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世,人才辈出,杰出的诗人,不胜枚举,可是,你可以不知道李商隐、杜牧;你或许不明了李贺、韩愈;你可能不喜欢白居易、元稹,但是,有一个人,绝对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那便是诗仙李白。“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秀口一吐就半个盛唐”,这话一点都没有说错,这就是李白,诗中仙人,酒中狂客,李白,用他狂傲不羁的性格,用他超凡脱俗的情操,征服了古往今来无数的人。“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无数曾经赫赫有名的人,湮没在历史的风尘中,而李白,却依然“光焰万古长”。政治上的失意,却造就了李白的诗意,“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他那飘逸洒脱,傲岸不羁的身影,依然仿佛就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每个人都有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就算是一生闲适,写了不少山水田园诗,崇尚自然的王维,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豪迈奔放的时候,曾经写下了“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样豪气干云的诗篇。李白当然也不例外,也有少年意气的时光,他从小生活在蜀中,蜀中任侠之风很盛行,而李白的天性中又有着一种豪放不羁的性格,所以,他自然就不会放弃学习剑术了。他曾经在《与韩荆州书》中自称“十五好剑术,遍于诸侯”,他还曾经在《结客少年场行》中说自己是“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当然,李白的剑术未必真的精妙,所谓的“杀人都市中”或许也只是诗中写写而已,但是,毫无疑问,他的确是一个爱剑任侠之人,若非有这浪漫倜傥的性格,又如何能够写出这样豪情天纵的诗句呢?
当然,李白并非咸阳街头酒肆狗屠鱼贩之人可以比美,“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说法,他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李白除了好剑之外,他也很喜欢读书。“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不知道这是不是李白的夸张之词,不过,以他所展露出来的才华看,或许,他真的是一个早慧之人。当然,李白少有奇志,所以,他的兴趣爱好也绝不仅仅只是读书而已,寻章摘句,白首穷经,这并不是他所追求的理想,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李白的爱好很广泛,学道,也是他所喜欢的事情。唐朝的时候,万邦来朝,各种不同的思想、宗教,当然也都在这个时候涌现了出来,唐朝释、道、儒三教的思想都处于鼎盛之中,唐明皇的时候,道教尤其昌盛,而李白年少时所居住的四川,乃是中国道教的发祥地之一,传说中的道教祖师,人称张天师的张道陵,便是在此地得道并传教的。所以说,“家本紫云山,道风未沦落”,李白从小就被道教思想所吸引,“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或许,他之所以会在以后走遍大江南北,行千里路,正是受着游仙思想的影响。
此外,李白对纵横之术也十分感兴趣,“苟无济代心,独善亦何益”,他从小就有着一颗想要建功立业的心。当然,他那追求功成名就之心,和他的向道之心,并不矛盾,“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读书学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达则兼济天下”吗,所以,李白希望自己能够在成就一番功名,将自己的名字载入青史之后,将自己的图像挂上凌烟阁之后,再“功成拂衣去,摇曳沧州旁”,继续过自己那啸傲风月,垂钓江雪的生活。
唐朝的时候,一个读书之人,想要出人头地的话,无非是两条路,一条便是参加科举,这条路很稳当,成功率也很高,莫说李白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熟读诗书,下笔如有神助,就算是那些寻常庸碌的士人,也能够通过科举考试而进入仕途。可是,李白是什么人,他看不起那些白首穷经的儒生,所以,他自然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像寻常人一般,一步一步地登上青云梯。既然如此,那便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那便是因人推荐,皇帝特召,这条路看似用不着参加科举了,像是终南捷径,可实际上,却是难于上青天啊,不仅需要名动天下,而且还需要有权贵介绍,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这真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清高孤傲的李白,怀着一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心,却不得不开始了自己的干谒生涯。
于是,漫漫人生路,李白就开始了自己平交王侯之路,他“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准备着要一鸣惊人,天下闻名,开始了自己游历天下的生活。
李白成名很早,可是,却一直都不能在京城显名,他曾经拜见过无数的达官贵人,都是当时的社会名流。据说,他曾经将自己比喻成是展翅翱翔的大鹏鸟,说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敬献给渝州刺史李邕,而且还带着几分狂态,告诉李邕说“宣父犹且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他的狂放,令李邕颇为震惊。他还曾经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四明狂客”贺知章身上,贺知章被李白的才华所震动,感叹赞之曰“谪仙人”。他曾经拜见韩荆州,写下了“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时韩荆州”的干谒之词。只是,这一次次的拜谒,都未能成功,李白依然还是只能长眠在长安酒肆之中。
李白狂饮高歌,借着美酒,宣泄着自己内心的愤懑,他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如此有才华,明明那些权贵对他都赞誉有加,可是,为什么,自己依然还是明珠暗投,自己的仕途还是如此渺茫呢?于是,他就只能将自己的豪气和剑气,全都倾泻在诗歌之中,用排律长歌,用乐府古诗,宣泄着自己的情感,他狂饮杯中酒,笔耕不辍,“语不惊人死不休”,终于在长安城英名远扬。或许,真正“长相思,摧心肝”的那个人,不是李白诗中的那个为情所困的人,而正是李白自己,他日夜思君,希望自己能够长久随侍君王左右,成就自己的一番英名。却无奈,“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他依然无法达成自己的志愿。
到了天宝年间,他终于得到了一次出头的机会,在道士吴筠的举荐之下,他终于奉召入京,此时的李白,已经再也不是少年人了,可是,他的狂放和不羁,却丝毫不减当年,他欣喜若狂,大笑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在他看来,自己能够大展宏图,一展平生抱负的机会,终于到了,据说,他刚到长安的时候,唐明皇对他还是十分重视的,“降辇步行,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这待遇,谁能有此殊荣,后世的冯梦龙,曾经根据李白的这次经历,写了一个小故事,收录在“三言二拍”之中,说高力士为他脱靴,杨贵妃为他研磨,天子亲自为他引纸,李白下笔如有神,震慑回鹘使者。虽然说,这个故事未必是真实可信的,但是,至少证明了,李白终于到了自己人生中最得意的时候了。
李白希望自己能够一展平生抱负,帮助天子治理国家,只可惜,天子却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文学侍从,让他供奉翰林,以供自己文字消遣。想当年,贾生就曾经怀才不遇,“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今日的李白,其实也差不多,天子的确十分宠信他,可是,天子所在乎的并不是他在政治上的才干,而仅仅只是他在文学上的造诣。
才高八斗的李白,自视甚高的李白,这显然不是他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再加上,他始终有一颗少年心性,长时间江湖漂泊的日子,非但没有让他变得更为老成,反而还使得他更加天真,更加不懂得官场玄机,人情世故。他对李林甫等把持朝廷的奸党十分憎恶,对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飞扬跋扈的权贵,更是深恶痛绝,他感叹“奸臣欲窃位,树党自相群”,甚至毫不犹豫地直谏天子,横批逆鳞。这样的行为,又怎么能讨天子欢心呢,他原本以为自己最终能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可是却不料世道艰险,行路艰难,“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为此,他也只能感叹一声“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李白在朝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他就被“赐金放还”,远远地赶出了京城。
李白是一个活在完美童话中,永远长不大的老小孩,这一次失败,对他的打击虽然很大,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他对天子感激涕零,“小臣拜献南山寿,陛下万古垂鸿名”,他依然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得到皇帝的重用,“逢君奏明主,他日共翻飞”。这时候,安史之乱爆发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李白看来,实现自己平生抱负的日子,终于到了,于是,他便慷慨从军,接受了永王璘的邀请,入其幕府,他将自己比作了永嘉年间的谢安,想要一展才华,在谈笑间平定安史之乱,自称“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只可惜,现实是残酷的,李白心中所想,只是一个完美的童话而已,唐肃宗即位后,以叛乱的罪名讨伐永王璘,而李白也因此而成为了兄弟相争的牺牲品,因此牵连入狱,他“万愤结缉,忧从中摧。举酒太息,泣血盈杯”,幸亏得到了郭子仪鼎力相救,这才免于死罪,不过,仍然长流夜郎。
自此,李白流寓南方,浪迹天涯,整日里惆怅孤独,叹息“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可是,少年心性的李白,在六十多岁高龄的时候,依然“位卑未敢忘忧国”,当他听说李光弼率军镇守临淮的时候,豪气顿生,于是,便毅然决定从军。只可惜,这时候的他已经不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少年人了,纵使他的豪情还在,依然能够“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不过,到底让人感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一次,他还是没有能够成功,不幸在途中病倒,寄居在族叔李阳冰家里,第二年就与世长辞了。
谁都有少年之时,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人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就好像王维,他开始寄兴田园,归隐山林,过起了参禅拜佛的隐居生活,可是李白就不一样了,他的浪漫和侠情,并没有因为自己年岁的增长而消逝、淡薄,反而越来越浓郁起来,李白的一生,是极度浪漫的一生,诗仙酒狂,仗剑学道,吟风弄月,或许,这便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了。
如果要找一个最能代表大唐朝精神的诗人的话,或许,还真是非李白莫属呢。李白的诗歌,首先充满着儒家兼济天下,匡复社稷的思想,他抱着“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想法,积极地为自己寻找着出仕之路,希望能够为天下黎民苍生造福。
可是,当他的理想受到挫折的时候,道家所崇尚的出世思想,又使得他能够及时摆脱出来,在山清水秀的大自然中,在醇香甘美的佳酿中,暂时缓解自己心中的伤痛,“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在这时候,李白便开始运用自己那丰富的想象力,在现实和虚幻之间,在缥缈迷 离的世界中,暂时忘记现实中的不幸。
当然,大唐朝气派万千,任侠思想自然也是李白这样的豪放之人所追求的,虽然他并未真的“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过着如同红线、空空儿那样的江湖生活,可是,他天生好剑术,爱交游,重然若,的确是颇有侠义之风啊。普通的文人,谁敢“天子呼来不上船”,谁又能够真的“一醉累月轻王侯”,可是,李白却偏偏可以。
想当年,屈原曾经将中国浪漫主义诗歌创作推向了顶峰,可是,自从秦汉以后,骈体文盛行,人们开始转而追求那些华丽的辞章,开始沉溺于形式主义的文风。从表面上看,那些大赋写得很绚烂多姿,可是,太过于注重辞藻的堆积,就会约束自己那纵横来去的思想,因此,秦汉以后,很少能够看见如同屈原《九歌》那样汪洋恣肆、神游八级的浪漫主义佳作了。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时候,虽然葛洪、郭璞等人都很崇尚写游仙诗,看上去很浪漫,很富于想象,却只不过还是拾人牙慧,将那几个有限的神仙故事,翻来覆去地讲了又讲,诗中反反复复出现的赤松子等老神仙,要是真的有知的话,恐怕都要觉得不耐烦了,所以说,他们也算不上是真的浪漫。
只有李白,他在屈原之后,又举起了浪漫主义的大纛旗,在自己的诗歌中,尽情展现自己狂傲不拘的性格,豪放纯真的诗风,变幻莫测的想象,“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兴味盎然的时候,就连清风明月,都可以被他拉来做伴,共饮美酒。李白崇尚追求不平凡的存在,借助神话和幻想,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所以,我们才能在《蜀道难》中看到“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这样一个神话传说中的世界。李白善于使用大胆的夸张,用来表现自己一泻千里的情感,他会说“万言不值一杯水”,他会说“白发三千丈”,他会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他会说“燕山雪花大如席”,如此富有想象力的夸张之句,除了李白,还有几人能够说得出。李白的浪漫,那是真浪漫;李白的豪放,也是真豪放,情感到了极点的时候,又岂是“五言”、“七言”这样的诗歌格式所能够束缚得住的,他常常用散文化的句子,常常突破字数的限制,“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这样的诗句,自然是寻章摘句,写诗拘束的老古董们,不可想象的。
李白曾经说:“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其实,他根本就不用千里寻仙,因为,他自己就好像是藐姑射山上的仙人一般,绝世独立。他不应该生存在庸庸碌碌的尘世之中,他的思想,不是那些世俗之人所能够理解得了的,所以,他的一生才会仕途不顺,如此失败。其实,并不是他缺乏才能,而是因为,他的心中充满了阳春白雪的高雅之音,无人能听懂他内心的呼唤。当然,李白的诗心,也并非无人能懂,人生难得得一知己,“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或许,杜甫的这句话,能够让李白得到些许的安慰吧。
李白,纵使寂寞一生,坎坷一世,只要杯中有酒,腰下佩剑,手中有笔墨,他就不是孤独的,他用自己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文字,醉倒了整个大唐朝,还让后世的千千万万人,为他痴迷,为他疯狂。这就是李白,诗中仙,酒中狂,风月笑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