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乔雨踩着露水推开柴门。
昨夜晾在竹竿上的粗布衣还潮着,她顺手收下来搭在臂弯。
李固安蜷在灶房角落的稻草堆里,右手紧紧攥着块褪色的蓝布——那是她几天前给他当被子用的旧门帘。
"醒醒,该种田了。"她故意把陶盆搁在石台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青年猛地坐直身子,后脑勺撞到悬挂的干辣椒串。红艳艳的辣椒雨点般砸下来,乔雨来不及提醒,眼看着他手忙脚乱去接,反倒把晾在梁上的玉米棒子扯下半筐。
"噗嗤。"她终究没忍住笑,又立刻板起脸,"先把玉米捡完,巳时前要晒到东崖。"
李固安顶着满头草屑点头,新生的右手还不太灵活,捧起玉米时总漏下几粒金黄的籽。乔雨蹲下来帮他捡,发现他左脚草鞋破了个洞,大拇趾被碎石磨得发红。
"抬脚。"她抽走那只草鞋,从怀里摸出块麂皮。青年扶着石壁单脚跳的模样,像极了后山那些学飞的山雀。
日头爬到松树梢时,乔雨正在教他辨认药草,方便以后他种植灵药。
李固安总把紫苏和薄荷弄混,沾着泥的指尖在叶片上比划,忽然将一株艾草举到她眼前。
"驱蚊的。"她话音未落,青年已经把艾叶别在她发间。淡淡的苦香漫开来,惊走了她肩头打盹的菜粉蝶。
午饭是煨在灶灰里的地瓜。李固安盯着焦黑的外皮不敢下口,直到乔雨示范着拍开炭壳,露出里头蜜色的瓤。
他学着她的样子剥皮,却被烫得直捏耳垂,最后捧着她递来的凉水碗,小口小口吹着气喝。
"慢些,又没人抢。"她把自己那份推过去半块,看他吃得嘴角沾灰,忽然自己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围在炭火旁,等着地瓜。
那时她俩的脸被炭火照的发亮。
这短暂的回忆使痛苦懒散。乔雨明明已经不需要吃东西了,但还是咬了一口地瓜。
“很香。”
过家家的游戏让乔雨难得露出笑颜。
申时的太阳晒得人发懒。乔雨坐在门槛补衣裳,李固安蹲在菜圃里捉虫。
他总舍不得捏死那些青虫,用阔叶裹着送到远处山茶树下,回来时衣摆沾满苍耳。
"过来。"她勾勾手指,青年便乖乖转身。拔苍耳的动作扯动他后腰衣料,露出一小片结痂的伤疤。
乔雨手指顿了顿,把最后几颗刺球扔进药篓:"明日带你去溪涧洗衣。"
暮色染红山巅时,李固安学会了捆柴火。歪歪扭扭的草绳扣虽然松垮,倒也能把劈好的松枝拢作一捆。
乔雨看着他额头沾的松脂,顺手用帕子蘸了溪水去擦。青年突然握住她手腕,将帕子翻个面,轻轻按在她被茅草割伤的手背。
山风掠过晾衣绳,粗布衣裳鼓成两张饱满的帆。
归巢的燕子在屋檐下穿梭,叼走他们脚边散落的草茎。
月出东山,乔雨在油灯下记着今日的一言一行。李固安趴在对面石桌上,用炭条在桦树皮上画今日见到的山雀。
灯花爆响的瞬间,他忽然抬头,指着自己心口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要学说话?"她蘸水在桌面写"李"字,"这是你的姓。"
青年摇头,指尖在旧疤位置画圈,又指向她收着伤药的藤箱。
"伤快好了。"她合上账本,吹熄油灯。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着青年坚持推过来的薄毯——昨夜她咳嗽了两声。
远处传来镇压塔的钟声,混着李固安渐渐绵长的呼吸。乔雨将晒干的艾草塞进枕头,忽然听见他在梦中咕哝了半句,像是"母妃"。
山雾漫过窗台时,她终于把蓝布门帘盖在他露出的脚踝上。
出了这间小小柴房,乔雨变了神情。
她先回自己的房间,照看了一下黄色小花,然后坐在桌子上,直到月上梢头。
下山,她如此对自己说。
乔雨行至一半,遥看凌云峰,一个计划在心中诞生。
……
山道上的月光碎成满地银鳞,乔雨在溪涧边停下脚步。
她摘下发间早已干枯的艾草,忽见水面倒影中多出一道清辉——溪底鹅卵石上竟开出星芒般的白花。
"小友何故窃取天 权之力?"
清冷女声响起时,乔雨玄功运转,已有瞬发之势。转身却见垂髫女童坐在青石上,藕节似的小腿浸在溪水中,足尖点起的光晕散发星星光芒。
女童抛来一枚冰晶,内中封着半片残破的星图:"我乃天璇化形,你该认得这个,你师傅的星图,这也算他留下的遗物之一了。"
乔雨瞳孔骤缩,她细细感受,这熟悉又亲近的力量,竟和血煞……
“摇光有句话说的对,不管你从哪来,不管你是正是邪,一旦继承了开阳的名号,那就不能逃离了,这是天命,你必须留在青玄。”“天璇”喃喃说着。
"那孩子身上有天 权的气息。"女童忽然贴近,发间木樨香混着星辰之力,"三百年前天 权痴迷血魔功,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如今倒叫你用这偷天手段......"
话音未落,凌云峰顶突然雷云翻涌。
乔雨眉间伤痕隐隐作痛,他们之间已有了若有若无的联系,这是李固安触动护山阵法的警示。
她急退三步,却见女童先行一步,化作流光直射峰顶,溪水中的星芒白花瞬间枯萎。
柴房内,李固安正被梦魇所困。他新生右手抓着半截炭条,在墙面画出连绵星斗。
最后一笔落下时,天权星位突然迸发青光,将赶来查看的乔雨定在门边。
女童虚影自星图中浮现,指尖点在他眉心:"痴儿,还不醒么?"
李固安浑身颤抖,暗金纹路与星辉在皮下厮杀。窗外惊雷劈中晾衣绳,燃烧的粗布衣如血旗猎猎。
乔雨强行冲破禁制,甩出的星砂却穿过女童身体,将墙面粉尘扑簌簌震落。
女童叹息化作冰雾笼罩床榻,"你封得住记忆,封不住星君泣血之痛,我们七人携命数出生,一人陨落,皆有感应。新的开阳和天权星位需要继承,不然天下大乱。"
李固安突然睁眼,眸中流转的星图与女童如出一辙。
他无意识地念出晦涩咒诀,茅屋顶棚被星光掀翻,露出夜空中异常明亮的天权星。
晨光微熹时,李固安在灶台前烧火。
他右手的星种印记忽明忽暗,却还记得把烤好的地瓜翻个面。
乔雨倚门看着,忽然将一包桂花糖撒在焦皮上。
"甜的。"她掰开地瓜递过去,热气模糊了青年眼底未褪的星辉。
山脚下,昨夜被星光照过的野芍药尽数枯死。唯有一株哪一株黄色小花,正朝着镇妖塔方向缓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