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发展皆如所料。皇后被禁军当场制住，兴帝迫于局势竟直接当场赦了寤歌的欺君之罪，更令人费解的是仍命其留任凤仪宫。东宫与王相一脉至今杳无音讯，想来凶多吉少。
姬焱本就趁着宫内宫外乱作一团的时机假扮侍卫的身份偷溜进皇宫的，这会儿见寤歌脱离危机，便循机离开了。
寤歌其实隐约知道他接下来会有何计划——太子一党被连根拔除，兴帝亲信因今夜之事亦会胆战心惊，此刻正是拉拢朝臣的最佳时机。
兴帝虽威权重握，但物极必反。当朝堂沦为帝王一言堂时，官员必会愈发谨小慎微。
尤其自江家被灭、姬相入狱后，此势更甚。
之前还有王相倚着太子、皇后之势或许可与帝王相抗衡，但今夜过去……
只怕整个朝堂的生杀予夺真就在那人的一念之间了。
偏这人近几年越发喜怒无常了，这情况谁不害怕？
这么说起来，其实皇后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成功了。至少，她在每个人心里都埋下了一粒恐惧的种子，终有一天，这粒种子会生根，会发芽，会长成参天大树。
寤歌再次回到凤仪宫已至半夜，她盯着檐下晃动的琉璃灯暗忖。虽然今夜黎城乱作一团，此处却异常寂静。
直到她发现了廊柱上新溅的血迹……
侍卫禀报皇后已被押解回宫，房外有专人看守。
寤歌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她实在摸不清楚兴帝的打算，临危救驾可脱死罪这是她预谋的，但留任宫中却脱离她计划了。
皇后获罪时，宫内侍从皆被驱至院中听候发落，下场恐难善终。
寤歌扫过那群瑟瑟发抖的身影，抬手，指向一名宫女：“我重伤未愈，需此人照料。”
“怎的？莫非因我是女子，便忘了我曾阵前斩蛮夷、退敌军的旧事呢？信不信即便我在此处断了你的双臂，兴帝亦不会降罪？”
侍卫本有迟疑，见寤歌动怒终是应允——连欺君之罪都可赦免，此等小事何必较真。
寤歌并非刻意刁难，而是她确实有要事需私下问青绿。
青绿，亦是她刚刚点名要的那宫女。
青绿她们是大半夜被人从被子里拽起来的，此时仅着寝衣，夜间气温低，难免周身清凉。
她被人叫起来时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一切真的太快了。
侍卫一拥而入地闯入宫殿，有反抗之人被当场斩杀，紧接着就听有人提及，说皇后当庭刺杀兴帝，太子王相涉及谋逆。
一切恍如噩梦。
“青绿，你第一次见到我，提及蛮族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青绿忽觉肩头一重，周身一暖，是面前这人给她披了一件大氅。
大氅上有少许余温，显然是从这人身上取下来的。
只是，相比这人行为上的暖意，她语气却分外淡漠，与之前给她的印象相比截然不同。
“青绿？回答我。”那人再次问道，语气更添凛冽。
“啊？”青绿恍然回神：“就……七日前蛮军陈兵沂城，扬言开战。本不足惧，但…”她喉头微动：“……有兵卒认出了此次敌方领兵将领旁侧的副将竟是一个熟人……”
“是谁？”
“江峰义子—江戈！！”
当初父亲本想认江戈为义子，但来不及过完认亲手续就远赴前线了，后来战事紧张这事便彻底搁置了。
所以，知道江戈为江峰义子之事的，那必然是江家亲信了。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为江戈被江家曾经的亲信发现叛国一事感到唏嘘，还是为江戈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
或许以前她会用力谴责江戈吧，但如今，她却有点迷茫了。
经历了这么多，她真不知道这一切要怪谁！
寤歌将胡乱思绪用力扔在脑后，她眉头轻皱，继续发问，“然后呢？”
“然后就有大臣说您此次回黎城，是为了和蛮族里应外合，回来报仇的？”
“既然有此怀疑，皇后为何还将我放出大牢？”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
寤歌其实更想问的是，以今日的情况来看，兴帝早醒了，那么近段时期的战情必然逃脱不了他的耳目，既如此，他为什么也不杀她，反而让她委以重任？
还有太子突然跑去监狱和她谈判，并妄言和她结亲，他真的只是用来威胁邹野吗？
还是另有目的？
所有人都太反常了，偏她所知信息又甚少。
她知道再难从青绿这处获取其他信息，寤歌话锋突转：“青绿，那个被关押的宫女，你之前说她被关在慎刑司，她还在那里吗？”
“没啊，皇后参加宫宴之前，就特意派人将她提出来了，听说还命人给她上了药，只是……那宫女情况不大好。”青绿亦是个心思细腻的，她见寤歌脸色不对，话语也委婉了许多。
上药的宫女姐姐是和她住同一间的，听她说那宫女的皮肉全都被打烂了，身上就没一块好肉。
那姐姐还说，正常人被折磨成这样早就忍不住想办法自尽了，偏那丫头也不知从哪来的生命力，偏偏就吊着那么一口气。
“你带我去见她。”
“别了吧，她……”青绿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实在是，她猜测将军或许认识那人，真见到了那人的惨状，估计会受不了。
“带我去看看吧！！”寤歌语气中有些疲惫。
*
凤仪宫偏殿的铜雀灯盏蒙着血雾，寤歌踩过青砖缝隙里凝结的紫黑色血痂时，她突然想起封青临死前的场景。
她不知等会儿如何向怜儿坦白封青的死讯。
“吱呀。”推开偏殿耳房的刹那，浓重的腐草气混着脓血腥甜扑面而来。看到这场景寤歌的全身都在颤抖，她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怜儿的那天。
眼前这人也是这般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你何必呢？”万番思绪终究只化作这番嗟叹。
她比谁都知道怜儿是多么爱惜自己这条命的，如今却为了封青落到如此地步。
屋内没有掌灯，直至寤歌说话怜儿才意识到来人是谁，她挣扎着将双目打开。
“寤……寤歌姐姐？你出来了！”怜儿挣扎着起身，她本能地探头朝寤歌身后看去，只可惜那里空无一人。
眼神由期待转为落寞，既然变为悲痛。
“他是被抓了还是……死了？”即使被利用，到如今，怜儿还是愿意相信那人。
如果他人身自由的话，一定会来见她的！！
“死了？”久久得不到回应，怜儿再次试探着问。
“果然死了，哈哈，果然死了。”怜儿情绪确实不太正常，本就撑着一口气，这会儿得到封青已死的消息，整个人如枯木般再无一丝生机。
“你后悔吗？”寤歌问。
“我为何后悔，我本就喜欢他不是吗，再说是他于暗巷中将我救回的，我还他一命不是很理所当然吗？”怜儿颤抖着身子将头上木簪子拔下，木簪子上刻着一朵做工精细的紫荆花。
“落英姑姑，你看，怜儿没有忘恩负义哦！！”
“寤歌姐姐，怜儿没有忘恩负义，你快跟姑姑说，我没有忘恩负义！！”她理智不断崩溃，不断对着毫无物体的半空哀求。
至此寤歌所有的理智终究土崩瓦解，她一把抱住那彻底破碎的女子，轻声安抚：“对，怜儿没有忘恩负义，怜儿报恩了，你姑姑也从始至终没怪过你。”
寤歌从没想过怜儿竟从始至终对落英的死没有忘怀，甚至于执念至此。
“对，我没有忘恩负义，没有，没有……”
气息逐渐衰弱，最终，了无声音。
噩耗至，生机消。
簪落，人亡。
有眼泪滴在了那枚刻着紫荆花的木簪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