面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说这些话时,背心大叔没有丝毫愤怒或悲哀,而是带着某种释然后的微微欣喜。
“所以,不要光说专 制剥夺了国民的选择,人们也许在外部世界中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但内心…选择权永远在每个人自己手里。是我们内里先选择了放弃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放弃了对自己思想、言论、行为真正的责任,由此,内在的本能专 制成为必然,然后,外在的专 制社会成为必然。”胖男生目光低沉,仿佛某种审视透过内心进入现实,“从这个意义上说…其实是我们自己选择了专 制。”
又一次安静下来的空气里隐隐间似乎能感觉到人们内心的震颤…
“‘本能之信’里,人完全只被当成物的存在。因为在本能之眼里,此在所见无不是‘物’,于是本能自然而然把‘物’当成了一切,包括人自己,可它却丝毫没看到,虽然此在所见无不是‘物’,可此在所是无不是‘心’。”说话的是久未发言的楼主,他说话的样子依然有点像自言自语,但此刻人们却一点不觉得违和,甚至都没察觉到他之前长久未发声,就好像一路来所有那些言论都未出楼主在讨论最初为大家打开的精神空间。
说到最后,楼主的目光似乎有点失神,且焦点不知不觉间从人群飘向天空,“人,看似是‘物’的存在,但…终究是‘心’的存在…”
有些人听到楼主之前说的“此在”两字还有点不明所以,但听完这句,便全都明白了,与此同时,也不觉间对自己从物质之人的下意识认定,回归到更本然的“此在”,并从“此在”感受到了楼主、眼前的众人,乃至自己生命中看似唯物实则唯心的一切…
“大家的发言都很有启发,但对国家的看法是不是有些地方略显偏颇?”官样人没有察觉到此刻现场气氛的微妙变化——楼主的话正抹去很多人心里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的最后界线——他的注意力仍被刚才暗中涌动的那股愤意所吸引,出于身份本能想要消解这种情绪,“我们国家是有很多问题,这不可否认,我也相信大家刚才的发言都是为国家好,都是出于对自己国家的爱,但这些问题都是发展中有待一步步解决的,很难一蹴而就,我们不能一味放大问题,也要看到发展和进步,毕竟我们那么多人口,人均资源又少,起点也低,这类基本条件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国家的基础和难处。”
“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可是专 制就是一种出于维护权本位的需要通过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耗民全方位消灭人的思想、精神、道德、信仰和创造力的罪恶制度,把人变成工具的同时也让人失去了所有创造性的、只有人才具有的更高价值的资源属性。”知道官样人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想和稀泥,并没有别的意思,因此企业主的语气也算和气,
“人,不是资源,而是一切资源的创造者,也是一切资源的起点和为之服务的终点。”教书先生不是在否定企业主,而是要把他的思想往前更推进一步,“石油,本来不是资源,有了人的思想、发现与创造力,它成了工业化的血液;电,本来不是资源,有了人的思想、发现与创造力,点亮了世界;氢、氘、氚,本来不是资源,有了人的思想、发现与创造力,带来了太空时代;互联网,本来不是资源,有了人的思想、发现与创造力,开启了信息时代…例子还有很多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官样人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教书先生的意思,一时又无法反驳,好在涵养不错,把刚有些变色的表情控制了下来,继续耐心听着。
“所有这些资源都来自人类的思想力、想象力、创造力。可所有这些资源都不是我们开启的,在接触到现代文明以前,我们几千年里只知道老天爷赏饭的那点自然资源,专制特权集团只知道把老百姓当成随意役使的牲口,人力资源。人,在权本位制度下,只是工具,充其量只是种要套上精神枷锁才能驾驭的有点麻烦的活物而已。什么思想,什么想象力,什么创造力,这本不是工具该有的东西。有了思想还怎么让人乖乖听命于权力?人,只有在自由的环境里才有思想和创造可言,也只有在自由中才能去真正思想、才能去真正创造。可是专制制度早已从根本上铲除了产生思想和创造力的土壤。要说‘资源’,在被绝对权力彻底愚化之后,人就是纯粹的资源,失去了思想和创造力的人也只可能成为资源,而不再可能去开创和发现新的资源。剥夺人与生俱来的自由这才是最大的浪费,这才是最大的犯罪。绝对权力看似用弱民术牢牢稳固了自己的江山,实际却葬送了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的未来。”也许是之前楼主那些话的关系,这本该引燃愤怒的言论,教书先生却越说越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