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如飞，循着熟悉的道路奔驰而来，仿佛通人性似得，稳稳地在普救寺门前收住了马蹄。
高长恭赞赏地拍拍马首，随后翻身下马，将缰绳绕在门前的拴马桩上连绕三圈，又飞速地打了个活结，随后飞身奔向大雄宝殿。
寺中正洒扫的沙门看见这熟悉的贵客，立刻放了手中的活，边行佛礼边上前迎接，道：“阿弥陀佛，贵客到来，有失远迎。不知四殿下这么早就回邺城了。”
“我有王命在身要早日送回战俘，所以比斛律将军和段将军早几日回邺城。”高长恭一遍还礼，一边说道。
“四殿下贵临我寺，是为祈福还是还愿？”沙门随着高长恭一阶一阶地走向大雄宝殿。
“说来让人心痛——”高长恭从袖中抽出一方折叠起来的白绢，“这是捐躯沙场的将士名姓，我向寺中捐一万香火钱，劳烦寺中的上人为阵亡的兄弟们超度。”
“阿弥陀佛！四殿下宅心仁厚，令我寺蓬荜生辉。小僧这就去交给方丈。”沙门接过白绢，又是一次慈悲的佛礼。
“有劳了。”高长恭与沙门互施一礼。沙门随即离去。
殿中庄严肃穆的佛像始终如一地端坐着，神情肃穆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高长恭虽不是佛家的信徒，可他对天地万物均怀有悲悯和敬畏之心。看到佛祖宝相庄严，他亦静心阖目，虔诚跪拜。
悠扬的梵唱自殿外传来。高长恭悠然睁开眼，看着摆放在香案上的签筒，忍不住随手取了一支签文。
竹木刻制的雕花签文上写着：“枯木逢春，云开月朗。还君乾坤，且守风霜。”
他正凝眉思索，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文尔雅，娓娓道来：“出征之前无问卦，凯旋而归来求签，不是多此一举吗？”
高长恭起身回转，只见果然是二哥高孝珩负手而立，笑意盈盈的眼眸中微露浅浅刁难的笑意，身后跟着的是他们的六弟高绍信。
高长恭望了望两个兄弟，挑了挑眉毛，二哥高孝珩偶尔喜欢以言语争锋，而高长恭也偏偏乐得奉陪，于是道：“兵家之事，非胜即败。况且强弱之势、胜负之数大都取决于兵法之教，长恭以为，签文卦象的启示也不会违背自然至道。所以，出征以前并不想探知其中的幽玄。”话中虽是辩驳之意，却云淡风轻，不见好胜之意。
高孝珩脸色微露赞赏，看到长恭手中的签文，又想考他一考，于是又上前两步，出言发难道：“方才听到四殿下要出私囊为捐躯沙场的将士们超度，殿下既然有向佛之心，为何又与刀兵为伍，难道手起刀落之间的杀意与心中的善念不会对冲相扰？”
长恭又笑道：“自古知兵非好战。提刀跃马，亦不为杀伤，不过以暴制暴，御外敌制侵凌耳。”
“杀生太多，终会祸及自身。四殿下既有悲悯之心，何不放下屠刀，皈依佛门？”高孝珩又抛出一问。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理当各司其职，各当其责。佛为长久计，施化于人心，能解救众生的魂灵；而我为眼前计，捍卫疆土，为安置世人的肉身……”
高孝珩微微颔首，他知道自己这个四弟弟一向很有见地，无意间扫过六弟高绍信的眼眸，发现他的眼中也泛着一丝佩服。
高长恭望着那尊硕大威严的佛像，佛的容颜，那样端庄肃穆，那样清远高妙。他继续说道：
“……况佛本非佛，佛的前身为伽毗罗卫国净饭王的王子，本可养尊处优，安然度日，但其遍观人间惨象，有感于众生之苦，便毅然舍弃荣华，决心普救众生。同样，我身为皇族一员，也不愿耽于安逸，而是报国从戎，救苍生于水火。由此而观，我征战沙场的夙愿与佛的大爱并无二致。只求寺中的上人们，为那些在战争中失去生命的将士们念经超度，想来应是宗国善道两不负了。”
“哈哈哈——”高孝珩不禁大笑起来，转首对六弟高绍信道，“你这个四哥，平时对人一向礼让，但是论道起来确是雄辩得很呐！”
“四哥征战沙场，二哥一直不放心，每天都来普救寺礼佛，没有一天落下，今天这不就遇上了。”高绍信笑道，谈笑间带着一丝高澄的影子。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在这里遇到，也不用刻意去大哥家找四弟了。”高孝珩道。
“施主的兄弟情真是令人动容。”殿外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引得兄弟几个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长老淡淡一笑，向兄弟几个走向前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起身，走向兄弟几个，对高长恭说道，“殿下生于乱世，长于皇家，习于兵事，都是自己的缘法。天人合一，无处不合于自然。就像殿下怀着心事而来，顺手取来的这支签文，其释文必然与殿下的心事相合。殿下可愿让贫僧一观呢？”
“谢过长老！”高长恭将签文双手奉与长老，“不知签文作何解释？”
“枯木逢春，云开月朗。还君乾坤，且守风霜。”长老望向签文，“殿下欲问何事？”
“问人的下落。”高长恭道，“请问长老，此人有没有性命之虞？”
“依贫僧看来，无妨。”长老说道，“从签文来看，此签并无凶兆。‘枯木逢春，云开月朗’这八个字有渐入佳境之相，从中也能看出殿下能寻到那人的安身之所。然而‘还君乾坤，且守风霜’，又暗指殿下此刻无法与此人相聚，要向达成所愿，还需待时而动。”
“长老言之有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如何，只要此人无性命之忧，我就安心了。”高长恭道。
“四弟不妨将心事交给天意，我们先去为四弟接风洗尘吧！”高孝珩拍着高长恭的肩背。
“好！咱们走呀！”高绍信笑道。
“好，咱们走！”高长恭双手抱拳，道，“向长老别过了！”
兄弟三个告辞别长老，龙行虎步地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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