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阁楼原来是干什么的？”李玄堂蹲下，用手捡了一点掉在地上的木渣。这木渣尚有余温，隐约留存着还未散尽的真气波动，且这真气虽然余下不多，却如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顺着他的手直往天灵盖涌去。
“放些杂物的。”夜坊主一边说着，也蹲下仔细打量，然后用手摸了摸。
“雨点大风声小，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庄玄越探查着，不由说道，“嗯？好熟悉的感觉。”
“庄掌教知道这是什么功夫？”玄堂问道。
“倒是像归冥大化。”
“戚若水所创的五大神功之一？”左慈惊呼，“莫非来者是戚若水？”
“不是。”庄玄越肯定道，“所谓‘归冥’，即是返归虚冥之意；‘大化’，有人解为自然，有人解为育化万物，我看都可以。这四个字是说，从‘虚无生发出世间万物’。据说这戚若水是受佛学启发创出的，但至少在我道家看来，这功法的境界很高，但戚若水施展的却不算好。”
“这是为何？”左慈问道。
“因为在施展‘归冥大化’时，戚若水的真气是死寂的，那种如凝深渊的窒息感真真切切，但这反而说明了他的不足。”庄玄越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用佛家的话说，这叫‘着相’，而且着的是‘空’相。”
“空相？”
“因为他太执着于把握虚无，所以一切的心境都十分刻意地往这个‘无’字去靠。不过你想，难道‘死寂’就一定是‘空’吗？堕入深渊谷底的粉身碎骨，是消逝的写照，但消逝就可以和虚无等同？我看戚若水也不过是把他那管中窥见的一斑臆想为全局了。因此，他在追求‘空’的道路上并没有践行‘空’，用我的话讲，这就是‘不自然’，不自然的东西是不能臻入化境的。所以归冥大化虽为神功，但他这个初创者却也无法尽其所能。”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发挥出它的全部？”玄堂听着，不禁发问。
庄玄越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能做到‘空空’的人。”
“空空？”玄堂重复了一遍，然后道，“《大智度论》有云：‘何等为空空？一切法空，是空亦空，是名空空。’——庄掌教说的可是这个？”
“正是。”庄玄越颔首，“悟了空，即是把世间和小我‘空’了一次。但仍然被这一个‘空’制约着。譬如追求自由自在，难道就是一味地将言行靠近自由吗？显然不是，真正的自由恰恰是什么形态都不刻意追求。”
“就是说，戚若水被拘束在‘空’的这个名上了。”玄堂试着接道。
“不错。”庄玄越欣慰地点点头，“至于为什么说里用归冥大化的必定不是戚若水，这就是因为这真气里残留着的，不是死寂，而是压抑着的躁动——可见这人自身的功夫已是很了不得，这般学戚若水的归冥大化，也始终不能脱离自己的风格。”
“那可断得出是谁人？”左慈赶忙问。
“按理说我是不应该知道的。”庄玄越忽然一笑，眼睛眨了眨，“但巧得很，这‘压抑着的躁动’我亲身体会过。他倒也是个高手，想来武当山撒野，见不是我的对手便逃之夭夭了。后来我和派中的一些老人谈起此事，他们听了我的描述后颇为震惊，因为这伙人原本应已死绝殆尽了。”
“此话怎讲？”陈夜凡好奇道。
“西域曾有一邪教，名为乱魂教。这乱魂教的创立者自称渡鸦老人，本系名医，但心思不纯，多有贪邪之念，便逐渐不再为世人待见，只得退居西域。不久义军风起云涌，天下大乱，西域之中更加鱼龙混杂。渡鸦老人在看病时接触了数不胜数的武林高手，逐渐有了心得，便根据自己独到的医学理念创出了一门功法，名曰：天息七止。他自己研究出了由七条经脉延申而出的控制人的七情的系统，通过内力扰乱，使人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情绪之中；再以言行蛊惑，达到精神控制，以此笼络教众。他自称能让教众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实则是通过主宰情绪营造欲念满足的假象，便说自己是上天派来拯救众生的圣者，称自己的教派为‘天圣通’。中原武林恶之，则称‘乱魂教’。
“如今的弈剑阁主段千秋，当时虽未登临阁主之位，但因其行事厚道，与中原武林的关系都很是不错。他在游历时被抓到了乱魂教，怎奈‘乱魂教’在西域的势力实在过于浩大，中原武林难以施为。但谁知就在段千秋受困没多久，就传出乱魂教被屠门的消息，他本人也莫名被发现昏死在了少林寺的禅房之中。后经照料醒来，众人问及屠灭乱魂教是何人所为，段千秋却只是摇头不语，过了大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师父’。”
“秦恨？”陈夜凡听此浑身一激灵，李玄堂奇怪地看了看他。
“段千秋的师父就是‘九州第一剑’‘十二宗师’之首的秦恨。自打离开剑王谷，秦恨的踪迹早已不为世人所知，有人说他病死的也有，说他远渡重洋出走的也有。但此番众人才知秦恨依旧在。
“而在前年，大越乾王赵坤造访我武当。这乾王财力雄厚，随行护卫的都是六扇门一等一的好手。武当也就没多花心思在防务上。就在乾王到来的当夜，我在金顶观星，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就这么冷不丁地出现了。我果断出手，那人也是个内家高手，而且竟然会使‘天息七止’，不过还是败逃。他的真气便是这‘压抑着的躁动’。我当即下令封山，与六扇门人共同追捕，不日找出此人。后经六扇门审讯，这人自称昭三，说是渡鸦老人的关门弟子，侥幸从秦恨手下逃脱。可惜私上武当的缘由尚未问明，就被他逃脱。不想今日还能再碰到。”
几人听着有所感发，这时玄堂看向夜坊主，忽然发觉她已矗立不语不动多时，便出声问道：“夜坊主，你意下如何？”
夜坊主无动于衷。
旁边的左慈定睛一看，却见夜坊主已是瞳孔渐趋扩散，大叫一声不好，几人瞬间围去。庄玄越探查一二，面色凝重：“这昭三的功夫，竟又精进至如此境地，残存的真气都能令人着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