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熙熙攘攘,灯火通明。
澹台绮鸿跟随澹台文矱去了人间,只小心翼翼,静观其变,因为她明白王兄此举绝不是闲暇游玩。
澹台文矱转身去了附近食摊,回到澹台绮鸿身边时,将手里的炸年糕递给她,道:“难得偷个闲,你不必拘谨,想要什么便买什么,想谈什么便谈什么。”
澹台绮鸿接过炸年糕,双眼往别处瞟了瞟,道:“王兄,你去看那个女子。”
澹台文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位秋波蓝发梳参鸾髻,身着鲜艳衣裙的女子向他们走来。女子柳眉弯弯,一双桃花眼嵌在其下。她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目光,只轻盈地从他身边走过。
澹台绮鸿咬了一口年糕,唇角微扬。
只因那艳衣浓妆的美妙女子让澹台文矱看得痴了。
澹台绮鸿见他目光愈发呆滞,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故意问道:“王兄,你怎么了?”
澹台文矱怔住,随即道:“没什么……”
澹台绮鸿噗哧一声笑出,道:“王兄,你的眼睛是粘在她身上了吗?比我手里的年糕还粘。”
澹台文矱恼怒道:“乱讲!”
澹台绮鸿掏出一张丝绢在他眼前晃了晃。
澹台文矱夺过她手里的丝绢,质问道:“哪来的?”
澹台绮鸿道:“方才那女子掉下的。”
澹台文矱道:“我去还给她。”
澹台绮鸿紧跟其后。一路上澹台文矱倒是不曾提还给女子丝绢的事,直到女子进了醉梦楼,他才停下。
“醉梦楼……”澹台文矱皱了皱眉,道:“鸿儿,我们进去看看。”
澹台绮鸿觉得有好戏看,乐颠乐颠地跟了上去。
刚踏进门槛,就看见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将澹台文矱团团围住。他没来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醉梦楼是风月之地。
澹台绮鸿一脸尴尬地看着,虽说来过人间多次,也知道这是风月之地,但这风月女子的热情真真超乎了她的想象。
不,应该说她王兄在旁人眼里的魅力真真超乎她的想象,于是心生一计,掏出金条扔向一旁,清了清嗓子,道:“谁的金条掉了?!”
醉梦楼的姑娘见钱眼开,看到闪闪发光的金条,蜂拥而上。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群杂花杂草,澹台文矱将目光向四周扩散,终于找到了在街上丢丝绢的女子,整顿一下情绪,道:“姑娘……”
女子闻声转身,一双桃花眼美丽迷人,婉拒道:“公子若要姑娘,小女子只是舞姬,并不奉陪。”
澹台文矱从容不迫,掏出那张丝绢递过去,道:“姑娘的手绢掉了,我只是将它物归原主。”
女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真的掉了,道:“多谢。”
澹台绮鸿塞给老鸨一个金条,指了指刚刚与澹台文矱谈得正欢畅的女子,问道:“鸨妈,你们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历啊?”
老鸨见钱眼开,接过金条端详半晌,道:“实不相瞒,这姑娘名为妙舞,人如其名,是我醉梦楼的头牌舞姬,她是不接客的。”
澹台绮鸿试探地问道:“这金条,我拿一袋,也不能让妙舞姑娘同我兄长待上片刻吗?”
老鸨轻摇圆扇,眼底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道:“奴家见钱就迷糊,可有四个男人出了更高的价钱让妙舞姑娘在我这楼里安度余生。”
“四个男人?”尽管澹台绮鸿心底渴望答案,但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四个男人,一抛千金,不为抱佳人,只为佳人安度余生?”
老鸨讽刺一笑,“奴家只收钱财,不问人事。他们那个样,仿佛妙舞是他们的亲生女,可我看他们富贵缠身,富贵缠身的人怎能将亲生女送到这儿呢?”
凡人对钱财的渴求正如他们魔族对魔力魔晶的渴求,都是贪欲,谁还没个贪欲。澹台绮鸿想着又塞了个金条给她,道:“那谢谢鸨妈了!”
“哎?姑娘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的!姑娘!”
“不用了,谢谢!”澹台绮鸿礼貌婉拒,若不是自己手里有金条,恐怕这个老鸨早就将她一个姑娘轰出去了。
她连忙跑向澹台文矱,兴奋道:“王兄,我打听到了那位姑娘的一些消息。”
澹台文矱起身,道:“为何打听那些?手绢都还了,我们该回去了。”
澹台绮鸿拦住他,道:“王兄别急着走,坐下听我说两句。”
澹台文矱只好坐下,等着她的话。
“王兄可知她是谁?”
“她是舞女。”
“不对!王兄可还记得百年前,我族宴会上,领头蝴蝶舞姬——妙翩翩。你瞧瞧,妙舞姑娘与她是不是很像。”
思绪回到他拜访四大家族之时,伯父们的书房几乎都挂着一副美人献舞图。他们的目光落入画卷,眉眼皆是掩不住的忧虑。
澹台绮鸿道:“四位伯父与她有染,却不愿给她名分,亡羊补牢,悔之晚矣,可怜这被撇下的女儿流落风尘。”
澹台文矱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她是妙翩翩之女?”
澹台绮鸿道:“岂止如此,她的父亲才是最有趣的。王兄也猜猜,她是四大家族里哪个家族的后代?”
伴着台下的掌声,妙舞立在四名舞姬手中的丝带之上。坠落之时,丝带乱舞,剪不断理还乱。
澹台绮鸿道:“我来人间游玩要比王兄早几年,妙舞的大名我自是清楚。偶尔路过这里,会看到伯父们轮流至此。我本以为他们来此寻欢作乐,一时好奇就偷偷跟上去,但他们只是对台上的妙舞远远望一眼,嘱咐鸨母几句,便离开了。”
澹台文矱理解她话中之意,若他得到此女,便是抓住了那四大家族的把柄。
澹台绮鸿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将他推进屋里,还替他掩了门,喊道:“好好把握机会!”
反正都是要掩饰自己的感情,假装宠着娇纵跋扈的莺美人,不如假装宠着对澹台氏更有利的女子。虽说是假宠,可澹台文矱却总喜欢以假乱真,前前后后也给了莺美人不少好处。
澹台绮鸿自小就厌恶莺美人的恃强凌弱,更不满王兄对莺美人一系列恶行的纵容。在她看来,不管是谁,只要能取代莺美人,就是她的盟友。
澹台文矱坐下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妙舞的身影,欲起身离开之际,长长的舞带夺门而入。他眸子一冷,敏捷躲过,扇子紧握在手。
妙舞半遮面踏到带上,霎时,她从丝带上跳下。
“小心!”澹台文矱腾空接住她,温香软玉在怀,他一时失神。即便有面纱遮掩,那姣好的轮廓也让他为之一颤。
妙舞怒目微睁,背后展出灵力散出,最终化为蝶翼,带着她轻盈腾到地面。
“蝴蝶?”若是蝴蝶妖,那便能够确定是妙翩翩的女儿。
妙舞侧到一旁,飘舞的长裙随着她动作停止拖到地上,语气略显蔑视,问道:“你怕了?”
她见他不语,狠狠瞪他一眼,道:“看公子手执长扇,本以为气度不凡,却不想不是翩翩公子,倒是纨绔子弟。”
澹台文矱蹙眉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以为你要摔下去,不得已才冒犯。”
妙舞疑心道:“是吗?”
澹台文矱举着收拢的折扇,在自己掌心一拍,故意以不小心的语气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道:“我澹台文矱从无虚言。”
妙舞这才宽心,收拢了蝶翼。
但她很快白了脸。
“澹台……文矱……”妙舞陷入沉思,这位公子身手不凡,自己也实实在在地感应到有魔力袭来,她倏地瞪大了桃花眸,急急地施了一礼,“拜见王上!”
妙舞不似寻常女子,即便知晓眼前之人乃万魔之上的王上,仅仅恭敬,却无惧怕之态。
澹台文矱无意间瞟到她腰处系着的香囊,一角处被撕了一个小口,里头的香料一点点地抖出来,提醒道:“姑娘,你的香囊坏了。”
妙舞取了腰间香袋,想用法力修补裂口,无奈施了五六次都不见完好,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失望,道:“看来法力也并非万能,与你一番打斗,它就变成这副模样。”
澹台文矱半眯起眼,嘴角一弯,道:“既是我的不是,那便由我来补偿好了。”
妙舞疑惑道:“怎么补偿?”
澹台文矱取了她手里的香囊,念了个魔诀,那破香囊被层层魔力环绕,如裹着茧壳的蚕,待飞蛾破茧,魔力渐渐退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根做工精致,巧形雕琢的蝴蝶簪。
澹台文矱取下蝴蝶簪,放置她眼前,问道:“如何?”
妙舞看得呆了,这根蝴蝶簪巧夺天工不说,那首处的蝴蝶便是自己的原形。澹台文矱将簪子轻轻插进她的发髻,妙舞也没拦他,待蝴蝶簪在自己发中稳固,唇角一弯,盈盈笑道:“多谢王上美意。”
自此,澹台文矱常来探望这个舞姬,而在常人眼里一直不接客的妙舞也常常和手执长扇的男子共处一室。
澹台绮鸿得知南宫伯伯前往醉梦楼的日子,便合计着先让澹台文矱走进妙舞的房间,自己在门口与南宫伯伯撞个正着。
一切都像预料好的那样:在四大家族的支持下,澹台文矱将妙舞带回魔族,给了名分。
但好景不长,妙舞怀下澹台霜颖后身体愈发虚弱,甚至三番两次的咳血。
澹台绮鸿冲到大殿质问批公文的澹台文矱,“莺美人已经嚣张到闹出人命了!你还要不管吗?!”
澹台文矱依然还是那句,“莺美人不能动。”
澹台绮鸿闭眼缓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好!你不管,我管!”说完欲转身离开。
“站住!”
澹台绮鸿突兀顿住。
澹台文矱平和轻笑,“你怎么如此急躁,不相信为兄吗?”
澹台绮鸿突兀大吼道:“你是能保住妙舞?还是能保住霜颖?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莺美人,若是她要澹台氏的王位,你是不是也一并给了!”
步离连忙过去拦住澹台绮鸿,道:“绮鸿王姬稍安勿躁,一切王上自有定夺。”
澹台文矱皱眉道:“步离,你放开她,让她说。”
澹台绮鸿甩开她的手,望着澹台文矱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陌生,“王兄娶了妙舞,就要对她负责。我也做错了,我以为你会善待她,早知你狠心,我就不该为了你的利益去牺牲她,我同样会负责到底。”
妙舞终究没熬到澹台霜颖长大,在榻上奄奄一息地靠在澹台文矱怀里,请求他将霜颖交给澹台绮鸿抚养。
一连七日,澹台文矱因妙舞的死酩酊大醉,萎靡不振。都是澹台绮鸿哄着哭闹的澹台霜颖睡下,好不容易等到她不哭闹的日子,她才放下心,将她留在房里,起身去看看王兄的心情有没有缓和。
那晚雷电交加,大雨连绵,她撑着伞正欲推开殿门,门缝窜出一个瘦小的人儿。
“霜颖?你怎么先跑到这儿来了?”
澹台霜颖猛地关上门,僵硬地转向澹台绮鸿,眼圈泛红,面色苍白,目光空洞,喃喃道:“我刚刚看了父王,步离姑姑在安慰他。”
步离姐伴王兄身旁许久,应是最懂他,那自己就不去添麻烦了。
澹台绮鸿抱起她,将伞往后撑,以免淋到澹台霜颖,道:“那我们便不打扰他们,跟姑姑回去吧。”
澹台霜颖闷闷地趴在姑姑的肩上,一路无言。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今日倒很安静。澹台绮鸿只当她困了,也没在意。
回到缈星宫,澹台绮鸿将她放到椅子上,自己回汤池里放一些热水给霜颖沐浴,可刚回卧房,就看见澹台霜颖在撕衣裳,撕她身上穿的碧蓝色衣裳。
澹台绮鸿连忙跑过去制止她,劝道:“霜颖,这是你步离姑姑送你的,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
澹台霜颖闻言更恼,甚至解下丝绦将那一身衣裳脱下来继续撕,撕不烂就拿刀劈,劈成一条条的扔了满地。
澹台绮鸿见她撕累了,夺下她手里的刀。一个人生活贯了,上次切完苹果放在桌上没收起来,下次绝不能随便把刀放在桌上。
她撕完就昏倒在地,碎衣裳伴地颤了颤。澹台绮鸿怕她起来再发疯,便挥袖将衣裳碎片聚到一处,一把魔火烧成灰,再扬到雷雨交加的门外,任大雨冲刷。
澹台霜颖昏迷数日,醒来时还像往常那样活蹦乱跳,也对昏迷前撕衣裳一事一概不知。她不提,澹台绮鸿也不敢问。
但澹台霜颖开始沉迷炼毒,沐毒物浴,驯养了魔族牢狱里最毒的一对蓝帝蝎,也就是今日的小狠小毒。
那一双桃花眸依然纯真灵动,但似乎隐隐揉入了一点狠厉。
撕衣裳一事,也成了澹台绮鸿心里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