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峰。
青玄宗还阳峰终年云雾缭绕,赵栩站在山崖上俯瞰云海翻涌,玄色衣袍被山风鼓动,腰间新换的令牌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越声响。
一个年轻执事捧着鎏金托盘拾级而上,盘中玉牌映着朝阳泛起血色流光。
赵栩望着玉牌上逐渐成型的"内门"二字,指尖轻轻摩挲袖中暗袋——那里还残留着合 欢宗的一些下作事物。
那夜钱大用嘶哑的嗓音又在耳畔响起:"此物就给你吧,记得,放在一个他察觉不到的位置。"
山道两侧的外门弟子纷纷垂首避让,曾经在膳堂克扣他吃食的司马师兄此刻将腰弯成虾米,额角冷汗把青石板洇出深色痕迹。
赵栩故意在那些人面前驻足,靴尖踢翻滚落的玉瓶里,正巧滚出三颗沾着药渣的练气丹。
一切都如此的称心如意,只不过,就是这衣服不太合身。
赵栩心里想到了什么,整理了一下衣裳,迎着骄阳,准备走上修仙大道。
……
青玄宗执法堂偏殿,青铜香炉腾起袅袅紫烟,把冯剑那张方阔的脸笼在雾里。
钱大用垂手立在玄铁铸就的冷硬地砖上,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昨夜丑时三刻,你在何处?"
冯剑的声音像铁尺拍在青石板上。
钱大用喉结滚动,后颈渗出的冷汗滑进交领。他数着心跳,直到第三声才开口:"弟子在还阳峰照顾外门弟子。"话尾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仿佛被师尊威压所慑。
"有人见你寅初从后山折返。"冯剑突然拂袖,烟雾散开的刹那,钱大用看见师尊眉间悬针纹深了三寸。
铜炉里啪地爆响,惊得他肩头微颤。
"是...是弟子心急,想快点抓那合 欢宗弟子来请功!没想到这妖人诡谲的很,徒儿一时不察,竟给他逃了!"他扑通跪地,玄铁寒气顺着膝盖往骨髓里钻。
"大师兄上月突破筑基后期,小师弟又得了师尊赐剑...我…我…"喉头哽咽恰到好处地中断话语,钱大用盯着地面砖缝里干涸的血渍——那是去年他替小师弟顶罪时留下的。
真是残忍的印章,此时也不肯放过他,非要逼他记得此刻狼狈的模样。
他恨极了,却无可奈何,只得把仇怨转换为更加怨毒的诅咒。
冯剑的云纹靴向前半步又停住。
钱大用知道师尊最厌烦懦弱模样,果然听见一声冷哼:"起来!青玄弟子岂能作妇人态!"
他扶着冰冷墙壁起身时,瞥见师尊腰间新换的蟠龙玉扣。
去年生辰他奉上亲手雕的竹纹佩,冯剑当着他面换了三师弟呈的玛瑙麒麟。
"合 欢宗弟子之事..."冯剑突然转身,钱大用慌忙垂眼,却仍被鹰隼般的目光攫住,"执法堂会查到底,顾长老大发雷霆,这可不是小事。"
铜炉香烟忽然扭曲成狰狞鬼面,钱大用想起前几月,合 欢宗那女修的红指甲划过自己眉心:"冯老鬼若知道最瞧不上的徒弟修了《阴阳合欢诀》..."
他猛地咬破舌尖,铁锈味压住唇角抽搐。
"师尊明鉴。"他深深作揖,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陈年鞭痕,"弟子若有半句虚言,甘受鞭刑。"
冯剑沉默地盯着他发顶那个歪斜的道髻。
十年前收徒大典上,他就是被这个总梳不齐整的发髻惹得皱眉。
香灰簌簌落在钱大用肩头,像落了一场细雪。
……
寒潭映着残月,李固安莫名悲伤。
徐徐波痕捣碎影子。
“这是王薄的记忆吗?”
血色的纹路在掌心明灭,当他再抬头时,水面倒影已是王薄清俊的眉眼,只是右耳垂新添了道血线——那是血魔功未完全消褪的痕迹。
苦渡峰的夜风裹着霜气,他踏上青石阶时特意将佩剑换到左手。
廊檐下垂着的青铜铃轻晃三响,洞府石门在苔藓窸窣中缓缓开启。
"剑冢的寒铁取来了?"
沈青山的声音从阴影深处传来,李固安瞳孔微缩。
真正的王薄五日前就该完成这个任务,但此刻他袖中只有从尸体上搜出的半块玄冰魄。
烛火次第亮起,照亮师尊倚在药炉边的侧影,素白道袍下摆沾着丹砂,这是王薄记忆里从未有过的邋遢模样。
"正要禀告师尊。"他学着那人惯常的拱手姿势,指节却因紧张泛白,"剑冢突发地脉震动,守阁长老说需等上半月时间….."
青玉药杵突然砸在丹炉上,当啷声惊飞檐下栖鸟。
李固安控制着心跳频率,看着沈青山从阴影里走出——那张本该如冷玉的面容爬满细纹,眼底浮着层灰翳,竟比记忆中苍老了十岁不止。
"伸手。"
温凉指尖搭上脉门时,李固安险些催动血魔功反击。
沈青山的灵力如游丝探入经脉,却在触及丹田时忽然停顿:"你的青玄功..."药香弥漫的寂静中,他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第三重关隘可解了?"
李固安咽下舌尖血沫,垂眸盯着师尊袖口裂开的线条——这与王薄记忆中那个苛求完美的沈青山大相径庭。
"弟子前日观《青玄功》有所得,"他故意让尾音带上一丝迟疑,"或许...需要引寒冰髓入体?"
搭在腕间的指尖轻颤,这个反应与王薄的记忆完全吻合。
二十年前某个雨夜,真正的沈青山正是这样教王薄调理经脉的。
果然,沈青山沉默着收回手,转身时衣摆扫落案上星盘。
“此功法虽不如太上无情功,却也是浩然玄青功的脱骨之法决,若稳扎稳打,不说元婴,金丹也是板上钉钉的。”
“谨遵师尊教诲。”李固安稽首。
"把西南角的烛台移开。"他咳嗽着往丹房走去,"你身上的沉水香太浓了。"
李固安躬身称是,冷汗浸透里衣。直到石门闭合,他才敢看向满地凌乱的星轨铜筹——那些错位的星子正拼凑出危月燕凶相。
王薄的师傅沈青山修为不高,但卜卦之术,确是青玄宗数一数二的。
石缝间漏下的月光忽然暗了暗,他抬头望见沈青山立在最高处的飞檐上。
夜风卷着师尊的呢喃飘落阶前:"今年的萤虫...倒是来得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