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一月,洛阳。
毕岚将韩馥的书信在手中反复摩挲,铜灯摇曳的光影映着他眉间的沟壑。
作为掌管宫室营造的中常侍,他自然知晓冀州若能改良翻车与渴乌后用于农事,可令百姓省却不少辛劳。
可目光扫过“十常侍”三字时,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去年段珪因擅自举荐外官,被张让当廷折辱得颜面尽失的场景犹在眼前。
"毕常侍何故蹙眉?"张让裹着貂裘踏入值房,身后赵忠捧着鎏金漆盒。
盒盖掀开时,二十枚马蹄金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光泽,恰是冀州韩馥上月进贡的形制。
赵忠枯瘦的手指划过金锭:
“陛下常说‘张常侍如父,赵常侍如母’,既为父母,岂会坐视孩儿们手足相残?毕常侍大可放心。 ”
话音未落,张让已执起毕岚的手按在漆盒上,羊脂玉扳指硌得人掌心发疼。
毕岚脸上扯出一抹笑容,回应道:
“好,既如此,咱家就去冀州会会这韩馥韩文节。”
三日后,南宫德阳殿内,毕岚跪禀此事时特意将改良图纸铺展在地。
汉灵帝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凝住——那渴乌水车旁竟绘着四匹天禄虾蟆,正是他上月梦中得见的祥瑞。
张让适时附耳:“陛下,韩文节愿献三千万钱助修西园。”
赵忠则指着图纸某处惊呼:
“陛下,此物若成,冀州乃至天下农事都将受益,这可是天大的功绩啊!而陛下只需今日应允毕常侍前往冀州即可。”
灵帝抚掌大笑,欣然应允,腰间佩着的四出文钱叮当作响,那正是毕岚五年前督造的杰作。
殿外黑云隐隐滚动,毕岚垂首退出时,瞥见张让袖口露出的半截竹简,分明是韩馥笔迹。
十常侍的棋局里,他终究成了连通冀州的活水,只是这翻车引来的,究竟是解旱的清流,还是滔天的洪浪?
中平五年一月中旬,十常侍之一毕岚在汉灵帝的诏令下,欣然同意前往冀州帮助韩馥,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过洛阳。
……
中平五年一月底,冀州,邺城刺史府内。
“寿昌,毕岚毕常侍即将到冀州,我该如何劝说其尽心尽力呢?”
“老爷,言语无力,唯有行动可动人心。”
“寿昌,你的意思是?”
“亲自迎接。”
“这……我好歹也算士族代表了,居然要亲自迎接一介宦官吗?”
“老爷,毕岚身为十常侍之一,天生与我等对立,其又有真才实学,若能令其归心,对我等大有裨益。”
说罢,虾仁对韩馥三鞠躬,恳切开口:
“老爷,臣以为近年战乱不息,时局难料,得毕岚可促农事,节民力,襄助我等大事,愿老爷舍一时之名,迎归毕岚!”
韩馥见状,深吸了一口气,猛的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明月。
“既如此,我便弃一时之名,以谋天下!”
“寿昌,下去悉心准备,务必用心。”
“诺!”
……
中平五年二月初,冀州邺城城外。
烟雨迷蒙,韩馥的绯色官袍已被浸透成深绛。
当毕岚车驾转过官道时,惊见这位封疆大吏竟赤足立在青石板上,身后三百农人捧着新收的麦穗,金黄的谷粒在竹箕里堆成小山。
“毕公请看!”
韩馥不等毕岚下车,径自掀开道旁苫布。
二十架改良后的渴乌正在雨中吞吐清泉,竹节咬合处镶着青铜卡榫,正是毕岚上月寄来的图样。
“邺城十二渠尽数贯通,今岁可增垦荒田七千顷。 ”
韩馥的幞头滴着水,眼底却燃着火。
毕岚抚摸着渴乌上犹带松脂香的木齿轮,忽然想起洛阳皇庄里那些被世家私吞的水车。
他解下腰间鱼袋,取出珍藏的《考工遗录》:
“韩大人,此卷载有前汉白渠的龙骨分水法,若与渴乌合铸...”
话音未落,韩馥已命人在城楼支起丈余长的素绢,三千匠户举着火把围成光阵。
待月悬中天时,绢上已绘满纵横墨线。
毕岚以朱笔勾出漳水河道,忽然瞥见韩馥手指结满血痂——那是连月监造水闸留下的痕迹。
老宦官喉头微哽,竟将改良翻车的核心机括图和盘托出:
“此物需用陈年柘木作轴,以邺城特有的红胶土封隙......”
七日后,冀州府衙升起玄色旌旗。
韩馥当着诸郡太守的面,将鎏银铜印郑重系在毕岚腰间。
“自今日起,毕公为冀州水衡都尉,总领七郡河工。 ”
这官职虽不在汉室九卿之列,却能调用三万戍卒筑堤。
当夜,邺城库房内,毕岚偶然撞见正在浇筑的犁铧形铁模——那分明是改良版马鞍的铸具。
“韩大人,所图不小啊。罢了罢了,咱家老了,余生便留在这冀州吧。”
毕岚摇着头,缓缓走出库房,关好库门,将一切隐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