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情义交汉胡 仙侠镇雅俗
赤心侠继续,此声嘈杂,实还悦耳,人少村寂,格外清晰,复衬托出周围异常宁静。未久忽又背闻,隐约妙曼别起一阵,动听远胜,愈听愈近,绝非仙音琴奏,而似童气稚嫩,简调平凡,脆如铃铛,又略带沙哑低沉,温婉透熟。
乡道南去稍弯,玲珑少女双肩披带,背一个棕黄色方形褶挺的皮包,张口含韵,唱歌踏来。近桌渐缓,始终未停,一团新衣尚厚,摆臂素袖学风,随身飘起拂过,早先迎面见猴,此际目光灵动,再掠赤心侠侧貌,正抱坛贴脸往里瞅那些残渣。这一团人物与猴对坐油然生趣,令她歌声降调,笑口微开,露了两排珍珠碎牙,留它侍客暂不召回,只待自己返店,转向几步又回头看了一次,入目动作有些变化,感觉趣意顿增,终于先返石桌前,打量中身稍前倾就低,歌止唤他一声:“小朋友!”
友字拖重,听着油音。赤心侠似梦中睡醒,翻起脸儿迎她一声:“你才是小朋友!”对面眸闪,呼呼似笑,退脸直身,思言再唤:“那么,大娃娃!”侠听这个不错,墩上团身换姿缓转,形似山中小妖,神似人间活宝,点起头斜睨天地,抬手虎口摩颌,仿佛他有胡子,长长的答应一声:“唔嗯……有个‘大’啊……字,还差不多。”
两个团儿就此高低面面相对,眼下赤心侠稍大些。见他满意,少女先问:“你有多大?”侠落手坐定:“时机未到,不告诉你。”她问:“个儿有多大?”侠声起势满满:“岁月莫可估计,尺寸显而易见!”最后降调略轻:“便还不到六尺些。”即听:“我有六尺!”彼声悦耳扎心,侠声起而复落:“你乃小学生,若无六尺,不正常了。”她问:“那你……”侠曰:“吾非凡人。”
前有回店步伐,现知小学归来,必是淳于函。赤心侠问:“褚氏聚距此也有几里,怎敢一人往返?”函答:“有傅少侠护送。”侠问:“怎不见他?”函转身去曰:“留在村外看热闹。”自家店中未及解带置包,就抓来一把长柄木勺,弯曲起伏如桥,返回石桌前一拳握到:“你也游过褚氏聚吗?”于他面侧竖起太近,似欲勺底敲他脑门。侠舍筷得勺继续搜刮坛内,舀起更多:“外围村店吃过汤饼,望此聚邑未曾入得。”函曰:“那里的酒不如我们。”侠吞糟米:“都是粗酒,量也区别不大。”函曰:“便是花样不如我们多。”侠当细嚼:“似我们这样的,粗酒酸甜正好,不必那些浓烈的名酒。便是几个小孩凑够四五文钱买上一大碗分着喝,也不会醉了。”函有同感,应声频点头:“名酒也有苦的、辣的,都不好喝,还是我们这些酸酸甜甜的最好喝!”
稚性相似,口味趣同。这厢店内忙完,醉姑并左右两伙计俱只临门笑看他俩,不来近前打扰。赤心侠咽毕:“若都酸酸甜甜一个味儿,也不够妙处。”淳于函望见他们,先叫为礼,醉姑依旧称醉姑,另俩都冠姓称大哥,然后方谓近处:“我还有不少配方可以调味。”侠问哪些,函曰:“秋冬以来酿了一缸桂花酒,打算二三月间换桃花酒。”侠问:“怎不一起酿了,多尝几种?”函曰:“店面还小,不够人手,也不够地方。等日后足了本钱,再添几样。”侠曰:“你如今该是学业要紧,不可只顾挣钱。”函不无骄傲:“我每日功课都在学堂内完成。”侠问:“都学了啥?今日的可否让我瞧瞧?”函道可以,正当西边就坐。俩团相邻,猴北侠南,他就移至东边与她团团对坐,南座容其置包。
此物外表擦得净亮,正面连体上半边是个大翻盖,下边缘接口一线正中按定一对方形环扣,可互相咬合以作开阖,就跟腰带上的带钩一般道理。但听“叭嗒”一响,淳于函打开相示,内盛纸张、竹册,囊中笔墨沉底暗藏,并不拥挤。赤心奇物,先赞此包,口复自贬:“你的好我太多,我的只是随便一块大布兜卷作包裹。”又问:“哪里得来的?”函曰:“聚邑里一位退役侦察兵送的。”侠曰:“原来军物,民间少见。”函曰:“哪里少了,学堂周围多处有卖,皮的布的,各种各样,比我这个还好。听说西域有个民丰镇,专做此类皮包,运来中原卖得甚多。”侠忖:“这些见识我还不如她。”随口乱问一阵,终曰:“远途运来,必然很贵,若不比中原的更好,便卖不开。”函曰:“我的虽不及市面上的好看,质地最佳,不怕风吹雨打。”侠嗯:“斥候之物,理当如此。”函听此猴之物,一愣指之:“它也是我养的。”侠曰:“虽是你养的,不是你的。”函自不解欲问,侠已解释:“人为万灵之王,猿猴亦四方灵长,最似人形,智力远胜百兽,自有神妙灵性,不可小觑贱视它们,更不可妄加奴役。它愿和谁要好便由得它,你也不能强迫之。故包是你的,它却不是你的。”函自童心不服,招手连呼,猴虽屡有反应,见侠动作且口含怪音,因此并不过去。函生急躁,侠谓:“你若服我道理,肯当它朋友,便许它过来。”函忙颔首应声,侠止动作息声,猴即由北而西桌下钻到。函坐鞠双臂迎之,入手抚其头背,撮唇吐舌哄慰。侠曰:“它虽不是你的,书包还是你的,今天的功课依旧让我看看。”函遂驱猴斜趋南座,命令声中翻出片纸,东递侠手。右下角先见日期,不是今天的,也无所谓,赞猴修炼成了书童,只是尚不识字。右首标题治水有关,想此等大事怎是她能通顺的。函来同观,称昨日书师所作,学生俱行抄录。侠阅此文,并无治水技巧,仅言其重要与民夫辛苦,旨在教化育德。视毕叹好,指出一个错别字,水利功作不是水利工作。淳于函记性正佳:“我自己抄错了,看着相似,意义有何分别?”侠指误处:“一人几人小作,是谓工作。”手形换掌再虚扫纸外别处,横向动势越缓越具教导气势:“举众之力,大建设大营造,是谓功作。”函有理解:“大建大造,遂有大功。”侠赞其悟性,自亦有悟:“前番你也错会,斥候不是此猴。”函方摸出囊解得笔墨请教,侠已说道:“不必书写,讲给你听。斥者,今多责备之义,古义驱逐,又喻数多;候者等待,延义待命之人,今指各种小吏,譬如那守城门的城门候、领兵的军候。故斥候者,虽亦侦察、哨骑之流,实为其中精锐,多专多能,又多备马匹,来去如风,非唯警备驱敌逐敌,更敢深入敌后,纵横穿插,不仅刺探敌情,亦兼作破坏。他们纵与五营锐士相比,也不遑多让。”函叹:“这么厉害!可惜我还不会骑马,背这包包最多是个徒步的小侦察兵。”侠曰:“休要小看侦察兵,徒步也有厉害的。就如我也不会骑术,却是很好的山地侦察兵、林地侦察兵,但教入得山林,比那平地上的还快。”函本蜀人,多尝夷险之别,遂问:“若山林崎岖,怎能快过平地?”侠曰:“平地虽可飞奔,只是要多耗内力,急风骤雨势难持久,路途漫长时并不划算。若得山林为伴,便可因势而快。或前方滚下山去,极省力气;或效猿猴树间飞荡,也又快又省力。”函笑:“滚下山岂不跌死了。”侠曰:“是滚坡下山,又不是跳崖自杀。”笑声格格:“反正我是不敢的。”侠曰:“我是说我,量你也不能。”
言稍冲阻,气氛未滞,淳于函始终带笑:“我是不能,你来教我呀。”赤心侠哪肯:“你还太小。”函曰:“你也不大。”侠曰:“不论年纪,只看你身板个子还太弱小。”函曰:“你也不大。”侠曰:“我有内功。”函曰:“你教我内功。”侠曰:“小孩不宜太早学内功。”函问:“你怎学了?”侠舔木勺:“我有天赋,一看就懂,一学就通,一练就成,一直没什么大危险。”函听时过来取包,边听边放回学习物品,听毕理毕:“我也未必不能,可以试试。”话尽人还,对面犹坐。侠瞥她暗忖:“这厮不走了,妨我吃酒!”举坛遮面瞅了一瞅,已舀不出什么,咬着勺儿道:“我的意思是,我便是太有天分了,少年天下第一,进境神速,练得太快练出了坏毛病。”函朝他上下打量:“看你也没啥毛病呀。”他似婴儿含勺,口齿不清:“我叫赤心侠,有赤子病。”听着不是正经姓名,绰号多半别人取的,函自理解:“赤子性情,不算毛病。”侠叹:“我永远长不大了。”函本慰言:“慢慢经历,慢慢自会长大。我在爹孃身边时也与你差不多,后来中原独自谋生,自然成长。”言毕蓦省:“莫非你身体不再长了?!”一顿连问:“难道练内功竟有这坏处?”侠然她又问:“怎会这样?”答曰:“天地之间,气为阳,物为阴。阳为阴之率,阴为阳之本,故亦气率万物之行,物为容气之器。内功一道,不论何种法门,皆由炼精化气开始,便是从物中提出精华炼出真气,于人而言其物之源正是饮食为主、其余为辅,都是摄阴化阳的逆天过程。而人体生长正好阴阳反之,乃顺生之道,须消耗先天元气,摄食化成骨肉血养。我早练内功,又极有天赋,自此吃下去的营养逆转归阳变成真气的多,顺利滋阴长成骨肉的少。且本门气合心法最擅脾胃化食,于是同龄人中我最厉害,便更加气血悬殊,个儿头虽长不大,却内力充沛,动力满满,阳气十足!”
这些淳于函不能多懂,只问:“你从现在起少练功多吃饭,赶紧长大些。”连那店门内三人都一起笑了,赤心侠叹:“小孩子若不好好吃饭,错过了生长期再补也来不及了。我这一个道理,如今吃得再多也止多存内力,不得再生高半寸。不过,眼下吃不饱饭的比那不好好吃饭的还多,我此去为官必要纠正。你还不穷,须自己先好好吃饭长大,再学内功不迟。”函曰:“我胃口不小呢。”侠续:“先把身体长好,不要总读书,闲来习些拳脚,可将吃下的营养多多导入筋骨。只待根基打牢,日后方学得高明。”函应:“好,我以后再来找你,你住哪里?”侠心一顿:“她怎黏我。”还是那句:“时机未到,不告诉你。”
淳于函追问:“要到什么时候才是时机?”赤心侠难以回答:“这个……看你天分,也不一定非要学我的。”函曰:“你的厉害,到时就学你的。”侠曰:“我的固然很好,却太过与众不同,须具特别天赋方能练就大成。看你多半没有,休来彼此耽误,长大另学高明为妙。”函再追问什么天赋:“说不定我也有的。”赤心泛苦:“我此生一要玩耍,二要做官,哪有空教徒弟,竟给她缠上了!”把脸对桌,顿身猛磕,张口吐声,喉间拖沉:“唔……呃……”函被一时愣住,凤目睁大,看得几下、数听其响,急忙起身阻之:“嗨,唉!你不痛呀!撞坏了要!!”言前已先伸右臂推肩,人小力弱撑他不住,再添左臂当胸,虽倾全力,身亦前倾,故无再言,犹不能止他,纤洁嫩掌滑着脸儿蹭歪了他的帽子,两侧青绦亦脱其颌。如此突然肌肤接触,侠方自止,只得摘帽重新戴正,解开绦结重新贴紧两鬓两腭拉定,颏下重新打结系牢。同时函亦回手按桌落座,右手连拍身前冰冷硬面作声告诫:“这,是,石,的。”一字一记,掌心生疼,提起当面,左食指抹淡红肿处撅唇吐气呼呼吹之。侠额上也是一片淡淡红印,犹曰不痛。函才不信,掌心转来推示:“你看!”侠曰:“我有内功,你却不行。”函遂记得继续追问天赋,侠答:“本门内功,五行根基在土,最讲脾胃消化。要练好它,得先有好胃口,然后越练胃口越好。”看她身形不像很能吃的样子,未料函喜即曰:“我胃口很大!”侠一愣忙道:“且不止是要一般的大。”函问多大,侠思之为难:“我也为难为难她。”遂解桌上自己那包袱,拎出里边食袋,置稳再解低它,现了一堆隔夜馒头,掌峰指之:“就这些我一顿可尽!你若一口气吃过半数,也算你胃口行,将来教你内功。”函惊视此数,自知不能:“这些是冷的。”侠得意卖弄:“馒头乃纯阳食物,冷些何妨。”函本推托之词,岔题别问何谓纯阳之食。侠曰:“五谷五行,麦性属火,喜旱厌湿。立春种起,早熟的三个月就能收割了,要它多长些也可满四五个月再收,如此遍历盛夏,两头春秋,独不过冬,已近至阳,又在发酵时生热膨胀再升一次阳,复于蒸笼之中大火蒸熟,故这馒头一路生来做来都是阳法。且还有一说,便是秦汉之际自有农历以来,小麦最佳播种期当在二月初九,虽明显附会阳九之数,实也反映人们对其阳性的认知。”函曰:“你说的是春小麦,还有冬小麦,是要过冬的。”侠曰:“冬小麦秋种夏收,越冬几乎不长,故需七八个月成熟。现在咱们吃的,应该多是去年的春小麦。”函问:“见过西域人将麦烤成焦黄的包团,岂不更胜馒头?”右指南墩:“形状颜色就似这书包。”侠瞟一眼:“果如此包,烤法不如蒸法,已是老阳,阳极而一阴生。”函似懂未懂,强问阴在哪里,侠曰:“就在焦处。”函问:“为何焦的就是阴的?”侠曰:“燃尽之物,犹如灯枯,其阳既竭,只剩杂质,食之已不能摄取多少阳气,但留些许别的妙用。”函问还有何用处,侠曰:“不论木炭还是谷炭余烬,其阳几已耗尽,反有凉血止血的功效。若受刀剑之伤又无金创药在身,便可烧些炭灰来敷,止血且收敛伤口。倘内伤乏药,炭烬化水吞服也有几分效果。然此既为主食,主要不图这些,只为得它阳力,那烤焦的部分就是浪废。”函虽难懂持疑,但曰:“他们的主食不如我们。”侠颔:“当然咯,月满则亏,物极必反,老阳火候已近尽头,怎比纯阳生生不息!”函曰:“都是虚理,也不知吃来究竟如何。”侠曰:“原来你没吃过烤的,我也没有。仅见来字麦字形似,只知无论大麦小麦,皆远古西来之货,产自炎热肥沃之地,都是火性之谷。稍不同者,小麦阳火最足,大麦略逊,却多些别的营养。故若烤之为食,岂非火上加火,最易多食上火。而我蒸法则妙,改以蒸汽为媒,隔水济之能不失其大热,兼而温其阳性阻其极端,便可多食久食,多益身体。此举大妙,深合亢龙有悔之道!”函尚不能通此易理,只问煮法如何。答曰:“煮不如蒸。”函曰:“也有吃干枣易上火的,放在水里煮一煮就没事了。”侠曰:“五行水克火,煮在水中,火性阳气必有流失。煮枣便是为了泄其火气,蒸馒头却是缓它火气,但还是升它阳气,只是隔水避火不教太急,急则过耗反缺,是欲保全其阳性,缓缓释之则点滴不漏,尽其所用。故二者不同,不可同理观之。”函问:“蒸汽也是水,怎不教阳气流失了?”侠曰:“五行也分阴阳,火为太阳、木为少阳、金为少阴、水为太阴、土为阴阳调和。这些先是本属,五者参较分别。又各自阴阳二分,遂有天干十数。其中难字,恐你还小,不能尽加辨识,我不赘言。你只需记得,蒸汽之水已加热为阳,弥漫隔阴,可不教阳气流失。”函曰:“我已十五,生在青阳季春,今年就要及笄。小学书师已教过天干十字,只是止于记数,别的意义尚未讲解。”
赤心侠眉尖一挑:“有此基础,我便略略再多说些。”就此滔滔:“天干配五行,甲乙木、丙丁火、戊己土、庚辛金、壬癸水。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各司类象。甲为阳木,参天大树;乙为阴木,花草藤稼;丙为阳火,大日烈焰;丁为阴火,明灯星辰;戊为阳土,高山大地;己为阴土,田园垄亩;庚为阳金,兵锋利器;辛为阴金,珠宝玩石;壬为阳水,江川河海;癸为阴水,雨雪泉涧。”
淳于函一路认真听来,不时眸闪目不转睛,就等最后两处水论,毕即一呼:“没有蒸汽!”赤心侠忙道:“万象岂能言尽,这些只是代表事物,其余要你自己观察得出。例如这蒸汽嘛,既是用火烧起的,肯定属阳。反之水若结冰,那便是阴寒之水。”醉姑出店踱步:“己阴之土既然有指人们自己的田园耕地,这‘己’字还真凑巧。”侠曰:“干支源起上古,这般恐非巧合,或乃古今意义变通,尚存几丝牵连。”函曰:“那么我猜,辛金既指财宝,也许是说赚钱辛苦。”妇笑其牵强,侠赞其悟性:“不要死背,纵无此义,你自己关联也是你的见识,复利此记忆。”函受励一嗯,侠续其言:“但闻两位高见,吾即有悟!夫自己二字,亦含阴阳。自信自强自取自足,常是自主自发;为己利己克己害己,常是被动接受。又有自性与自德、己命与己物,前为意志源泉、举止导向,后皆外在凭资,亦立身之用不可或缺。既阳为阴之率,阴为阳之本,当知自为阳而己为阴!”妇近石桌:“如此精悟,亏你能够。”函尚领悟朦胧,乃取书包置己双腿之上,容妇斜趋南座,方注意到店内另二人早不见了,仰问一声:“他们呢?”妇坐:“适才听你们言及麦类,我有类似好物招待,已叫他们速去做来。”
赤心侠讪然道:“怎又要吃你的?”醉姑道:“怎忘了前番约定,你此去必胜西门玄,临走我们再送你几张大卷饼。”侠问:“却用它做?”妇曰:“此麦不易得,只做你两个,其余仍用小麦。”侠问:“油麦究竟何物?”妇曰:“原来你也听过。”侠曰:“此前未知,你吩咐他俩时说的。”妇曰:“此麦产量甚低,故虽名麦,不列五谷,常生田边与野草杂处,以前人多不识,只当也是杂草,常要除去。莜本除草农具,遂名莜麦或野麦。”侠曰:“原来不是油水的油。”妇颔:“油麦也对,以其谷种多油,嚼之有劲,与大小二麦相比,火性中多了油性,不及它们干燥,反具润肠功效。”侠道:“油类也属金,肠肺相表里。皮肤亦肺经,共同作呼吸。身内多油可润肠,外溢护肤光泽亮。反是小麦易上火,多食肠燥外表伤。蒸的还好,烤的不行,火克肺金,有损气质容颜,管教你面上无光。”随即喃喃:“这个油麦怎与我吃过的一种麦好生相似?”二人同问其名,答曰:“雀麦。”淳于函呼:“也叫燕麦!”妇笑:“都是一物!人既不食,遗在田边野外,多被燕雀啄去吃了,遂有二名。”侠曰:“我便是看麻雀吃它时也去捡来吃过。”妇笑出声,函更哈哈大笑并指他憨笑。
接着一笑:“麦来也!”乃卓伦举至两碗,都热腾腾的沸水泡着半熟,带勺置于客前。淳于函先抢一碗,伦轻呼还烫。赤心侠疑此吃法,伦谓:“磨的所剩不多,要做你那些带走的。这些先尝速做,不及现磨。”侠执勺捣液,碗中漩涡浮起麦片示之:“我曾整粒生吞,不怕不熟,只问你为何都要压扁。”伦曰:“岂可只见浮粒,不见浮油。压扁它们,除了口感变佳,也令油易滋出,汤更香美。”函早舀起半勺吹凉小尝一口:“放着盐了,你也快吃!”
赤心侠懒得吹它,只欲等汤自凉,就先听醉姑说麦:“按理麦皆来物,非我华夏原产。三麦之传早在远古,此麦虽晚,犹在殷商,只是久不重视,引种既迟,驯化未够,产量甚少,物价便贵,难作主食。仅因其抗寒耐旱,于幽并边境塞内塞外贫苦之地种得多些。至今石磨推广,将麦粒像稻米般整个蒸煮吞咽的吃法已不常见。北方小麦流行,占谷六七成,南方则普遍食稻,南稻北麦的大体格局十分显然。”侠叹:“可惜了我中原百谷之王粟米,阴阳平衡兼顾,气血调和双补,营养均衡最是丰富,本乃周秦主食,社稷有名,到了汉朝竟不及稻与麦种得多。”妇曰:“若求营养,必先吃饱,量大管饱之后,富裕之余方能尽情追求品质。彼时民少,地广人稀,主粮首选方可同求品质产量,且周与秦皆起自西戎,后王于关中,那一带正是粟米发源地,故得因俗居首。如今粟虽佳粮,也很耐饥,产出不及稻、麦,只因耐旱抗寒更胜小麦而尚多种植,但次于二者。”侠指汤问:“此又耐饥否?”淳于函问:“你不是吃过的吗?”侠曰:“与鸟争食,胡乱尝些,又没多吃。”函笑妇曰:“此与粟比,同样耐旱抗寒,却更扛饥饿。”侠道:“饥饿不同!”妇转微笑:“知你意思。”待分两般言论,侠先谓函:“书师若已教过,这里便先考你。”函思句朗声答来:“饥乃体内食少,饿乃我欲多食。”
醉姑一论:“故言充饥,指益身体,首在动身热体支持足久,但动热之因仅为其一,营养却是多方面的。最热者麦,难怪五行属火,汤中此物又居麦类之首,且营养极高,若非产量太低,足代主粮。今富贵之家多可食之,只当是养生的,所幸知者未多,一旦世人尽晓其珍,贫者如何再与富人争夺。像你拣食野地,便是得了大便宜。”赤心侠然:“老子告诫,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争,此最要紧。”妇续:“大众食物,不可只顾一面之好,须兼度产量并其种植、加工难易甚至烹饪方法。不同途径做来,直到入你口中,诸般营养还剩多少,各自难料。”侠曰:“还要看消化如何,不然怎不都吃肉。”妇颔:“《黄帝内经》早说了,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肉虽最益,营养丰富不及粮食,久利长养之道仍当首选谷物。今麦之广俨然谷类第一,功在石磨,稻兴于后则仗水利。且稻谷收来脱壳即可蒸煮入食,麦须磨粉,不然粗口难咽,如此所得略减。二者加工至终等量观之,麦比稻好,全程伯仲之间。而稻米消化更快,小麦磨粉后也不慢,北方水利若再倍增几番,稻北上与麦争锋,未必多逊。”侠曰:“消化快就不抗饿了,容易过食,便是身体实已不饥,你却感觉还饿。”淳于函曰:“我们蜀中食稻比食麦多,都说多吃稻米长得水灵,我们也不比江南人差。”侠曰:“稻米五行属金,五谷之中最利皮肤,最美姿颜。但虑常人不可尽以其为主食,吃太多恐克伤肝木,易患消渴症。”
醉姑二论:“故言耐饿,主食之选还要它消化慢,饱腹感久些,热量缓发,方得持久。”赤心侠问:“如此都有哪些?”妇稍提颌微冲两碗一扫:“便有这个。”侠舀起一勺:“看它皮质粗糙,粗粮无疑,想必慢消化的,比我五谷如何?”吞时妇立:“这些已经泡熟,难辨原貌。想看它本来面目,可随我去厨房。”侠呼:“好嘞!”忙再抄起一大勺入口,方置器起身。于是卓伦前引,侠随妇后,淳于函最后。一行入店,妇稍责伦:“怎是你送来,却留他一个生手做事?”伦答:“做这莜麦,他竟比我熟。”妇颇意外,应声:“是吗。”
到彼先问此节,石木儿暂停忙碌,答向醉姑:“我们那里土地贫脊,多是逐草放牧,只有少数耕牧交会处看年候、季节还可种些粮食。水稻是别想了,小麦也不及大麦好种。这个野麦生长顽强,虽然一年收不了太多,略能补充,勉强作为主食,故我做得熟练。”方已见得利索,妇遂由他继续,转而欲寻未曾加工的麦粒,却没有了。赤心侠眼尖,对着灶台角落两个碗左边鼓劲一吹,右沿墙际滚出一枚。妇捻起示之:“这便是莜麦种粒,其色多褐,因富含油脂,或深或淡,皆似晶莹,宛如琥珀,有些地方也叫玉麦。”言毕递给,侠得拈之细看:“颗粒纤长饱满,果然与我以前吃的差不多,刚才那些都是压扁过的。”卓伦曰:“压扁它们也是效仿西域新种吃法。”侠问:“彼是何种何法?”伦看他有些严肃起来,恐是在意汉胡优劣,回答:“那些却从西方传来,本就是扁的片的,亦用我燕麦之名,形如皮肤碎屑。”侠曰:“皮屑恶心,竟作食物。”伦笑:“只是形容,谁觉恶心,改似木屑也成。”侠曰:“我不吃木屑,想必都是不好吃的。”伦又一笑:“我们的饱满,嚼劲十足。他们的味道也不错,扁有扁的口感。”侠问:“口味之外二者孰佳?”伦曰:“同为粗粮,彼多粗质,我们多油,营养更全面,也更耐饥饿。”侠曰:“自该是我们的好,彼又岂敢同名混淆?”伦曰:“虽皆燕麦,彼称皮燕麦,我们的叫裸燕麦。”侠问:“裸是何意?”伦答:“其种裸露,不似稻欲去壳。”醉姑曰:“如此便将它吃得尽全,免于营养流失,亦其耐饿原因之一。”侠问:“皮燕麦营养如何,又耐饥否?”伦曰:“彼既粗质更丰,自也较难消化,便是耐饥的。只是油分远不如莜麦多,故还比不过我们。”侠曰:“已知饥饿不同,它这属于抗饿,恐未必真耐饥,能否做得主食?”伦不敢确定,妇曰:“皮燕麦产量远高于莜麦,虽还不及小麦,倒做得主食。只是我们五谷丰盛,不必用它,西方人拿它当主食吃得多。”伦曰:“倒有一例,听说只为养生减肥,尽弃我华夏五谷,尽效西国之人三餐尽食彼之燕麦,后因营养不良猝死。”侠曰:“少产为精,慢生多壮,果然他们不如我们。今后不许他那些叫燕麦,就皮麦好了。虽然万物之皮大体五行属金,是其精华所在,自有其特别营养,但也不能光吃皮。又不是猪皮、羊皮,你光吃水果皮也是要饿死的。”伦曰:“皮麦我也曾吃过几回,干瘪少油,貌似抗饿,实则久不耐饥。”侠先应伦:“油与肉一样,都是消化慢于谷物,却更能久热耐饥。”复向醉姑:“今我莜麦兼具二者之好,敢问能代小麦为五谷之首乎?”妇答:“若非少产,足代。”侠叹:“便还不能。”遂问产量悬殊否,妇谓:“春冬二麦相继播种生长,已遍历四季。莜麦虽只两三个月即可成熟,却畏惧炎热不得全年种植,终因太过少产,一年亩产约当小麦三四成,还不到一半。”侠曰:“既然做不了主食,种得就更少了,少之又少,于是贵了。”
论此话题稍久,石木儿早又忙碌起来,这时做好一张莜麦大卷饼。赤心侠只欲现吃,卓伦劝道:“你今天吃得够多了,这些是给你路上带着吃的。”侠曰:“莜麦的这里便吃,其余方是带走。”醉姑问:“你晚上莫不是要去村外吃那帮人的宴席?”侠曰:“自然也要吃的,不吃白不吃。”伦劝:“且留些肚皮。”侠曰:“届时早消化干净了。”妇曰:“莜麦十分耐饥,恐那时依旧妨你胃口。”侠曰:“五谷之中除了黍我稍微消化慢些,别的俱无妨碍!”妇曰:“要说耐饥,莜麦仅次于黍,你之前与鸟争食也不曾多吃,只怕在你意料之外。”侠哦一声:“莫非故意虚言阻我?”妇诵:“七十里莜面,八十里糕。”侠问何意,妇曰:“此太行山西土话,说这莜麦做的面只要吃饱了,管你走上七十里地不饥不饿,若吃的是黄米糕,就能走上八十里了。”侠摸下颚思之喃喃:“七十里,八十里,似乎……相差也不大。”
黄米即黍,五谷之中最顶饥饿。醉姑转自墙角边一个暗绿色木筒内舀出半陶罐,颗粒形似椭圆,像粟且稍大于它。一寸十分,其长约一分半到两分半之间,宽不足分而皆逾半分。示至面前,赤心侠指曰:“五谷五行,金木水火土,稻黍豆麦稷。”
稷即粟米,醉姑介绍:“本村周围皆黍稷肥田,自来丰足,造得好黄酒。”赤心侠曰:“此物之黄与黄土之黄大不相同,远比黄豆明亮,也略胜粟米,有如青叶刚泛黄时那种,又近似胡萝卜一掰为二所见黄绿中芯。故它虽也补脾,终以木性为主,木多则克土,多食反阻胃气,容易消化不良。”妇然:“此米黏性极大,不利肠胃蠕动,故极耐饿。”侠曰:“且既木性,便利筋骨伸发,食之能足肝气筋力,遂致远行,又可于接骨续筋的伤药里添作黏剂。”妇曰:“眼下你还不想远行,且无筋骨之伤。”侠问:“我只图它抗饿,怎不早早拿来我吃,也好少吃你些?”妇笑:“只想请你多吃,故而不拿。”侠曰:“如今我还待吃它。”
都见劝不住,淳于函发话:“你要肯忍着不吃它,我请你吃烤肉!”恐对方不信,拉近石木儿:“做烤肉他最拿手!”赤心侠并视二人:“莫非草原游牧的吃法?”他然函答:“就是切来、串来、烤来。”侠曰:“知道,就是烤串嘛。可有素食?”函笑:“也有,素的我拿手!”侠曰:“正好我不吃肉。”石木儿话慢,此际并声:“他不吃肉。”淳于函长长的一声:“啊?!”似睹人间怪物,只是不信。侠曰:“大体不吃,鱼虾无妨。猪啊猫啊狗啊,你和它玩得来了如何再吃它们。”
众皆一乐,笑毕出店,小吃一惊,猴正爬桌大吃馒头。畜生未知珍惜,多则弃余,不是一个一个吃,几乎都翻出袋来啃过一遍,已然碎屑狼藉,地上三处半个滚地。赤心侠唤:“糟了,忘了藏袋!”淳于函笑:“你这口袋也没穿绳扎紧,就算藏在包里也未必保全。”侠谓:“都是昨夜的,今已吃饱,也不稀罕它们。”函请:“猴是我的,我赔你好吃的,到我店里去吧!”侠心转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又得便宜了。”见她呼猴止食,亦止她言:“既然要吃你的,我的自也尽由它吃吧。”
当下卓伦留守打扫,四人行过村道,对面酒室先看那一大缸添了桂花的黄米酿造。只见缸内中间用竹篾围起一个筒状大口,向下直通缸底,尽得与周围区隔。外围一圈即竹篾与酒缸内壁之间,置满糟醴挤紧压实。两区酒液畅通,其余多被过滤,竹篾圈内少了杂质,纵有些许亦尽沉缸底,遂见一泓淡黄清澈,微微晃来泛动光泽,软玉般晶莹剔透,只剩零星蕊丝、些许浮瓣,酒提舀动之下共相漂舞。此铁器正合一升,与官酒量杯一个尺寸。淳于函提来先递赤心侠,让他直接就口先尝。侠低头不沾唇,运气吸酒一线入口,肚生清凉,聊赞复问酿了多久。醉姑正拿来漆碟分付众人:“八月桂花香,正是去年八月发酵。”
于是都饮少许,出了此室即又店堂。桌上有碗五色饭,颗粒红润居多,尚杂黄、黑、灰白、淡褐。此前赤心侠早见过数回,这时方问:“彼是何种米饭?”淳于函顺其所指答道:“高粱米。”侠曰:“与我尝尝。”函谓:“不好吃的,只用来酿酒。”侠问:“难吃怎还放在碗里要吃?”函答:“若有剩余,只喂些给猴吃。”醉姑曰:“高粱亦为黍类,粗糙苦涩,故是喂牲口的多,人吃的少。除非荒年灾区,或者土地恶劣,高粱旱涝皆不惧,纵在贫脊之壤亦有稳定产量,可种之果腹以度时艰,或给作饲料以尽地利。倘在肥沃之土,它的生长反不及其它谷物。”函曰:“因是黍类,我们那儿也叫蜀黍。”侠曰:“听着像叔叔。”函笑:“叔叔就是蜀黍,我们那儿正是这般戏称的。”妇曰:“此谷本非中原所有,周前未兴,约是虞夏之际自今日天竺方向传来,据说源头却在更远的西方极热之地,故它需要十分充足的阳光才长得好。”侠谢二人:“我乃小城平民,向未知此救命之谷,亦不明其饲养之用,今日方受教了。姑且尝它一尝,长些记性。”函声骤提:“你还是要吃啊!”妇已拿来,函声再高:“这碗正是给猴吃的!”侠接此碗:“正好它已吃饱,这碗归我了。它既吃我的,我也吃它的。”先捻一粒红的入口,众视其咀嚼,等待评价。侠又次第拣食另四种,都尝过了,没其它颜色了,方呼:“还不错嘛!”看也不多,将头一仰,张口倒尽,接着呜呃呜呀的喉间怪声频发,嚼得津津有味。
吃毕随醉姑到店外木桌南北就坐,卓伦早打扫干净,东边先已在座。石木儿去做烤肉,淳于函登阁换衣后下来帮忙,一身劳作时穿的粗麻素装扎紧四袖,比原先小学儒服更显得清爽朴素、干练精神。肉香传出,妇问:“你的气合内功长于消化食物,莫非因肉比谷物难化,故不食之?”赤心侠曰:“肉虽消化慢,气力更足久,本该食之为助。奈何我这门内功临战恢复时方为大用,即吃即补胜在及时,平日无事你尽管慢慢吃好了。斗时就望它快,吃肉慢得多,且还需多分内力消化它们,一时倒先成了负担。夫临敌交战,生死判际,岂容些许迟缓。”妇问:“平日何不吃些?”侠曰:“平日更不急了,且怜些生灵,于我自己也可多多保养肠胃,毕竟谷物更养身。”妇笑:“那么酒又如何?”侠曰:“美酒多从谷物中化来,乃土生金之道,尽得百谷精华,自然更好,只是都含液太重,带不得许多。但论消化迅速,还数酒最王道,自因它已发酵过了,不需你再多耗脾胃之气。故当战时,我有酒喝酒,没酒吃饭!”妇叹:“果是二者难易不同,仗酒行功天下尚有多家,食谷速化独你陈留一门。”侠然:“倘要练我这种,除了悟性难得,还须先有天大的胃口方能练至大成,继而练成更逆天的胃口。”妇曰:“酒之所以练功容易些,以其本为导气活血之冠,体内运行可不单循经脉,便是各种细微络理也能穿行无碍,故得兼为药引。只是如此也有弊端,既能任意穿透脏腑,若当体弱伤病,卫气衰而失防,易受外邪侵入,加重伤势病情。”侠然:“酒亦辛金杀身之物,虽灭病邪,却不利于伤口收敛,故而内外伤严重时须忌之,平日也不可多饮浓烈,只像我这般喝些酸酸甜甜的薄酒即可。”
即听:“酸酸甜甜来啦!”只见淳于函双手握两把烤串,共二十余枝,出店小奔而至。左手荤的留给自己,右手全素递与赤心侠。她身后跟着石木儿,右手托一坛酒到了先放上,左手也是一把烤串,荤素夹杂,就递醉姑与卓伦面前,任由二人抽取。侠当南座,左手向店,抽函一枝:“此为胡瓜。”见都切片叠穿,圆圆薄薄的一串儿,肉现绿中泛黄,复曰:“如今胡物甚多,都管叫胡什么,胡姓不够用了,也有变个音改叫它黄瓜的。”函已大口吃起,嘴角抹油,其声匆忙:“我们那儿……叫青瓜。”侠嗯:“南方一般是叫青瓜,不过你如今入乡随俗,就统一一下,都叫黄瓜吧。”函应:“随你。”侠曰:“此物生长颇快,又是绿皮的,五行属木,利肝清火,按理也确实该叫青瓜更正确些。”函应:“随你。”侠曰:“若随你们那里,只怕中原人多,不易尽改。”函一串将尽:“还叫黄瓜。”即换第二串指他一下:“怎还不吃?”侠将串回示:“你这烤来的吃法,坏了它的本性,不如原来的营养了。”
这番小吃也要话五行、论营养,醉姑与卓伦都忍俊不禁。石木儿性讷,淳于函单纯,又皆学浅,反不及他们感觉好笑。函谓:“又没碰着火,只是热一热。”赤心侠曰:“上面的香料发热散寒,与其清热之效冲突了。”函就换他一串蘑菇,看他终于吃了。二人同尽,侠又空串对之:“似这等吃法,不易清洗,也多耗木材。”以函的见识这次无可回答,卓伦插话:“此是竹签,并非砍树得来。”侠曰:“那也消耗竹子。”伦曰:“竹易生长,取之不尽。”侠方释然,一串接一串吃得尽兴。
开坛下酒,没有碗碟,只请他饮。赤心侠讪然笑问:“怎又是我独享?”淳于函道:“这也是我酿的酒,你尝尝看!”侠饮数口:“妙也!比那粗酒还薄,尽是酸酸甜甜,倒像糖水。”函曰:“正是这般就好,我管它叫小儿酒,只给小孩子们喝,大人们都不屑喝它。”侠问:“如何做来的?”函曰:“简单啊!酿别的酒剩下的料,多添些水,或加点糖,慢慢调试,终于是这个味儿了。”侠赞:“也不简单,调得正好!虽知它稀薄,口感正当最佳!”抱坛畅吞间听函又道:“我还有别的办法,比如加点蜂蜜代替糖。”侠应:“糖不便宜,蜂蜜代些也好。只是猎蜂取蜜也不容易,买来也贵。”函曰:“可以自己养。”侠曰:“引蜂取蜜,此术各家珍惜,都保着自家饭碗不肯外传的。”函略感失望,顷刻侠已尽此一坛,复问:“如这一斗于我尚好,只恐小孩子们贪嘴,喝得太多。”函曰:“这酒无妨,连我也能一口气喝上三两升,也只稍觉脸热,曾问大家红不红,竟然半点不红,直到喝尽一斗方有些颜色起来。你这一坛,我也不会卖给一个小孩,必是好几个一起分。”侠鼓励她:“如此老少皆宜,往后当多出新品,惠及庶民,与天下名酒争衡!”
淳于函答应一声,尽递素串与他,两边同增气势,各自大饮大啖。函忽忙里闲问:“你何时教我内功?”赤心一梗:“不可再被她惦记!”函又说来:“你不吃肉,是个挑食的娃儿,竟也练得厉害,换我并不忌口,必然也练得厉害。”赤心侠曰:“非我挑食,谷物果蔬于我足矣,肉可不必。”函曰:“肉比谷物强,谷物又比水果强,水果比蔬菜强些。强弱菜居其末,故今言弱便是一个‘菜’字了得。你不吃肉,小心日后变得菜了。”侠曰:“菜什么菜,我也不菜,也没说你菜,只是肉吃多了易致神元不清。夫内功之道,真气意导,神元若不清明,自然难以大成。”函这一串肉尽,就拿回他一串素的:“我也不是只吃肉。”一口咬去半串:“你这内功就没有吃肉的人练成过吗?”半串稍指:“不许骗人,要讲实话!”侠举坛遮面若饮,思言答之:“我陈留己吾县城内还有一个武术门派,就叫戟武门。”函应:“与县同名,想必历时悠久。”侠谓:“刀枪剑戟的戟,武术的武。也不知它悠不悠久,反正我生来前就有,练的尽是外门功夫,一个个都很能吃肉,将一对大铁戟耍得威风凛凛,练得膀大腰圆。因着故交,先父曾将本门内功的基础心法赠与他们聊作裨益,却至今并无一人练得全面。你看,这不就是肉吃多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么。”素尽函应:“他们本来就菜,吃肉也没用。”其声已低,两人忙吃忙喝,都不再说。侠忖:“她这菜字的用法我记下了。”
都喝完吃完,仍是两伙计收拾。竹签换手,卓伦动作稍重,叹他一声:“和你吃饭也累,唠个不停。”抹布留与他擦手,赤心侠手先抹嘴:“和我吃饭长见识啊!”淳于函大点其头:“这样好啊!”并与醉姑都掏手帕,自己擦净复将帕来:“我们正该是长见识的时候。”侠看她一眼,再低头视此锦绣之物,不好意思用,依旧抹布上擦擦。面还朝帕,上绣竹林一团,里边藏着个大熊猫。函谓:“这是我们蜀中的宝物,中原不曾见过。”侠问:“黑黑白白,莫非传说中的黑白熊?”函然:“既像熊也像猫,也叫它大猫熊。”侠谓:“画里模样可爱,其实凶猛。《山海经》里《西山经》记载,此兽如熊而白首。今我观之,正是传说中的食铁兽!”函应:“它若闯入农家乱吃一通,舔舐时会咬破铁盆、铁勺!”侠曰:“它牙齿甚壮,本来也是吃肉的。远古时的中原远比今日温暖,便有它们,后来寒冷了,就随大象、犀牛等一并南移,跑到你们那里去了,因食物短缺也吃起素来,竟连硬邦邦的竹子也要啃。”函问:“既然它老早就不在中原了,你怎知道这些?”两边稍顿,帕收侠曰:“你这是怀疑我胡编咯?”函笑不答,侠自提声:“我等皆炎黄子孙,中原有熊氏的名号可不是瞎吹的!”函知黄帝,未知上古部落:“这是哪个姓氏?”侠曰:“此非姓氏,倒也和姓氏起源有点关系。此乃黄帝族群,以其所居之地有熊出没,故此称谓。”函曰:“很多地方都有熊出没的。”侠自摸下颚:“我想……自是黄帝那里熊最多。”函问:“熊有很多种,黑熊白熊、狗熊猫熊,还有大熊罴。他们那里都是什么熊?猫熊也分大的小的,该不会也有我这种吧?”侠曰:“既言其多,当非仅指数量,品种也该不少,否则岂能以熊而闻名。至于都是些什么熊,年代久远我也不知,但能肯定你这种必是有的。”函自不信:“我这种已然稀少,怎会就是它呢?”侠曰:“它乃部落图腾。”恐其不解,复言:“所谓图腾,就好比咱们拿一个什么东西,常是活物,当我们这边自己人的吉祥物,且要像你这般在物品上绘成图案。它那图腾树立在部落中,用来昭示四方,就是一面旗帜。”函笑:“这么说来,倒像你在编了。”侠脸严肃:“不是编的!是真的!”函问:“图腾为其部落旗帜,怎就要用这种黑白可爱的?怎不用那些狗熊、大熊,也更威猛些?”侠曰:“你看它可爱,远古之人可不这么看。”函问:“他们怎么看?”侠曰:“你看它全身上下仅黑白二色,乃阴阳所示。黄帝部落亦奉女娲、伏羲传承,自来修道,崇尚阴阳妙理,故以此熊尊贵,拜为图腾!”函犹将信将疑,侠曰:“你若平时看些神话故事,有那炎、黄、蚩尤之争的,如言有熊氏图腾,若点明是此黑白二色之熊,谓之黑白熊、食铁兽、阴阳兽,就算作者肚里有货,写得有些根据,不尽是编造。倘是别的熊,杂七杂八,杂毛杂色,或不知所谓什么熊什么兽,只当是神话看来,不足信也!”
淳于函哈哈笑起:“看你倒也像个熊。”醉姑似欲言阻,赤心侠早应一声:“小的吧。”函笑未停,稍顿即明,笑中点头:“就是小的,”手帕示之,“难不成你有它大?”收回又道:“它这是画得小,其实不比那黑熊小,所以管它叫大猫熊。”侠曰:“那我就是小猫熊。”函曰:“小猫熊也是有的,却不是大猫熊生的那些,而是另外一种,个头很小,还没你大,跟狗差不多大。”侠曰:“当我不知吗,小猫熊也是中原气候变冷时大举南迁过的,和大猫熊一个道理。且未尽数迁走,中原当还留得一些。”函应:“是啊,它们也都吃竹子,这里就有。”侠哦一声复喔一声精神大振:“此村就有!”四面张望:“哪里有?找一个来!”
醉姑笑谓:“此熊弱小,故也胆小,喜居高地,不常下来。不过这些年村子扩张过快,一些山头上的树林、竹林锐减,逼下来些。”淳于函道:“就算如此,它们警觉得很,也不好找,不然我早养起一个来玩了。”赤心侠起身望得一圈又坐下,函伸手摸他脑袋:“有你这个熊也不错。”侠还在东张西望,不思避之,帽子蹭落,接在手中,忙又戴上系好。函看他那颗头,横里较宽,仿佛馒头,顶上一坨圆髻,须须落落也不梳梳整齐,想是帽戴久了,被压得过扁,好像柿子饼,覆盖面也更大,且中间塌陷,外围似螺纹盘旋,上面瞰去黑乎乎如一潭漩涡。再要摸一下时侠歪头避之:“不可没大没小。”函笑:“你是赤心侠,便没大小。”侠涎脸道:“毕竟头尊贵些。”函更笑之:“也只是个馒头。”侠曰:“馒头也对,馒头最初叫曼头,便是看着像颗有趣的头,后来方添起食旁。且既纯阳之物,人头也正是。所谓寒从脚起,热上头来。有的人头太热,到了夏天发汗不止,俗称蒸笼头,不就是蒸馒头了。我的头像馒头,定是生得好,不似那些瘦脸吧唧的,既不扛饿也不耐揍!”话久稍歇,乘她笑声未尽又打量起她:“你这颗头也是圆润如蛋不够长的。”醉姑曰:“女大十八变,她还小呢,还待长呢。”侠曰:“她这般才好,似婴儿带肥说明营养不错,别学那些减肥瘦脸的,有得吃就吃,吃得下最棒!”
淳于函大应一声:“对呀!”心思飞转即呼:“石大哥,我们再吃烤串!再烤些来!”赤心侠道:“却不必了,留些胃口只等晚间去吃那里的。”函曰:“你说那个江湖人邀会呀,我又不去的。”侠曰:“不如也去,吃他老本。”函笑:“人家不要的,我们人小。”侠曰:“你小我又不小。”函曰:“你去呗。”侠曰:“你若想去便送你去。”函问:“你送我去呀?”侠瞥醉姑:“我送什么,有阿姨送。”妇笑忙摇手当面:“您这一称折杀我,哪敢您前妄称长辈。至于去或不去,那里人多且杂,我瞧还是算了。”这时卓伦至:“万一中间生起什么事来,纵凭我师叔侄二人也未必能保全小的。”侠曰:“故我也去,”言此望函,“机会难得,给她长长见识。”伦看函问侠:“你领她?”侠曰:“人你们领,一起都去,吃他一个底朝天!”
瞅他气势满满如此自信,醉姑终应:“好罢。”转谓卓伦:“到时你留守店中。”自是她去,故又命道:“取我剑来。”伦去复回,递上黑剑。赤心侠道:“汝既留守,猴可替汝,多去一位,多吃他们。”淳于函笑,至此也不见石木儿出,面向店门盼望,只又闻到烤香微泛。俄前侠先闻,呼之休急:“他早做起来了……来了!”声毕人出,举串到前,仅有八枝,欲分此桌四位。妇让与函,伦便让与侠,师叔侄俩都不吃了。石木儿道:“先将这些少的来,其余稍后即有。”甫又赶去,侠呼之回头:“不必了!”他止门口听:“此趟外人聚会,彼等尽用贵村酒饭,含着你们这里的,想必也有这些美味。故且省省,到时到彼吃彼。”听毕回道:“那里没有。”侠问:“如此美味怎不有些?”答曰:“胡人的吃法,他们不屑,故而不要。”侠声不满:“定要有些!”转视淳于函:“一会儿带去,当面烧烤!”她颔首频笑,侠又说道:“况这吃法也不一定只是胡人的风俗,最初当是远古人的,俱为人类祖先,无分汉胡。彼时野蛮,还没筷子,就刀剁之,复穿猎叉上烤来。今趟出门我只带了一口刀,下次记得再带一把三头叉,插些果来一路吃!”众皆哂笑,石木儿未笑:“之前外面的客人们不要我这些,因这两日忙碌,这些也不多了。”侠已吃尽两串三连的豆腐块:“如今忍忍,你那些剩下未烤的就先不吃了吧,留生的带去那里烤。”对方只等淳于函话:“好,就依赤心侠,先不吃了,生的带去。”既尽一串,自留一串,伸手递去两串:“这些大哥你吃吧。”石木儿愣在原地,函复谓之:“里面的你也烤来自己吃吧。”侠正左手提串就口,蓦一上前掠过得串并自己右串递之:“看你辛苦,”左串口前稍顿,“这串我咬过了,也给你这串。”予毕推他进门方去,归座忽起一念,又把他唤了出来。函问:“你要干吗!”
赤心侠高声道:“我有一言,诸位静听!”于是,都等他吃完最后一串看又是些什么惹笑言行。俄顷,侠谓石木儿:“汉人素轻胡人,这点也不好。你如今旅居中原,难免处处仰人鼻息脸色。你这小名听来没威风,更易遭受轻贱。几番见她叫你石大哥,甚是亲热,这个呃……”
都正笑听其言,预待更须笑时,唯独淳于函稍显尴尬,脸上升起微红。赤心侠继续:“她这般好声叫你,别人可不一定。你且自己听听,石、木、儿!什么玩意儿?”彼讷半声,侠谓:“石虽姓氏,木则少些,却都应那村口两道门,就算都是正经的姓,论源头也不该单姓石,该是石木复姓,对吗?那么,名即儿也!儿?什么玩意儿?儿当大名?不妥吧!”
皆以为他在搞笑,胡声严肃,有礼甚敬:“愿君赐我正经汉方姓名。”赤心侠顿曰:“好机灵,先问起我来,不必我乱语引导了。既此且选尊姓,再起大名,往后可不教别人轻易小看你!”彼自先思,久复讷然。侠忙提醒:“不可是鲜卑二字!汝邦号不比那安息之安,一来稀少,二来意义卑贱,中原素鄙之。”彼更迟难,侠谓在座:“也请诸位帮忙思量!”淳于函双眸一转,当即应道:“姓刘!”侠最先领悟,赞她好主意,复问理由。函答:“天子姓刘,刘姓尊贵!”侠曰:“天子姓刘谁都知道,却因此有哪些好处?”函再无所出:“呃……尊贵啊……”侠谓二人:“刘虽国姓,未必都是王族。但陌生人之间初见乍闻,必不敢随便轻视,万一真是某某帝阁下玄孙,岂不得罪了。”
咸称此善,遂得姓刘,复议大名。卓伦道:“既来我汉家营生,就叫刘汉好了。”淳于函咧嘴嘻嘻,险些食物流出:“太土了,当心听成了‘刘老汉’!”醉姑曰:“汉即华夏,不妨名华字夏。”众思伦曰:“夏名华字也行。”妇谓不可,伦问为何。妇曰:“周时尚有一种对人的呼记法,至今还剩些流行,便是先字后名,字名连称。比如昔日秦军袭郑的三大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皆非言其姓名。白乙或白,乃丙之后人自冠而生的姓氏。白乙丙本人和西乞术都是秦大夫蹇叔之子,一个名丙字白乙,一个名术字西乞。同理,孟明视乃秦相百里奚长子百里视,其字孟明。”赤心侠打岔:“一听便是了,百里视嘛,我送他绰号千里眼。”妇续:“而今若许他名夏字华,便是直言我华夏。我等虽不轻视胡人中的好人,也不该任由胡人如此涉嫌辱我华夏吧。”
语毕皆应然,卓伦谓师叔之言有德,赤心侠建议:“故添一德,其字夏德如何?”悉称不错,伦手顿桌:“姓刘名华字夏德,成也!往后就叫你夏德老弟,不似石木儿听来像晚辈,心里口里都顺些了。”刘华左右来回作揖,深谢他们。
赤心侠又来引导,慢慢发问:“既称老弟,兄弟如何?”卓伦道:“就是兄弟了。”侠问:“既是兄弟,干脆结为义兄义弟可好?”伦指刘华问侠:“你的意思是,要我与他正式结拜?”侠问:“怎么,不行么?汉胡之间就不能如此么?”醉姑先应:“自然更好,往后干活更默契了。”伦得她许,大步上前与华并列,预备结义。待思仪式,侠指淳于函:“既然结拜,不如多结几个,她也算上。”函笑未起,回头看他二人。侠催:“吾非说笑,你也快跟他们一道站了。”函复回头:“你怎不结?”背后伦曰:“除我师叔,不如都结。”侠应二人:“事不过三,两个太少,三个正好。四个,太多了。”二人谓他:“不多。”“不嫌你多。”
赤心侠忖:“先前拉我入伙不成,这时来攀关系。”淳于函看其思状,伸手拍到面前,木桌奏响,助她声势:“你若肯结拜,我也结拜来玩,不然也没意思,只看他俩就行了。”侠忖:“她欲学我内功,故先拉我结拜!”函催:“一起来吧!……快呀!”连声拍桌连催,侠拒绝乏词:“四个太多,三个就好。”函拍三声,复拍四声,谓之:“有何分别?”侠集中生智,言起命理:“结拜最好八字吻合,故是三个最好。”函问为何三个,侠曰:“八字太繁,也不都对。且只将那十二生肖看些大致,即有三相大合之说,却没有四个一起的。”函问哪些,侠曰:“三除十二,便有四组。已知他俩牛和鼠,你是什么,看是哪组。”函答:“我是顺帝永和六年生的,正当清明。”侠遂装模作样掐指计算,因未背得本朝年号,一时又无年历可查,哪有结果,俄欲直接问她生肖:“你自己的生日总该记得详尽些,不用我推了吧?”函拍桌道来:“辛巳年!二月十六!”侠方嗯得一声,自摸下颚歪头若思,避她脸面四顾而言:“辛巳就是金蛇了,日后可学金蛇剑法!却不是向我学,我不会这个,向别人学吧。”函声稍重:“先不说这个,只问你我的生肖与哪些是合得来的!”侠回目光,单眉一扬:“喔!你这个好!地支之中,丑巳大合!”即指刘华,函回头便望,复回头再问:“可是牛鬼蛇神之说?”侠曰:“哪里!我这儿言吉呐,这些哪是吉,且是胡说。”函嗯:“说是三者大合,还有一个呢。”侠曰:“便是酉了,丑巳酉三相大合!互为贵人!可惜”稍指卓伦一下“他不是,他属老鼠,不能和你蛇鼠一窝。你们这儿,”四面问来,“谁属鸡?”
见无人应,想必都不是,赤心侠虎口摩腭缓缓道来:“不如缺着,就你两个先结,且待日后有缘人。”淳于函立即冲他:“你先来凑数!日后踢出!”侠笑讪然:“何必多此一举。”函嗔:“就多此一举!”侠指卓伦:“换他多此一举吧。”函曰:“他已二十,今是少年结拜,故不带他玩。石大哥,噢不,刘大哥才十九,故是我们与他”左手向后拽人摸了个空“一起结来。”侠谓:“吾非少年。”函问:“你几岁?”侠方欲答,转念险些露馅,依旧那句:“时机未到,不告诉你。”众不及笑,函言逼之:“说不定你就是个‘酉’!”侠曰:“不是。”函先问后指:“你是什么?不许说谎!”侠曰:“时机未到,不告诉你。”
又闻此话,皆有一笑。淳于函不笑:“你不说就是默认!”赤心侠讪笑:“我不默认。”函便不依不饶追问,侠且谓之:“容你猜猜,显得我不是骗你。”函曰:“十二猜一,太多了吧!”侠曰:“笨呐!既言大合,三者不同,自非汝之蛇肖、彼之牛鼠。”函曰:“也有十来个了。”侠曰:“十二去三,不足十也!且再给你提示,六猜其一。”函急催问,对方慢言:“馒头,乃纯阳之物。吾头,即纯阳首级。吾乃赤心侠,亦纯阳之体,……”卓伦旁问:“这些说来何用?”侠止铺垫,最后一说拖声更长:“我乃……纯阳八字。”
众尚未解,醉姑先明:“八字纯阳,即其生辰年月日时于天干地支上皆为阳。地支十二,六阴六阳,便是六猜其一。”赤心侠然:“十二数中,奇为阳、偶为阴。酉居第十为阴,我已不是。”淳于函道:“只剩五个了!”就从老虎开始跳一个言一个,依次猜来。对错侠不回答:“你这是耍赖。”函堪堪道尽,复曰:“随你什么阴阳八字,你不肯自报年纪,就只按你个头看,当是少年无疑,且比我矮便没我大,须来凑数做我义弟!”
卓伦叹时离开刘华:“人家嫌我太老,不带我玩,”转至赤心侠背后推上一把,“定要你去凑数,便成全了他们吧。”醉姑趁势劝来:“只是陪她玩玩,可不当真。”侠忖:“小娃娃也不会立即长大,如欲学我内功,尚有岁月与她周旋。”遂应醉姑:“有你说的,看你颜面且当一回真。日后有缘人到,我便退出,方算我假的代的。”淳于函喜:“既然当真,须有仪式!”妇欲起身:“我去拿香火。”侠忖玩耍岂可当真,忙道不必:“我乃奇人,既带我结拜,必不落俗套!”妇复坐定:“你待如何?”侠谓刘华:“再烤些串来,持此结拜,岂不胜那香火!”
奇言众尚疑虑,淳于函哈哈一笑,伏桌将手中最后半串面前竖起看来,想象那般场景。醉姑吩咐:“也不必太多,每人三枝即可。”赤心侠曰:“都要不同!”函吃尽旧的,刘华进店去做新的,荤素都分开。不刻回出,九串中六串分来。论年纪他最大,按个头侠最小,淳于函居中,与赤心侠立刻都正经起来,避座上前迎接这位大哥。聚头分串,刘华依俗,草原人贵鱼稀猪,遂自持牛、羊、兔三肉。故函得两荤一素,猪肉鱼肉加圆葱。侠的全素,谷物果蔬都有,馒头片、生梨块、葫芦瓜。函把梨拿去,换来烤鱼:“今日结拜,不可挑食!记得你也吃鱼,大家荤素都要有。”复以圆葱换兔肉,旋起盟誓,并无生死同年同月云云,胡乱说一通之后,各自吃起,嘴角抹油,刘华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