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执法堂正殿笼罩在幽蓝色冷光中。
穹顶垂落的七十二盏琉璃骨灯轻轻摇晃，灯芯里封印的千年鲛人脂燃烧时发出细碎爆裂声，映得玄铁刑架上斑驳血痕忽明忽暗。
那些经年累月渗入铁器的血渍在冷光中浮现出暗金色纹路，恍若无数冤魂在刑具表面游走。
顾慎为扶住冰玉雕成的盘龙柱，指腹传来刺骨寒意。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柱面凝结成细密冰晶，又转瞬被盘龙鳞片间流转的符咒吞噬。
刑台前跪着的三名外门弟子正在颤抖，他们脖颈间的寒铁锁链随着动作发出细碎脆响，锁链末端缀着的镇魂铃在青石地面拖出蜿蜒血痕。
堂前九级黑曜石阶泛着血沁般的光泽，每级台阶都嵌着九枚青铜睚眦兽首，此刻九尊兽首正吞吐着青烟。
那些烟雾中混杂着沉水香与铁锈味，在殿内绞成令人窒息的漩涡。
顾慎为记得十年前在此受刑的魔修，那人的惨叫声被睚眦兽首吞吃殆尽，化作青烟里扭曲的面孔。
顾白玉袖中垂落的《青玄戒律》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扫过刑具架时，那些带着倒刺的玄冰锥、刻满镇魂符的裂魂钉便跟着嗡鸣起来。
刑具表面结满的冰霜簌簌而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那是三百年前开阳长老亲手锻造的刑具，据说每件都饮过元婴修士的精血。
西侧影壁上浮动着水纹状的光幕，三百年来触犯门规者的名讳在其中流淌。
顾慎为看见自己十二年前刻下的"顾忘言"三字正在光幕深处游荡，那名字被玄冰钉贯穿，此刻仍在渗出暗红血珠。
"好端端的弟子，下山了一趟，死了五个。"顾白玉的声音像是从极北冰川深处传来。
执法长老青玄纹道袍上的银线暗绣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在他袖口织就新的戒律条文。
"你们本该随队巡查青峰山，却擅离值守到山下买酒作乐。"顾白玉垂眸收拢五指，冰玉碎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在青石地面砸出细小的凹痕。
他想起三日前在山涧发现的尸体，那些年轻弟子被魔气侵蚀的面容上，还凝固着惊惧与悔恨。
跪在最左侧的弟子忽然仰头，他颈间锁链缀着的镇魂铃撞出清音，倒刺在锁骨拖出的血痕正顺着青玄纹道袍蔓延。
"我们也没料到…怎怎…会有魔门中人在青玄宗地界行凶！求长老饶命！"
"戒律第七卷，若有除魔不力者，偷奸耍滑者..."顾白玉冰冷的声音在墙面碰撞，形成空洞的回响。
一缕从睚眦兽首喷出的青烟突然拧成枷锁形状，径直勒入弟子丹田。
顾白玉的戒律书停在"裂魂钉"上方，那些裹着冰霜的凶器立刻悬浮而起，钉尖流转的镇魂符映得殿内忽明忽暗。
"你亲自执刑。"师父的语调比玄冰锥更冷冽，顾慎为却看见他袖口暗绣的银线正悄悄缠住戒律书页。
当顾慎为接过钉匣时，睚眦兽首喷出的青烟正凝结成某一人的面容——似曾相识的眉眼在烟雾中时聚时散。
冰锥在他掌心融化出焦黑痕迹，跪着的弟子们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顾慎为猛地咬破舌尖，血腥气混着沉水香灌入喉管，西侧影壁上尚未干涸的"王薄"二字突然炸开血花。
上清峰。
竹帘卷起半寸天光，照见案几上冰裂纹茶盏中浮沉的雪芽。
顾白玉执壶斟茶时，袖口沾了星点茶渍，这在百年间是从未有过的失仪——执法长老的袍角本该纤尘不染，就像他心间永远笔直的戒律。
"师姐的养颜术愈发精妙了。"他笑着推过茶盏，青玄纹道袍已换成烟灰色常服，连常年悬在腰间的戒律书都收进袖中。
但摇光仍能嗅到他衣襟间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执法堂玄冰刑具特有的寒铁腥甜。
摇光发间别着的碎星簪轻轻颤动，上清峰终年不散的雪雾在她青莲纹广袖上结成细露。
当茶汤注入声里混着镇妖塔方向传来的风铃响时，她看见顾白玉的指尖在案几上划出北斗星痕。
"听闻师姐前些年协助修补北边的结界？"顾白玉吹开茶沫，紫芝香气裹着问话飘向对面。
他注意到摇光腕间的银铃换了新的璎珞，那是用镇妖塔第七层独有的幽冥蚕丝编织而成。
摇光玉指叩击杯沿，茶汤表面立即凝结出冰花："不过是加固几处阵眼。"她腕间银铃轻晃，铃声竟与镇妖塔的风铃形成微妙共鸣，"倒是顾师弟该多歇歇，执法堂的寒气都沁到茶里了。"
顾白玉忽然按住她的手，掌心温度竟比茶汤更暖："摇光师姐可知，镇妖塔第七层的北斗璇玑阵..."他的尾音淹没在突兀响起的鹤唳声中。
摇光一阵失神，仿佛看见百年前几人共筑镇妖塔时，开阳师兄用睚眦血在阵眼写下的咒文。
"北斗主死，璇玑主变。"她笑着抽回手，青莲纹袖摆扫落案几上的松针，"师弟该尝尝这静心茶，最是清心宁神。"
顾白玉凝视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轻声呢喃："世人常说七仙共建镇妖塔，不过是未到青玄罢了。"
他袖中的戒律书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间隐约露出半截血色符咒。
摇光广袖轻挥，茶盏中升腾的雾气在空中凝结成七星图案："祖师殿里的天权、天枢师兄魂灯未灭，他们不会有事。"当说到开阳时，她腕间银铃突然发出悲鸣，"倒是开阳师兄的魂灯...当年熄灭时，连镇妖塔的镇魂钟都为之哀鸣三日。"
顾白玉手中茶盏突然炸开细纹，他悲痛的声音裹着紫芝香气在竹帘间回荡："开阳师兄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连他陨落的真相都..."执法长老向来挺直的脊背竟显出几分佝偻。
摇光指尖轻点案几，冰霜迅速爬满炸裂的茶盏："乔雨那孩子，你多亲近就是了。"
她青莲纹袖摆上的雪雾突然凝成开阳的虚影，转瞬即逝，"她不肯说出死因，许是还想着当年你执刑时的..."
竹帘外忽然狂风大作，镇妖塔方向传来沉闷的钟声。
顾白玉袖中戒律书哗哗作响，泛黄的纸页间渗出暗红血渍。
他望着西天渐沉的残阳，喃喃道："执法堂地牢最深处，还锁着当年从开阳师兄身上取下的裂魂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