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笑道:“我着急,就放着马儿跑,吐万他们的马慢,还在后面跑着呢。源将军要慢一些,他要统率大军,需要几日才行,然后直接去平城大营会合了。”
冯太后白了他一眼,嗔道:“还是这么玩皮。”
这时见得吐万安国,达奚买奴二人骑着马在后面赶来了,远远地便听到如牛喘一般的粗气,跑到近前,下了马,一边喘气,一边向冯太后施礼请安。
冯太后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也都累坏了,就不要多礼了,先歇着吧。这些时日不见,你们都长高了,长壮了,好,好,都是好孩子。”这时,远远地又看到王睿和宇文韬领着一队羽林,也是快速地往这边赶来。
冯太后对李奕道:“景世,你着几个羽林兄弟,安置好前线归来的同袍,酒肉帐衾,皆要妥当了。洛诚和韬儿,就让他们二个来上客堂。”
李奕称诺,便安排属下处理去了,自己则随着冯太后,拓跋弘等,一起进了寺庙。
未进寺庙,便见师贤着大礼服袈裟,领着满寺僧众,在寺门口迎接拓跋弘。
拓跋弘叫免,对冯太后道:“阿娘,我想沐浴更衣,我自到武川后,还没有沐浴过呢,我身上都臭了。”
拓跋弘这一席话,把吐万安国和达奚买奴也惹得只是扭身,蹭痒。
冯太后笑了,道:“好,先梳洗,再进食,好好歇一歇。”便命抱嶷,张祐安排僧众侍候拓跋弘,吐万安国,达奚买奴,还有一会儿过来的王睿和宇文韬沐浴更衣,并安排住处。
抱嶷,张祐,还有师贤皆施礼称诺。
拓跋弘问冯太后:“阿娘,我们住哪里?”
冯太后道:“我们住在方丈室。”
拓跋弘道:“哦,那我就在方丈室沐浴吧。”说时,便扶着冯太后要往方丈室走。
冯太后走了几步,突然停步,转过身细看拓跋弘,只见他的身材已经高大了许多,已经比自己也高出了半个头去。而且唇上已有些许髭须长出,冯太后先是感到好笑,却又感到些许的失落,不禁手抚拓跋弘的脸颊,幽幽轻叹。
拓跋弘却不知道冯太后的心事,只是奇怪地问道:“阿娘,您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是弘儿惹得您不快么?”
冯太后忙笑道:“没有,没有,阿娘是说,你现在快去沐浴更衣,阿娘和你迎男姨母去为你做水引饼,就是上次在淮北,你没有吃到的那个水引饼,阿娘已经制作好了,就等下锅煮了。”
拓跋弘听了很是高兴,便拉着冯太后要往方丈室去,冯太后忙止住,道:“那水引饼就在方丈室里放着呢,你如何在里面沐浴?”
拓跋弘也怔住了,道:“那我在哪里沐浴啊?”
冯太后看着抱嶷,抱嶷忙施礼道:“奴婢明白。”
抱嶷对拓跋弘道:“皇上,就在方丈隔壁,奴婢早已经备好了房间,皇上请随奴婢来就是了。”
拓跋弘便对冯太后道:“阿娘,那我先去了。”
冯太后点点头。
拓跋弘便随着抱嶷和张祐去了。
冯太后又让李奕照顾好吐万安国,达奚买奴,和快要到达的王睿和宇文韬。李奕施礼称诺,与师贤商量去了。
冯太后和迎男往方丈室走,后面跟着高允。
冯太后幽幽一叹,道:“这才几天不见啊,我的儿子怎么就突然长大了?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可以不要阿娘了,可以自己飞了,唉。”
迎男悄悄握住冯太后的手,道:“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嘛,也不能说孩子长大了就不要阿娘了,老莱子都九十了,还在彩衣娱亲呢。不还是在孝敬阿娘的么?再说了,孩子长大了,下面跟着就是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不还得要有人抚养么?您这抚养小孩子的本事,那可是天下第一的,不是还得要忙么?都等着抢呢。”
冯太后一挑眉,道:“这倒也是。”
迎男道:“做阿娘的呢,只管做好阿娘的份内事,将孩子们照顾好,其他的呢,就不要多想了,比如说现在呢,您的这位皇帝儿子,最最想的就是要吃您亲手所做的水引饼了,您呢,现在就只想着把这水引饼做好就成了,其他的事呢,就交给明天了,明天会处理好一切的,好不好?”
冯太后点点头,道:“说的是,现在着急的事还没有做好,却想着那没影的事,真是蠢了,行,现在咱们就去做水引饼。”转视看到高允,便道:“高公,也请你尝尝我的水引饼,应该不比淮北那个酒楼的差。”
高允连连摆手,笑道:“这个,老臣可不敢,如何敢劳动太后,岂不折杀老臣矣。”
冯太后笑道:“没事的,您的年岁,仿佛我阿祖,今日只当家庭私聚,不要那么多的礼数,看着都觉得累。”
高允笑道:“如此,老臣可就要僭越了。”
冯太后又笑道:“不过,也要请你帮忙打着下手,这许多的人,我和迎男好象有些忙不过来。”
高允笑道:“吃饭,当然就要做事的,不能白吃的,老臣明白,就请太后吩咐吧。”
八十五
寺庙小厨房,迎男正在烧火煮水,冯太后认真地观察着水势,几只大碗已经在灶台上布下。
高允指挥着几个僧人将水引饼从方丈室,连木案一齐搬到了小厨房。
师贤在小厨房的门口急得只是搓手打转,见到拓跋弘带着抱嶷,张祐远远来了,急忙迎上,先诵佛号,然后急道:“皇上,您快去劝劝太后吧,这,这以太后之尊,却下庖厨,这,这,贫僧以为不妥也,还请皇上您去劝劝太后吧。”
拓跋弘便进了小厨房,只见冯太后用银索襻膊系住衣袖,长长地露出两条粉藕似的胳膊,正在一边哼着江南小调,一边认真地看着水势,准备下水引饼。那边,迎男也是系着襻膊,露着胳膊,在认真的烧火。
拓跋弘叫道:“阿娘,您让僧人做就是了,您怎么亲自来做啊?快些回去吧,您别忙乎了。”
冯太后也不回头,只是认真地,过一会儿便揭开锅盖,观察一下水势,道:“我要亲自给我儿子做一碗水引饼吃。”又让迎男加麦草,烧旺了火。
拓跋弘急得只是挠头,冯太后转目看到拓跋弘,便道:“你快出去啊,君子远庖厨,你是皇帝,到厨房来,成何体统,快出去啊。到上客堂里等,一会儿得了,就送了过去,给你吃。”只是催着拓跋弘快些离开小厨房。
拓跋弘急道:“您也是太后啊,太后下厨房,又成何体统,您快些离开吧,让僧人来做就成了。”
冯太后道:“他们不会做,可能都没有见过。阿娘只是一个妇人,阿娘不怕别人笑话,再说了,阿娘做饭食给儿子吃,天经地义的,有谁敢笑话,笑话了,也不理他。你快走啊。”
这时水沸了,冯太后小心地将一把水引饼放进沸水中,那水引饼先是沉了锅底,冯太后急忙用长箸不停地搅动,以防这水引饼粘在锅底。因为这汤水中有面粉,不一会儿那汤水便要溢出,冯太后急忙在灶边的大钵里,舀了半瓢清水倒了进去,溢汤便下去了,再搅,再溢,如些约有三回,冯太后便用竹笊篱将水引饼捞出,放进那大碗里,那大碗里有清汤,清汤里有胡麻油,苜蓿,姜,胡椒粒,还有些许切得很碎的葱花。
冯太后将那碗水引饼又用箸搅拌得均匀,然后叫门外的张祐。张祐进来,冯太后道:“这碗水引饼,你用盘端了,送到上客堂,给皇上吃,这第一碗水引饼,必须要给我的儿子食。”然后先是得意地看了一眼水引饼,再得意地看了一眼拓跋弘,口中的小调哼的更是得意,同时,便催拓跋弘快些先走,让张祐也赶紧端了快跟上,要快些食了,不然就会糊了,这水引饼糊了,就不好吃了。只是催着他们快些离开,然后又去下另一碗水引饼,并让抱嶷备好盘等着,说了,这一碗是给高公的。
冯太后就这样一碗一碗地下着水引饼,并计算着:“这碗给师贤大师,这是素面,他可以食的。这碗是洛诚的,这碗是韬儿的,这碗是安国的,这碗是买奴的,这碗给景世,安福和道德也是一人一碗,这碗给你。”最后一句是对迎男说的。
迎男问:“您不食么?”
冯太后道:“你分一些给我尝尝就是了,我看看我的手艺如何?能不能与那楼的相媲美。”
迎男笑道:“您的,一定比那家的强。”又道:“您亲手做的这水引饼,除了皇上,谁敢食啊?这不是折人的寿么?”
冯太后笑道:“今天就当家庭私人相聚,不论朝仪,我也是高兴,以后再想食,可是不容易了。”
迎男笑道:“我知道,是看到儿子回来了,高兴。”
冯太后挤挤眼,道:“知道就好,你们都是享了我儿子的福。好了,咱们也可以回去上客堂了。”
于是,迎男用食盘托着那碗水引饼,旁边又放了一只空碗,和两双箸,随着冯太后向上客堂走去。
八十六
远远地便看到李奕守在上客堂门前。
李奕见到冯太后走近,急忙施礼请安。
冯太后道:“你怎么不进去食饼啊?”
李奕笑道:“太后您不至,众人谁敢食啊?”
冯太后便让李奕进了门,一进去,便见到众人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案前,都没有食水引饼,连拓跋弘也没有食,一见冯太后进来,拓跋弘便连蹦带跳地走近,拉着冯太后到案前坐下,众臣也皆起身施礼,冯太后挥手让众人坐下,又嗔怪拓跋弘,道:“快些食啊,这水引饼不能等的,时间长了,糊了,就不好吃了,快些吃吧。”一口声地催着众人食饼。
拓跋弘便开心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夸,只说好吃。
冯太后听了开心,一边,迎男也分了一大半水引饼进冯太后的碗,冯太后说不用,只是细细地尝了几口,歪着头细细品了,不禁自得地笑道:“好象味道还不错哦。”
引得下面是一阵地猛夸,高允,李奕,抱嶷,迎男等,都是一阵地猛夸。直说比那家楼做的水引饼好吃多了。
冯太后很是自得地听着,笑道:“你们随便夸,我就当你们说的全是真的,反正我听了开心。”却又疑问道:“韬儿呢?怎么不见他?洛诚,他没与你一起么?”
王睿就案后施礼道:“宇文将军临进寺院时,被乌朱驾颓拉着说话,只是,什么话说这么久?也该说完了啊?”
冯太后笑道:“一会儿这水引饼糊了,不好吃了,他可不要怨我。”
正说间,宇文韬在门外叫道:“臣,宇文韬叩见太后,皇上。”
冯太后道:“快些进来吧。”
宇文韬进了门,再向冯太后和拓跋弘施礼请安。
拓跋弘挥手道免。
冯太后让他快些入席食饼。
拓跋弘满嘴的水引饼,嘟囔道:“宇文,算你好运气,这是我阿娘亲手所做的水引饼,我还只是第一回吃,你们却都能吃到了,算你们好运气。”
宇文韬忙向冯太后施礼谢恩,众人也皆施礼谢恩。
冯太后挥挥手,笑道:“你们辛苦了,今日就当家聚,不必挂怀。”又转向拓跋弘,道:“你若喜欢吃,等回宫后,阿娘天天为你做,好不好?”
拓跋弘满着嘴,只是点头,看看自己的碗中已经空了,再看看冯后的碗中还有许多,便问:“阿娘,您这个吃不吃啊?可不能浪费了粮食,您可是天天这么教导我的。”
冯太后笑了,便将自己的碗放到拓跋弘的面前,道:“全给你吃,把你吃成一只小猪。”
拓跋弘放开自己手中的空碗,端起冯太后的碗,便大口地吃了起来。
冯太后看着拓跋弘狼吞虎咽的样子,很是开心,却道:“慢慢吃,当心噎着。”又提醒迎男,让她过会儿,为每个人准备一些茶水来。
迎男放下碗,正要答应,一边的师贤已经开了口:“阿弥陀佛,佛母,贫僧吃了您所赐的美食,这茶水之事,就交由贫僧来置办了吧。”
冯太后听了,便笑道:“好,久仰灵岩寺所制的黑苦荞茶之大名,今日刚好一尝,就有劳大师了。”
师贤起身施礼后,退出。
冯太后随口就问宇文韬为何迟了。
宇文韬好象才猛然间想起,便放下碗,向冯太后施了一礼,又向拓跋弘施礼道:“皇上,是乌朱驾颓,他让我提醒您,不要忘了他之所请。”
拓跋弘一怔,随即便挥手道:“这个以后再议,现在,刚回来,我阿娘很累很忙的,没功夫处理这档子事。”
宇文韬称诺,便又举碗食面,不再多言。
冯太后感到奇怪,便问拓跋弘:“你们什么事啊?怎么又拉上我了?”
拓跋弘放下手中的空碗,又看上迎男的碗,迎男的碗中也有许多,她也只是挑了几根吃了,基本上没怎么动。
迎男看着拓跋弘的样子,便将碗双手捧给他,道:“皇上,您若不嫌弃,这个,也请您品尝了。”
拓跋弘很是开心地接过,道:“我阿娘亲手所做的美食,做儿子的怎么会嫌弃,那我就吃了,谢谢啊迎男姨母。”说时,举箸便吃。
冯太后一边用手巾帮他擦嘴,一边笑道:“真是一只小猪。你还没有说呢,你们怎么又扯上我的?”
拓跋弘一边用箸往嘴里巴拉水引饼,一边嘟囔着道:“他想见您,说要当面给您请安。”
冯太后笑道:“就这点子事哦。”她就想回了,看到抱嶷已经吃完了水引饼,到旁侍立了,便想对他说:“那就下次吧。”可是说出口的却是:“那就进来吧。”抱嶷听了,施礼后,退出门,着内侍传话去了。
冯太后怔了怔,也觉奇怪,不禁失笑,再想,现在也有得闲,来就来吧,便也就随他了,并未阻止。
这时,师贤领着几个小沙弥,捧着茶盘进来,自拓跋弘,冯太后起,再到诸臣公,先是用茶水潄了口,再奉新茶,作饮。
八十七
内侍进来道:“太后,皇上,乌朱驾颓在门外求见。”
冯太后叫宣。然后便问拓跋弘有没有吃饱?
拓跋弘道:“差不多半饱了。”
冯太后笑道:“这才半饱啊,看来打仗真的累了。好,到晚食时,阿娘再给你做。”这时眼角余光看到了跪在堂中之人。
此人拜伏在地,也看不见头脸,只是一袭汉式衣冠,有些显眼。
冯太后问道:“你就是乌朱驾颓?就是你要见我么?”
跪下人只是身子起了一阵波澜,因为拜伏,所以,也看不清神情。
冯太后见不得回音,也是奇怪,便再朝乌朱驾颓看去。
一边的拓跋弘已经不耐烦了,道:“乌朱驾颓,太后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话啊?”又笑道:“乌朱驾颓,你一个蠕蠕人,穿的什么汉家冠服,很是奇怪啊。”
乌朱驾颓这才直起身,举手及胸,露出全脸,施礼道:“臣,冯熙,叩见太后。”
冯太后一听之下,如雷震心,整个人如懵了一般,只是盯着阶下人发怔。
一旁的迎男,自乌朱驾颓进得门时,便死死地盯着他看,一听他自称是冯熙,便立即大叫一声,几步跳到冯熙面前,跪下身,拉着冯熙细看,大叫道:“大公爷,大公爷,真的是您啊。”又转向冯太后大叫道:“郡主,郡主您快来啊,大公爷回来了,大公爷真的回来了,大公爷回来看您来了,您快过来啊。”然后便拉着冯熙又是哭又是笑的,笑容和涕泪皆布满了脸。冯熙也流着泪问道:“迎男,你还好么?”迎男只是点头哭笑,却回不成整句。
那边冯太后真的是很想起身,可是双腿发软,却怎么也起不了身,拓跋弘见了,忙将案几推开,伸臂将冯太后半拥半扶地扶起,朝冯熙走去。
冯太后几步抢到冯熙跟前,拉着他细看,果然是冯熙,已经剪去了全部的胡须,只是一张白面,虽然变化不小,但是,冯家人所特有的精气神,那还是一眼便知的。可是冯太后总是觉得不真实,便颤着声问:“兄长,兄长,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梦中吧?”
冯熙也是泪流满面,道:“芙蓉,吾妹,兄长看你来也。”
冯太后不禁抱着冯熙痛哭出声,道:“兄长,这么多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是天天着人寻你,却就是寻不着你,我还以为今生再也不能与你相见了,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一边的高允悄悄向众人挥手示意,众人皆悄悄地退出了上客堂,只留下他们四人在堂中。
冯熙流着泪道:“那夜,我和二叔……”
冯太后这才想到,忙问:“对了,还有二叔,二叔呢?他老人家也一同回来了么?”
冯熙流泪道:“我们跑去的是漠北苦寒之地,生存艰难,二叔年岁已高,如何能忍耐得住?不几年,便病逝了。”
冯太后又哭出了声:“二叔,我可怜的二叔。那,他老人家的遗骸可有带回了么?”
冯熙道:“带回了,我当时就将二叔火化了,存灰在瓮,这次一并带回了,冯家人,不能作异乡鬼的。”
冯太后点点头。
那边拓跋弘一脸的关切看着冯太后,道:“阿娘,您坐下慢慢说吧。”
冯太后也是站立不稳,看到拓跋弘,便道:“弘儿,这是你母舅,快来拜见母舅。”
拓跋弘略松开冯太后,便要施大礼参拜冯熙。冯熙急忙拦住,且让开,并施礼道:“这个万万使不得,这个万万使不得。”
冯太后由拓跋弘和冯熙二人两边扶着,往座上走,道:“内堂私室,又不是朝堂,不用那么多的礼数的。”
冯太后一坐下,便只是拉着冯熙的手不放,又问:“你这次怎么想到回来的?”
冯熙道:“其实,我早就想回来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来,再加上漠北游牧,飘泊不定,所以,就耽误了。”
拓跋弘道:“我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这次与这位乌朱驾颓部落帅交战时,总是奇怪的很。”
冯太后问:“如何奇怪?”
拓跋弘道:“他总不是正面强攻,追也是追一会儿便不追了,害得我几次设伏都不得成。若是我军去追他,他也只是跑,然后便是一边跑,一边回身放箭。”
冯太后和迎男同时惊叫出声。然后,冯太后便拉着拓跋弘细看,边问:“你有没有受伤?快给阿娘看看。”
拓跋弘很是奇怪,道:“没有,母舅的箭射的也是奇怪,全是石箭或是狼牙箭,没有铁镞箭头,所以,连源贺也感到奇怪,一直猜着蠕蠕军中应该是没有箭了。”
迎男道:“大公爷,您,您当年的那个回射,放,这些声音,现在听着都吓人呢,您可不能对皇上这样啊,不然,不然可就麻烦大了。”
冯太后也狠狠地白了冯熙一眼。
冯熙哈哈干笑两声,道:“这次与上次不一样,上次我只是一个牧马奴,小兵卒,没有统兵权,凡事皆作不得主。这次,好歹也是个部落帅了,有了指挥权了,所以,我在进攻之前就已经作好盘算了,不会乱来的,你们放心就是了。”
冯太后还是狠狠地又白了冯熙两眼。
拓跋弘道:“是啊,就说那次的栗水之战吧,是我轻敌冒进,落入了你的伏击圈,源将军的援军又被吐贺真堵在了外围,合拢不过来,看你那个架势,我以为要发动总攻了,还准备与你决一死战的。可是你就是不攻,硬是白等了两天,然后源贺拼死击破了吐贺真的防线,再向你攻击时,你却是一接便跑了,几乎完全不作抵抗。当时众将都以为你是胡虏无谋,贻误了战机,只有源贺不这么认为,只是觉得奇怪,现在看来,你是有心的,是么?”
冯熙轻轻一笑,并不作答。
冯太后又狠狠白了冯熙一眼,问拓跋弘:“你没受伤吧?”
拓跋弘对冯太后道:“没有,只是围了,却没有对战,我想攻,又是被一阵箭雨给射回了。还有啊,阿娘,您知道么,那战后没几天,就是您要发兵来援我时,这乌朱驾颓,就是母舅,突然就派人过来与我说,要归顺我大魏,惟一的要求就是要善待归顺之牧民,其他的要求皆无。源贺也是满腹的狐疑,其他众将,要不说是因为您来救援了,蠕蠕怕了,因此投降。也有的说是诈降,弄得我和源将军都有些犹豫不决。可是第二天,母舅就真的带着他的部落全众来降了。”
冯太后笑道:“你就不怕他是诈降的?”
拓跋弘道:“决计不会。”
冯太后:“你就这么肯定?”
拓跋弘笑道:“阿娘您是没有看到,这个乌朱驾颓部落帅,把他部落的男女老幼,帐蓬牛羊,锅碗瓢盆,一众家什,尽数带来了,这不象是投降,倒象是搬家,这又如何作得了诈。大家皆是一头的雾水,而且母舅真的是什么过份的要求也没有,只有两个,一是要善待人民,二是,就是一定要当面向太后请安。当时众人皆不明就里,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母舅想与阿娘相见的。”
冯太后白了冯熙一眼,道:“想见就来见呗,很是容易的,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章?还有,我已经遣河东公出使柔然了,应该可保暂时无战事的,怎么突然地柔然又来犯我六镇了?”
冯熙打着哈哈干笑了几声,却并不接声。
冯太后盯着冯熙道:“是不是你挑的事?”
冯熙干笑道:“这是怎么说的?”
冯太后道:“你想回来,却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回来,怕被人轻视了,于是就挑点事,以显你能,然后回来了有风光,是也不是?这事既不能太大,若是太大了,真伤了人,会结下仇恨,日后同朝为官,见面困难。也不能太小了,太小了,不能显你之能,所以,你就挑动吐贺真犯我六镇,却也不真的进攻,只是骚扰,等我军真的要大举进攻时,你先是小胜几战,然后却趁胜投降了,这样就最能得你的意了,你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冯熙继续打哈哈,干笑道:“咦,你想多了,就你心思多,整天瞎琢磨。”
冯太后突然眼冒怒火,指着冯熙,又指着拓跋弘,道:“你,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把战事当儿戏?你知不知道,你,你们一离家要上战场,你们,你们的家人就再也不能睡一个踏实觉了,从你们离家起,不到你们全身回家,无伤无痛地安全到达家中,你们的家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你们知道么?”说时,眼中便有泪流出。拓跋弘想拉冯太后,也被冯太后狠狠摔开。拓跋弘也只得闷了头,不敢说话。
冯熙也是直挠头,也急道:“你,你还是那个脾性,一句话不如你意,就马上发作,当年连阿爷阿娘也被你冲得头痛,小时候就是这样,现在还是不见改。你也这么大了,也是太后了,能不能改改你的小性子,心平气和地好好说句话。”
冯太后却只是翻着眼,气哼哼地不理他。
迎男突然对冯熙道:“大公爷,我给您换杯茶吧,这雁门苦荞茶很好的,很是清火解毒的,您试试。”
冯熙也是猛然醒悟,忙向冯太后施礼道:“太后,请恕臣冒犯之罪,死罪,死罪。”
冯太后鼻眼里哼了一声,道:“这里是私室,你也不用装模作样的,想说什么就直了说吧。”
冯熙先是尴尬地向冯太后和拓跋弘施了礼,然后才用无奈的语气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男儿的功名都得要从战场上拼杀而来的,我回归咱们大魏,你和皇上肯定是要给我封官的,可是,我也不愿意别人在你和我的背后指指点点地,说我是靠裙带关系而得官的,我要立功,我要凭我的真本领取得功名和富贵,就只能这样了,至少得要让现在的,大魏的上下都要知道我冯熙是有真本领的。还有,就是我的人民,他们之前真的过得很苦,我要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同样,也要过上有尊严有体面的好日子,他们跟着我来大魏,我若是不显示一些本领,他们会不会受到现在的,大魏百姓的轻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让他们委屈了。”说时,也低下头去,悄悄擦泪。
冯太后脸色稍缓,道:“新归的百姓,只要是诚心来归,勤劳工作,就是我大魏的子民了,我们大魏是不会让自己的子民受委屈的。”又道:“你倒会做好人,柔然的百姓抢掠我大魏的百姓,现在,难道还要我大魏的百姓烧了香,把他们供起来不成?”
冯熙道:“抢掠之事,有的确实是暴民强横,但是,更多的也是被逼的,漠北苦寒之地,很难养活人畜,饥寒起盗心,生死存亡之际,有时,便也就逼良为盗,梃而走险了。”
迎男道:“可是,我去过漠南草原啊,那里很好的啊,牛羊马成群,那里的牧民也都能吃得饱肚,还有暖帐蓬住,很不错的啊。”
冯熙苦笑道:“你说的那是漠南,水草丰美,再说了,那里还有大魏朝内地源源不断的粮食的供给,他们是有后备的,他们是不怕的。而柔然,是漠北,真的很苦,有了就是有了,没有就是真的没有了,没有任何的后援,是真的要饿冻死人,饿冻死牲畜的。”
迎男遂不语。
冯太后:“那你想怎么样啊?”
冯熙施礼道:“太后,皇上,臣请求您给柔然牧民一条生存之道,让他们能够有居,有业,有暖衣饱食,臣代众牧民,叩谢太后,皇上之隆恩。”说时便欲施大礼。
拓跋弘忙伸手扶住。
冯太后道:“不是叫你不要那么多的外礼了么?你也没有那么地听话的。”又问:“这次随你南归的牧民有多少人啊?”
冯熙掐指算道:“差不多五千余落,三万多人。”
冯太后道:“咱们大魏不养闲人,既然来了,就要干活做事,只要勤劳生产,我会让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
冯熙道:“这是自然,不劳者,不得食,这是天理,任何人皆不得有违之。臣也只是请求太后和皇上,给他们一条生产生存之道,给他们一个可以自食其力之机会,绝对不会让他们不劳而获的,若只是养懒汉,我是第一个不会答应的。”
冯太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似自语道:“看来也只能让他们先编入平齐郡了,与青齐一带的汉人混居,让他们学会农耕,这样居,业,衣,食应该可保无虞了。只是不知这样的汉胡杂居,会不会闹纠纷?”
冯熙道:“没什么纠纷矛盾,都是凭劳动吃饭,只要利益分配妥当了,再加上严格地管制,他们闹不起来,若真有刁民敢凭闹事取利,我还有利刀呢,那可不是摆饰,是可以除魔卫道的。”
冯太后问:“这些牧民现在何处?”
冯熙道:“随着源将军的大军一同进行的,应该这两日就要到平城了。”
冯太后道:“平齐郡还在建设中,入住还需要时日,好在柔然人住帐蓬也习惯了,就在平齐郡的地址上,择一片平整之处,让他们先在帐蓬里住下吧,好在现在是夏天,也不冷,让他们先将就几日,等平齐郡的房屋建设好了,也给他们按户分房。粮食,就开东宫仓,让他们一日二餐,先吃着,不要饿了,然后,我再召群臣商议详细的安置方案吧。这样行么?”
冯熙大喜,叫道:“太后圣明,皇上圣明。”
拓跋弘笑道:“母舅,这个您可不要谢我,这个全是阿娘的主意,我占不了功的,您要谢就谢阿娘吧。”
冯太后朝冯熙白了一眼,道:“少凶我就行了,可不敢言谢。”
冯熙也只得挠头打哈哈。
拓跋弘却突然问冯熙:“母舅,您刚才称阿娘的名字,叫什么?”
冯太后白了拓跋弘一眼,道:“阿娘的闺名,你要知道作什么?”又对冯熙道:“不许说。”
拓跋弘便拉着冯太后的手摇着撒娇,口中发出哼哼声。
冯太后也是被他缠得头晕,便道:“好好好,随你们吧,就是一个名字嘛,有什么好知道的。”
于是,冯熙便对拓跋弘道:“皇上,你阿娘的名字叫,芙蓉。”
拓跋弘道:“芙蓉?就是芙蓉花的那个芙蓉么?”
冯熙道:“正是。”
拓跋弘拉着冯太后笑道:“阿娘,您的名字真好听,与您真是相衬,芙蓉,芙蓉。”
冯太后也是得意而笑。
冯熙却一叹道:“这名字听起来是好听,可是,这名字的来由,却并不让人欢喜,甚至,很是难过。”
拓跋弘奇怪了,便一个劲地催着冯熙说明。
冯熙道:“那是太平真君三年,是三年,差不多也是这个节气,就象现在这样,已经是单衫了,我们当时住在长安,我阿娘生产,生你阿娘,难产,从寅时就喊痛,却一直生产不出来,我阿爷急得了不得,几乎全请了整个京兆的妇科名医还有稳婆来助产,但是就是出不来,我阿娘开始时还能喊得出声,到后来连喊叫声都渐弱了,看看就到午后时分了,情况很是危急。我们住的西城郡公府的后园有一个水池,池里长满了芙蓉花,那天中午时分,本来那些花还都是花苞,到了中午时分突然地就全开了,满池就全是芙蓉花,而且那次那花特别地香,也特别地娇美,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啼哭,你阿娘就出世了。我阿娘后来说,她当时已经昏迷,是在梦醒之间突然闻到一阵芬芳扑鼻的清香直冲天顶,又看到了满池的芙蓉花,只见到一个小小的婴儿,在芙蓉花丛中爬着向她,到了她身前,那婴儿突然立起扑向于她,她刚伸手接住,便听到一阵啼哭,她被惊醒,却原来是你的阿娘出世了,所以,我的阿娘,就是您的外祖母,一直说她生的是一朵花。我父亲,就是您的外祖父,也是高兴,说芙蓉花是花中之君子也,象征着团圆美满,寓意着一家人和谐美满的生活,故此,便给你阿娘取名叫芙蓉。”
拓跋弘大声叫道:“这么说,阿娘,您就是神仙转世了?难怪人家都叫您佛母呢,看来,您真的就是神仙了。”
冯太后先是一笑,却又落泪道:“什么神仙佛母的,我不好,我命不祥,我们家并不美满,也许我就是灾星,都是我给家人带来的灾祸。”
冯熙安慰道:“佛家不是说人生多苦么,这也许就是咱们家该有的一个劫数,你也不用总放在心上的。”
拓跋弘也急忙岔开话:“那个芙蓉池还在么?阿娘,您几时得闲,带弘儿去看看,弘儿很想看看阿娘出世的地方,一定很美。”
冯太后眼望外处,有些空洞,用很遥远的声音,仿佛自语:“是啊,长安的芙蓉园真的很美,只是,那个美,还在么?即使在,还是原来的那个美么?”
拓跋弘很是心疼地看着冯太后,眼光闪动,似乎在决定着什么。
冯太后急忙又收稳了心境,恢复了该有的好心情,她突然想到冯熙也没有进食,便道:“兄长您还没有进食吧,你等着,我现在去给你做水引饼,你等着,我与迎男去去就回。”
冯熙道:“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一会儿去外面的营中,那里有酒肉,比寺里的清汤寡水要好吃的多了。”
冯太后白了他一眼,道:“在佛菩萨面前,不要乱说话,你晚上也不要住到营帐了,就在我住处旁边寻一间房,你就住这里吧,咱们好随时说话。”
冯熙点点头,却又道:“你就不要自己做水引饼了,让僧人做去就是了,你这么忙,哪里有的闲功夫啊。”
冯太后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得,弘儿还没有吃饱呢,我刚好一起做了。你现在刚好先休息一会儿,等水引饼做好,我送到你的房里去。”
冯熙道:“我不休息了,我想到这大殿去拜拜,我要谢谢佛菩萨的慈悲,让我今生还能再见到你,我要诚心礼佛,拜谢他们。”
冯太后怔了怔,道:“是啊,真的要好好地谢谢佛菩萨的。这样吧,我们就先去大殿礼佛吧,礼完佛,我再给你做水引饼,好么?”
冯熙道可。
冯太后又拉着拓跋弘,道:“弘儿,咱们一起去礼佛,拜谢感恩佛菩萨吧。”
拓跋弘点头称是。
拓跋弘和冯熙将冯太后扶起,冯太后突然只是朝冯熙身后巡视,象是在找什么,冯熙感到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得冯太后问道:“兄长,你的家眷呢?就是我的嫂嫂和侄儿侄女们呢?他们没有随你一起回来么?”
冯熙脸一红,道:“我还没有成家呢。”
冯太后很是惊异:“怎么会?你都多大了?你看我,我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你看,这是我儿子。”说时拉着拓跋弘只往冯熙眼前推,一脸的骄傲自得。弄得拓跋弘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挠头。
冯熙笑道:“我知道,大名鼎鼎的大魏佛母皇太后,和大魏最是年青有为的少年天子,早就已经是名满天下了。”
冯太后看着拓跋弘,笑道:“咱们母子俩,真的这么有名么?”又对冯熙嗔怪道:“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成家生子,若是阿爷阿娘知道了,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子了,这事拖不得,必须要尽快处置了。”
冯熙道:“当年初去漠北时,我就是一个牧马奴,也没法娶妻生子的,后来,自从看到你之后,就想着要回来的,虽然有了名位,但是总是想着要回来的,便就这么拖啊拖的,就误了。反正现在也回来了,心也定了,也是可以考虑此事了。”
冯太后这才想起,便问:“那年,在漠南,那个举刀砍我的,是不是你啊?”
拓跋弘一听冯太后如此说,立时便瞪了眼,直视冯熙。
冯熙急忙道:“那个,那个你还记得啊,我不是起初不知道是你嘛,后来看你披散了头发,与阿娘几乎是一样的模样,心下疑惑,虽然不敢肯定,但是却不敢再动了。我还救了你和你的皇帝夫君呢,这些你都忘了,光记得我挥刀的样子了,这样不行的。”
冯太后道:“是的,我也听乌雷说过,说那个乌朱驾颓很是奇怪,挥着大纛象是要攻击他,可是,却总是没有攻击到他,大纛从身旁擦过时,却是挡住了其他柔然兵将的刀箭,他与我说过几次,一直弄不明白,你这是要攻击他呢,还是要保护他?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算是明白了,算你明白,若真是伤了我的夫君,你的妹夫,我就永远也不会再见你了,哼。”
冯熙连连道:“不敢,这个,我是真的不敢的。”说着便与拓跋弘一起扶着冯太后出上客堂。
冯太后紧握着冯熙的手,就怕他又突然跑了似的,且不停地转视于他,一边看,一边笑,是真的发自于心底的喜悦之情,藏都藏不住的往外溢。另一边的拓跋弘不高兴了,嘟了嘴,抓紧了冯太后的手,冯太后转视看他,看了他的神情,先是一怔,随即便摇头而笑,再握紧了他的手,拓跋弘便又露出了开心且得意的笑容,紧握着冯太后的左手,和冯熙,一左一右,扶着冯太后出了上客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