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病房里四目相对,王雅君自从认识刘梦蓉以后就知道有这一天,或者说,她就知道她可能沦为了刘梦蓉的棋子。当然,这是她自愿的,当她为自己的悲苦经历痛哭的时候,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她拉了起来,那是厉正功的手;一双手捧起了她的脸,告诉她生活还有很长,要向前看,那是刘梦蓉的手……
一切阴暗都隐藏在美好之下,无论是英雄名头下那破败的躯体,还是天才名号下那千疮百孔的心灵。
当刘梦蓉把她接到家里,甚至同床而眠的时候,王雅君第一次知道,厉正功所谓英雄的来历,是见过了多么惨烈的血雨腥风,是斗倒了多么黑暗的人中败类,是建立在多少同志的牺牲之上。刘梦蓉天才的名号之下,是那惨绝人寰的虐 待和数不尽的屈辱和背叛……
“有些事,你不说,我也知道。”
厉正功的声音响起,但那不是人们所熟知的声音,明显带着些许苍桑的声音似乎在告诉大家,这个相貌还很年轻的将军,实际上已经年近五旬。
“她一直在做噩梦,对吧?要说发现的话,同 居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无缘无故地哼叫、抓挠、暴汗,想不引起我的注意很难。哪怕最高档的被褥也不可能抹去这些痕迹。这么多年,我假装被她瞒住,她也假装把我瞒住,感觉很奇怪对不对?这就是我和她啊……”
话没有了下文,厉正功的眼睛还是死死盯着王雅君,直到后者终于发出了声音:
“姐姐她……她真的好痛苦,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经历会把人变成那样,会给人留下那样残酷的印痕。我也劝过她,我劝她能想开一点,能去治疗一下,我知道有成功的案例,但是那要失去部分记忆……姐姐她说……她不能因为痛苦就忘记美好,她不想任何一段关于你们的记忆消失……”
一双手轻轻握住了王雅君的手,适时地给予她最基本的安慰和鼓励。眼泪从苍白的脸上滚落,滴在地板上、护栏上,流淌在脖颈处。
“那就告诉我吧,告诉我一切,也许,我还有挽回的能力,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告诉我,让我去找到她,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我这辈子都无法做好准备,也不准备去失去她……我要带她回来……”
沉默,长久的沉默,王雅君只是哭泣,厉正功也还在盯着她,又过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带着哭腔的声音却不太合时宜地响起: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没事的,只要有大概方向,基地那边就能追踪锁定……没问题的。告诉我吧,算我求你了……”
“求”这个字,少见地从将军的口中说出,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她什么都没有准备,飞船上如果没有物资的话……”
“飞船上常备四人份半年的生活物资,还有各类药品,这点你可以放心。”
厉正功几乎如木偶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出了这句话。王雅君却并没有接着说,只是把一个硬盘放在了厉正功枕边:
“刚才那位,是张功然将军吧,剩下的东西就在这个硬盘和他手里,等大哥好点以后,和他一起去找吧。”
说完,抹了一把眼泪,走出了病房。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早已清醒的厉正功并不急着叫医生给自己做检查,而是继续装昏迷,直到医生给他检查完了以后,才睁开眼:
“王雅君呢?”
医生眼见瞒不住了,只能说:
“首 长都知道了?院长也知道了,院长认为这对首 长健康不利,把她调走了,有些事情,首 长现在不能知道,对健康不好。”
“你们把她调走才是对我健康不好,叫她来,要不然我拒绝接受任何治疗!”
说完,厉正功一把 扯下了管子,好在此时各种透析已经结束,并没有造成大出血等危险事件。
医生摇了摇头:
“对不起,首 长,恐怕我们不能……”
砰!
一声枪响打断了医生的话,也激起了一阵阵尖叫。
“我有持枪特权,你们无权过问,当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可以随意使用配枪,这也是我的权利。而现在,我觉得我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带王雅君来,要不然就把你们的命留下!”
吓得尿了裤子的医生和护士一溜烟地都跑了出去。他们也没注意到,厉正功光是拔枪就几乎耗尽全力,那双能把七八发子弹射进同一个弹孔的手现在正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响警报?怎么回事?还有,哪来的枪响?”
衣着有一些凌乱的院长急急忙忙赶来,非常巧合地看见了刚刚出来并关上门显得狼狈不堪的主治医生和护士。
“院……院长……为什么这个首 长……能把枪带进来?”
院长从观察窗往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算了,纠结这些没用了,这次有什么问题我一力承担,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吧,是我考虑不周了,让你们受惊了。报告我来写,和你们无关。”
话才说完,又见一队士兵气势汹汹地闯了上来,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位气的面红耳赤的将军——张功然。
“怎么回事?这里为什么响枪?我看你们这群饭桶是想死了是吧?”
院长见状虽然害怕,却也只能调整语气迎了上去:
“这位首 长,请先息怒,是我们有些不懂事,冲撞了里面的首 长,我们马上改进,也请首 长好好劝劝,医院重地也不能随便鸣枪啊,这里住的可也不止他一位将军……”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功然一挥手打断,院长还在庆幸这位将军总算不抽自己嘴巴时,张功然就颇带些嘲讽地说:
“我早就说过这个人你们还没资格治,你们号称是最好的地面医院就敢硬收硬啦?你以为所有的将军就都一样?就算是地面上的元帅在他面前也得规规矩矩行礼!马上办理转院,一群见钱眼开的废物,当年老子肃清腐 败怎么就把你给漏了?识相点把材料备好从这楼上跳下去,省的我们费事,不识相的话,等着被抓进军法处吧!”
张功然撂下狠话,也不管这几个人死活去留,愤愤地推门而入,然后马上换了一副表情:
“怎么样,老伙计?能动弹了吗?”
厉正功强撑着坐了起来:
“快去,马上找到王雅君,她手里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张功然点点头,马上让部下去查,然后又走回来说:
“你先稳住,这些天什么事都不要想,你的身体还不行,等你再歇歇,恢复一下 体力,我们再去寻吧。”
“去哪儿?”
厉正功一下子爬起来,好像刚才虚弱到拔枪都费劲的那个人不是他。
“去你想去的那个地方,看这情形,我想王雅君应该是给你提示了。”
厉正功摸出那个硬盘:
“说起提示的话,只有这个算是吧,她说你也知道实情?”
一双眼睛紧盯着张功然的眼睛。
“并没有,我不知道实情,我知道的是去哪里可以知道实情,我想了半晚上也才反应过来的,不过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行,还需要休息。”
厉正功听完又躺了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急。不过,这地方我是真不想待了,这样吧,送我去第三舰队在地面的指挥中心,在那边你总放心了吧?”
想了一会以后,张功然才点了点头,命人安排空艇。两个小时后,陪着厉正功一起回到了第三舰队在地面保留的指挥中心。至于那个院长,自然在第二天被报道了他跳楼自 杀的新闻,同样爆出的还有假账案和红包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