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肃墨和程仁甫驾马来到庙会,玉醉承站在庙会门口,人群在他面前走过,他立在那里,不动如山。
那个地方很显眼,白肃墨连忙跑过去。
玉醉承好似看不见一般,愣愣的直视前方。
白肃墨感觉他不对劲,挥手在玉醉承眼前晃了晃,玉醉承突然动了动,伸手握住白肃墨的手,道:“别晃了,我又不瞎。”
程仁甫也赶了过来,拍了一下玉醉承的头,道:“你也真是,出去了也不说一声。”
玉醉承没答话,活动了下筋骨,随后左手抄一个,右手挽一个,道:“那准公主可算躲过去了。来,哥哥带你们玩玩。”
白肃墨:“……”
程仁甫:“……”
正打算带着俩人蹦起来,程仁甫紧着拉住玉醉承:“你怎么知道准公主会来找你的?我也是当日早上才收到消息紧着待客。”
玉醉承托腮思考了下:“唔……当哥哥我神机妙算吧!”
“你死开!”
“好啦好啦,别动气嘛。来来来,找个地方好好说……”
白肃墨却不这么想:“我觉得……还是回府吧,外面总归不安全。”
庙会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白肃墨还是被玉醉承强行塞了一个糖人,说可以取悦小娘子。羞的白肃墨呔了一声。
白肃墨看着玉醉承给他的小玩意,好气又好笑。
笑着笑着,就笑不起来了。
他想起来几年前在兰州的那一个月里,曾遇到一个令他动心的女子。
初入官场,白肃墨尚不知官场险恶。遭人谗言从乌兰被贬到兰州后,他自然是恼怒的,曾不止一次想把诬陷他的那个人揪出来。
初到兰州的第一天,白肃墨受到了彼时兰州郡守的盛情款待。
宴席上,有一歌女在表演结束后,斗胆下台来到白肃墨面前,道倾慕白肃墨才情已久,希望能得白肃墨亲笔赠词。
此女名绿柳,善歌,歌声如莺啼,婉转动听。在宴席上,遭到歌女求词,白肃墨还是第一次遇到,瞬间慌了手脚,犹豫的半晌。
郡守姓何,有一小女名笙兰,也参与了这场宴席。
何笙兰见白肃墨的窘状,当下唤人去取纸笔来,挥手写了一篇《念奴娇》来。
那歌女也是个聪明的,见白肃墨的神情,心道是自己唐突,收下何笙兰的赠诗后,便退了下去。
宴毕,何笙兰邀白肃墨在何府留宿一晚。拗不过何笙兰,白肃墨便答应了下来。
夜半的时候,蝉鸣正盛。白肃墨把头发绾起,叼着一根笔,在灯下忙活着什么。
窗户开着,突然一个纸团落到白肃墨面前,他抬头看向窗户处,又低头看了看纸团,最后,叼着笔打开了纸团。
“公子可有闲?今夜月色极好,秋千架待公子。”
“……”
白肃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里还叼着笔,连忙取下来,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衣着:发丝挽成一个球,有些乱糟,只穿着一套里衣,因为夏日太热,还把胸前的领口松了松。
白肃墨梳了梳头发,换上一件浅青色长衫,这才出了房门。
何笙兰提着一盏兰灯,站在秋千架旁,静静的等着来人。
……
那个晚上,何笙兰在白肃墨眼里异常美。
何笙兰的才名当时已名震兰州,题诗解围这件事也在几日后传遍街头巷尾。众人一直认为这个新来了官家可谓攀上了大户。
故事中的两个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最值得街里邻居嚼舌根的,总之,二人一见钟情,定下了婚约。
出师不利,定下婚约的第二天,白肃墨就被朝廷下旨回京了。纵使何笙兰再不愿,无奈皇命难违,白肃墨便进了京城。
这段回忆很奇妙,在他想到何思的时候,竟不知从何说起。
从未说过。
手里握着那个糖人,白肃墨神思恍惚了一阵,又被玉醉承拉到一摊前,拉来拉去,傍晚的时候,三人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府门已经被人粗暴的那斧子劈开了。玉醉承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几声嘈杂声从府里传来,三人看到孟挽荛一脸傲气的走出府门,身后跟着的下人拖着一个昏倒的女子。正是何思。
孟挽荛抬头便看见了他们,看到玉醉承,皱着眉回想了一下,突然冷哼:“程大人不是说没有藏人吗?玉醉承……本公主今天非得把你献给长兄!”
说着,孟挽荛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鞭子,狠狠的抽在地上,声音清脆且令人后怕。张牙舞爪的往玉醉承这边扑来。
一时间,混乱无比,周围的百姓直到他们身份,不敢逗留,匆匆绕道离开。不多时,街上的人已走了大半。
趁着那边混乱,白肃墨四下望去,捡起一块砖头,偷偷的把架着何思的两个下人给拍晕了。
脖子处突然一阵发凉,不知何时,孟挽荛手里居然又多了把剑,正抵着白肃墨的脖子。
白肃墨后脑一阵发凉,孟挽荛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看出了白肃墨的心思,孟挽荛松开剑,蹲下来看着白肃墨的眼睛:“想救她?”
没有回答,孟挽荛也没有打算过会有回答。她站起身,把剑随手丢到白肃墨脚边,道:“不想让我把玉醉承带给长兄也行。待何思醒来,将她杀了,便既往不咎,如何?”
白肃墨:“……”
不如何。
“我听说,你有一未婚妻。只可惜当下战乱,未婚妻生死未卜,是不是?
“做个交易,我也把何笙兰的消息告诉你,稳赚不赔。官家可得……好好想想。”
看着被白肃墨打晕的两个下人,孟挽荛愣了愣。
何思低声哼了一声,动了动身,缓缓睁开了眼睛。抬眼便看到白肃墨,她一阵欣喜,尚未出声,突然感觉腹部一凉,随即,一阵强烈的疼痛感席卷全身。
“……”
何思下意识的捂住那里,低头看了看插在腹部的剑,白肃墨也把她放下来,站起身来把剑抽出。
这一瞬,何思突然感觉很不真实。前段时间经常做到的梦,梦中的白肃墨和眼前的白肃墨完全重合。
夕阳西下,余晖撒在何思苍白的脸上,她伸出手,茫然的想要抓住什么。
方才孟挽荛的话,她有听到一些。
官家有未婚妻了?她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将会是他第一房。虽然不可能是正妻。
他有了妻,还是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没等何思再继续想,剑端便又一次刺入了何思的胸口。
梦里的她匍匐着,哭喊着,最终和那双冰冷的眼眸对视。可她每次醒来,看到白肃墨对她如此温柔,便将梦中的情形抛了个一干二净。
何思愣了愣,她没有像梦里一样,哭喊,痛惜,质问。
因为一切徒劳。
她趴在地上,抬头看了看白肃墨的那双眼睛。
没有看见。
他在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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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挽荛兑现承诺,没有带玉醉承离开。废了一番折腾把晕倒的下人叫醒,给白肃墨留下一个地址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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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居。
这是一个百年老店,各地都有,能在战火中屹立不倒的,怕也只有它了。
记得在云梦的时候,花香瞿曾拉着白肃墨去和一品居的名酿,彼时桥畔青荇杨柳,初春时节,天气微寒。
雕花窗前,孟挽荛推给白肃墨一杯酒。白肃墨看了看,没有推开,也没有收下。
孟挽荛也不恼,抬手看了看指尖蔻丹,慢悠悠道:“在告诉你何笙兰的消息之前,我先和你说说我的故事。”
白肃墨抬头:“非杀不可的理由吗?”
“……是。”
不知怎的,白肃墨莫名感觉有些冷。可能是要入冬了,穿的有些薄吧。
孟挽荛仰头灌下一杯酒,开始了故事。
故事开始在,十多年前,倚欢楼头牌何思名声大噪的那一年。彼时她十四岁。
十四岁正是豆蔻年纪,孟挽荛长得肉肉的,比同龄人略矮也略肥些。
樊氏是彼时望族,樊家和孟家也素来交好,并且在樊玥和孟挽荛小的时候,家中长辈便给他们定下了婚约。
孟挽荛九岁那年的暮春,一日,她带着下人偷偷溜去东市,玩到尽兴打算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稚童的啼哭。稚童指着一处,哭喊着什么。
孟挽荛离得远,没有听清说的什么,那一块聚过来不少人,后来,孟挽荛才从下人口中得知,是倚欢楼花魁欢莺自缢了。
孟挽荛也不在乎这些,她一门心思钻在兵书里,还缠着父亲请来一个夫子,专门教她剑术的那种。
十二岁那年,和樊玥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据说幼时他们见过,可惜当时太小了,孟挽荛实在是想不起来。
孟挽荛几乎是见到樊玥第一眼就疯狂的爱上了他,那一瞬,她已经幻想到他们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的事了。他们夫妻伉俪情深,丈夫仅娶一房,惹人羡慕。
可惜世道无常,天意难测,十四岁那年倚欢楼举办了一个规模极大的花魁比赛,何思凭着一首自度曲,脱颖而出,一时间家喻户晓。
孟挽荛也发现樊玥有什么不对劲,问也不说。孟挽荛心下担心,便在一次樊玥出门的时候,自己则乔妆偷偷跟了上去。
跟了一路,最后,樊玥一头扎进了一座建筑里。
抬头看了看“倚欢楼”三个字,孟挽荛看了看樊玥走进去的那扇门,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相信的捂住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赶紧跑回府邸,一路疯跑,头发有些凌乱。
后来她四处派人打听,得知勾引她樊玥哥哥的女人名唤何思,倚欢楼花魁,也是倚欢楼头牌。
说到这里,孟挽荛又灌了一杯酒,她已显露出了醉态:“何思……?她怎么可以抢我的丈夫……她害死了我的樊玥哥哥,都怪她!”
“……”
白肃墨是当真无话可说,当年的事,都在那天他亲手结束她生命的那一刻起,便全部被埋葬。没有一点其他的痕迹可以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