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竹一路小跑上了三楼,敲响了一个房门,房门打开,里面站着她最近刚刚交到的新朋友楚有心。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昨天夜里。
夜色深沉,千寻楼厅堂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滞留,只有那千百个灯笼还在发出流溢着光彩的光亮,许青竹小心翼翼地来到厅堂上,用手轻轻拨弄一下红布头巾,仰着头观看这些形形色色的灯笼,灯笼的光很快让她产生了眩晕感,出现错觉,一根根绿色的竹子浮现出来,竹子上挂着铃铛般的许多竹花,竹花簌簌作响,银白色的光芒从竹海深处激荡而出,竹花飘落,连同许多白色的羽毛碎片。
许青竹看到了过去,记忆变得鲜明,她不再仰头,用手揉了揉眼睛。她还记得曾经被父母和亲人偏爱的日子,严寒的腊月早晨,白雪覆盖了竹林,也覆盖住茅屋,林中鸟儿不再吟唱,许青竹和族人依旧早起,踏雪走入宽敞整洁的厅堂,围在方桌边共进早餐,那个时候,她的奶奶拿出件麂皮斗篷给她披上,而她的姑姑却拿出个红彤彤的红苹果,说道:“青竹,这是我们剩下的最后一颗苹果,我们大家商讨很久,决定把它给你吃,因为青竹是我们这里年龄最小的,吃了它就能快点长高。”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姑姑的虚影冉冉而来,那颗红苹果就在姑姑的掌心,姑姑来到跟前,她伸出手,满怀感激地想要接过来。
在接触到的刹那,她感觉到一种死尸般的冰凉传了过来,迅速蔓延全身,这种通透让她清醒过来,再看自己的眼前时,没有姑姑和苹果,只有一只人面兽身、张着大嘴的妖兽,妖兽的手已然抓住她的脖颈,把她拉过,慢慢往嘴里送。
“你是什么东西?为何要吃我。”许青竹边用力挣扎,边声嘶力竭地说道。
妖兽道:“罗罗,我很饿!”
“你饿的话可以吃东西,干嘛要吃我!”许青竹运起身体里的妖力,在右手掌心形成个漩涡,漩涡里长出一颗禾苗般的竹子。
可是许青竹被勒住脖子,呼吸越来越困难,妖力刚凝结,就开始在掌心消散,等掌心的妖力全都消散后,她也越来越觉得身体无力,神思恍惚,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手掌垂落,脑袋向后仰去——罗罗把她抓过来,放入自己的嘴里。
许青竹刚被罗罗放入嘴里,楚有心就冲了出来,燕子掠水般飞过,将许青竹救下。
那只罗罗看到嘴的肉被抢走,正要发怒,却看到是主人楚有心,便气馁了,向后爬动两下,身子隐没不见。
一段时间后,许青竹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看到一双男孩子清澈透明的眼目,迷迷糊糊道:“我没有死吗!是你救的我?”
楚有心道:“刚刚想要吃你的是罗罗妖,我的手下,我不过是阻止了它犯错。”
“那也是你救了我。”许青竹此时发现自己被对方双腿离地的抱着,很不雅观,幸好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就挣脱开来,站到地上,向右退出两步,“多谢你救我。”
楚有心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后面两个没有话说,气氛陷入尴尬,许青竹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看向自己,就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休息?”
言语听起来奶声奶气的。
楚有心道:“你为何也不睡?”
“是我先问你的。”许青竹提高了音调。
楚有心认识到这个问题:“我不睡是因为我有很多罗罗,而它们突然隐身,从房里消失,我是为了找它们回去的。”
“你怎么有那么多喜欢吃人的妖兽。”许青竹不理解,“你要想养动物,不如养只猫或者养只哈巴狗。”
“这些罗罗是我千辛万苦找到的,是为了给原来的顾无心大人出气,以及救顾无心大人的,计划破产,我也要照顾它们。”楚有心解释着。
许青竹点头:“原来是这样。它们能够隐身,嘴巴也很大,似乎很厉害。
“还行吧。”楚有心道,“我已经告诉你我未睡的缘故,你也要告诉我你为何不睡?”
许青竹看着他,发现他自始至终眼里都没有嫌弃她的意思,而那种嫌弃往往在千寻楼别人的脸上是非常容易看到的。因为不嫌弃,又救了她,许青竹才从内心里接受他,就很乐意和他聊下去:“我睡不着是因为想念家乡和亲人,而我的父母和亲人们全都在那一次拯救苍生性命的举动中死去······”
许青竹和楚有心两个站在灯火璀璨的厅堂里说了很久,大约把两个能记住的事都讲出来,到最后,许青竹还唱了一首歌谣《弹歌》,词只有八个字:
断竹,续竹;
飞土,逐宍。
陈眉带着白浅画出新在厅堂上,白浅画开始来以歌曲相和,不过把那八个字进行了扩展,唱出了一幅猎人取竹子进行狩猎的宏大画面,而且很多帝江也出现,跳着舞。
等到歌曲唱完,陈眉带着白浅画离开,上楼回房,许青竹和楚有心两个又聊了一会儿,方才一起上楼。然后,那些隐身的耄耋妖们出现,开始熄灭灯笼。
······
许青竹和重明、秋练等说要去和一个朋友告别,这个朋友就是楚有心,看到楚有心站在门内,许青竹向他点头微笑,楚有心也回应以微笑,但许青竹不由得向房里看了一眼,见里面好多罗罗,宛如一个个大蜘蛛在闹腾着,把各种物品扔的满天飞,目睹此景,她倒替楚有心捏把汗:“你就是这样和这些罗罗生活着?”
楚有心自然知道房间里的场景,被许青竹一说,也回头漫不经心瞧了一眼:“长久时间的相处已经慢慢习惯,把它们当成小孩子就好了。”
“你可真有耐心和勇气。”许青竹感慨道。
楚有心挠挠头,嘻嘻笑着,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谈心吗?要不还是晚上吧,晚上有灯光和月光。”
“我有正事和你说。”许青竹打破他的胡思乱想。
“那请进来。”楚有心邀请她。
许青竹被房间里面打闹的罗罗震惊了,怎么还会进房里,只是道:“不是什么秘密,站在这里说也一样。”
楚有心很认真地看向他,片刻后道:“好,就在这里说吧。”
许青竹深吸一口气,静静沉思着,把想要说的话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道:“我要去做一件事,这件事没有别人强迫我,是我自己打算做的,因为我之前做了些错事,想要想办法弥补,这样我才能渐渐获得心安。这次做的事非同一般,可能会很顺利,也可能会很危险,所以,我想要来和你简单道个别。”
楚有心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直到许青竹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惊醒,说道:“你要去做一件事,那件事还很危险,对不对?让我和你一块去吧。”
“不行。”许青竹道,“人去多了就不能顺利出千寻楼。”
楚有心道:“可我担心你会有危险呀!”
“你要是担心就在房间里写我的名字,一遍遍地写,就是在为我祈祷平安。”许青竹道,“我的话已经说完,要回去了。”
楚有心道:“我虽然不能去,但是可以为你送行。”
“那你到下面的厅堂里为我送行吧。”许青竹说过,微笑着转身,走过过道,下了楼梯,回到重明、秋练和慕容玉香面前。
慕容玉香道:“我现在打开四山之境,重明你进去,待我们走出千寻楼,我再次打开四山之境,你就能出来。”
重明道:“我明白。”
慕容玉香使用妖力,双手捏诀,轻轻挥动,打开了一个四维的空间,空间有个入口,秋练把《白书传》拿出,给了重明,重明接过,藏在身上,便要跳进去,此时秋练忽然抓住重明的手,重明一惊,回过身来,四目相视,秋练道:“若离开千寻楼,路上一定小心,如果能把书册送到,希望奇迹会发生,你能平安归来。”
秋练的话旁人不能理解,只有重明知道里面的意思,就道:“我会回来见你。”
秋练依依不舍,还是松了手,重明转身,一跃跳入四山之境中。
慕容玉香收起妖力,四山之境被关闭,然后慕容玉香对秋练道:“我们去了。”
秋练道:“希望你们能顺利过关。”
“我们会把重明送出去的。”慕容玉香拉住许青竹的手,“咱们开始行动吧。”
慕容玉香和许青竹走出房间,下了楼梯,走到厅堂里的时候许青竹环顾左右,看到站在厅堂左侧圆桌边被罗罗们簇拥着的楚有心,楚有心也看到了许青竹,想要过来,许青竹向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不动声色,楚有心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并没有上前,只是那样眼睁睁看着许青竹从自己的眼前走过。
那些罗罗明白楚有心复杂的心思,有数只想要跳出去把许青竹拉过来,结果被楚有心按住脑袋给按了回去。
这是一场无声的送别。
慕容玉香察言观色,看到楚有心和许青竹有眼神交流,心道:“原来他就是许青竹的朋友啊,倒还很够意思,来捧场了。”
慕容玉香拉着许青竹从来来往往的宾客之中穿过,径直走向千寻楼厅堂的门口,不出所料,当两个刚刚靠近时,许多的耄耋妖现身出来,密密麻麻地挡住了去路。
一个耄耋妖不客气地道:“大人和陈姑娘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慕容玉香胸脯一挺,不卑不亢说道:“是有这样的命令,可我作为大夫,需要给人用药,而药材已经用完,我非要到外面采购药材不可。”
“给谁治病?”耄耋妖问。
慕容玉香把许青竹拉过:“给她治病。”
这个时候秋练、落落、元英等众已经围拢过来,看着眼前之事,其他众多的宾客也被吸引,在旁边煞有介事地围观,想看看是否有人能够走出这千寻楼去。面对着众多之人的围观,许青竹旁若无人,镇定自若,为了增加说服力,就把红布头巾从头上掀开,露出脸蛋,那些仿佛红蚯蚓似的丝线纵横交错,生生把她的脸蛋割裂,非常可怖。
耄耋妖们都知道许青竹的情况,但猛然目睹,还是不禁有点心惊胆颤,都道:“她的病果然很严重,很严重。一个小姑娘变成这样,真是可怜!”
慕容玉香抓住时机:“她脸上的裂痕虽然严重,但只要坚持医治,就会有康复的时候,所以请让我们出去采购药材。”
耄耋妖们出现松动,彼此议论:“陈姑娘告诉我们,封闭千寻楼主要是不能让重明、秋练和落落等人出去,其他人若是有非出去不可的理由是可以放行的,还是放她们出去吧。”
慕容玉香和许青竹一听,不禁脸上露出笑容,以为能轻松过关,哪知道一个脸上长有很多麻点的耄耋妖跳出来:“不能放,因为她们可是重明等人的朋友。”
慕容玉香和许青竹被泼了冷水,慕容玉香却还是道:“我们虽然是重明等的朋友,但并没有什么苟且的勾当,我们只是到外面买药材,回来治病而已,你们不要牵强附会。”
旁观的秋练静静看着,落落则小声问道:“秋练姐姐,她们为何出去?”
秋练道:“她们出去还不是为了把重明送出去,重明藏在慕容玉香的四山之境里。”
落落道:“这个办法不错,或许重明哥能顺利逃出。”
“但愿吧。”秋练声音弱了下去。
这个时候慕容玉香在和耄耋妖们辩论,许青竹突然灵机一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发出痛苦的哀嚎:“脸好疼啊,好疼,我快要死了!”跌跌撞撞,然后身子向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楚有心见此,想要过来搀扶,秋练、落落也想要过来搀扶,好在慕容玉香距离近,已经蹲下来把许青竹半托起。
慕容玉香信以为真,关切地道:“你怎么样?很疼吗。”
“好疼!”许青竹回答着,然后移开手掌,向慕容玉香俏皮地眨了眨眼。
慕容玉香这才明白原来是许青竹在演戏,而且这个戏份还是临时加上去的,差点把她也骗到,但在惊讶之余也不禁默默赞叹许青竹的聪慧和随机应变,毕竟这样更加证明了去外面采买药材的急迫。
耄耋妖们见此突然六神无主,说道:“你们先等等,我们派出一个去请示陈眉姑娘,很快就来。”
一只耄耋妖纵身跳上千寻楼楼身,攀爬而去。
慕容玉香蹲在地上,托着许青竹的身子,许青竹还在呻吟着,秋练走过来,询问:“许青竹,你怎么样?”
许青竹转过头,道:“我没有事,秋练姐姐尽管放心。”说完又有力地点了点头。
楚有心到底心中有牵挂,不知不觉走到跟前,站在围观者的最前面,看向许青竹,许青竹也瞥眼看到了他,就面向秋练并将要对他说的话说出来:“我没有事,不用挂怀,我会按照自己所说的把事情完成。”
秋练道:“我们相信你!”
楚有心明白许青竹是在向自己交代,纷乱的心慢慢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