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旁白话落,画面切换到一个巨大的培育室,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一个个透明的培养舱。每个培养舱中都漂浮着柔软的人皮,可怖的是,这些人皮的口鼻处会有泡泡出现。培养舱外侧,贴着的纸上写的字似乎解释了眼前的诡异——“无骨型肉人001号”,其他培养舱上贴着的纸上写的字区别也只是号码的区别。
这些可怖的实验体身体柔软而畸形,毫无力量感如同一个个塑料袋一样漂浮在营养液中,随着液流的变化而变形。而舱外的白袍工作人员,却对于这种诡异视若无睹,机械而冷漠地记录着数据。
也就是这个时候,旁白声再起:“这些顶尖家族所研究出的肉人,其主要用途是食用,因为根据他们之前进行的某项研究,人类的相食似乎可以提升身体新陈代谢的能力。除此之外,肉人还可以用作器官摘取交易和对一些危重患者的换血续命。这个庄园的实验室,如今已经持续为十大家族服务二十五年了,根据实验器材的推陈出新,以及实验内容的不断深入细化,肉人‘产品’也不断更新迭代,如今的肉人是可以通过将不必要的器官缺陷掉而节约成本的3.0版本,除了面前的无骨型,还有畅销的无鼻型、无牙型、无耳型以及被特殊定制要求的肉人型号,为十大家族的兴旺做出了不菲的贡献。”
画面再次转换,这次是到了一个无比昏暗的巨大地牢中,这里关押着成百上千的肉人,他们或脖子或者四肢被粗重的铁链锁着,眼神空洞,行动迟缓。几个无鼻型肉人聚在一起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看起来似乎在忍受着痛苦,嘴巴却是在轻微开合。
旁白声此时再起:“在这里的肉人过得还不如世间绝大多数饲养场里的肉畜和肉禽,这里说的“不如”是精神层面的。毕竟人类是高等生物,超越普通牲禽太多倍的智商让他们不会像普通牲禽那般吃饱喝足睡暖就满足,肉人们意识到自己被当作材料一般饲养是不合理的,但这种不合理他们又不知该如何改变,这会让他们愈发感到折磨。然而,在这看似永无光明的黑暗中,一丝反抗的火花正在悄然孕育。”
画面聚焦在一个无鼻型肉人身上,他的名字叫迪尔巴。迪尔巴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他在发表什么演讲,一开始,他的周围只有同样天生没有长鼻子的同类,然而随着他的表情和动作愈发激昂,他身边聚集过来的不同类型的肉人也越来越多。
“我们其实并不是天生的畜生,我们同样也是人类,不要再相信那些人的话,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要反抗,我们要自由!”
迪尔巴的语气坚定,语调铿锵有力且充满节奏,仿佛他是一个天生的演说家。
而围在迪尔巴周围的这些出生就被灌输以“劣等人类就该服务于高等人类”思想观念的畸形“肉人”们,也似乎真的有被迪尔巴的演讲打动,纷纷以自己的方式给予迪尔巴回应。
回应的动作莫说整齐,简直是混乱不堪。
但苏安和知道,至少在此时此刻,这些畸形肉人们的心却是齐的。
画面再次转变。
这是激烈的战斗画面,在热武器和冷兵器混合使用的夜幕中,迪尔巴被百余名肉人保护在正中间,冲过一个个哨塔,点燃间间房屋。
如若不是亲眼看到这样的视频,恐怕一个普通人很难单纯通过想象力去幻想出这样的惨烈画面。
一开始,迪尔巴身子周围黑压压的都是肉人,可在他们突破热武器封锁线的过程中,肉眼可见的,他们每前进几十米,围在迪尔巴周遭的同伴们,便像是被剥了皮的洋葱一般,一层一层的变小。
不过,最终的结果没有辜负迪尔巴这些同伴的牺牲,哪怕护着迪尔巴的人最后仅剩不到三十。
这个时候,旁白又再度响起,似是在为刚才的影像画面做解释——“在迪尔巴的领导下,肉人们用生来本不具备的勇气向着他们的统治者,十大家族发起了挑战。因为装备、制度以及身体素质上的悬殊差距,肉人单方面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临时调整战略,以不计损伤的代价突破实验基地的防线,护送首领迪尔巴逃离庄园。”
画面中,为数本就不多的肉人又分兵三路逃离追捕,其他两路最终结果如何不得而知,迪尔巴这队人马却是在深夜成功爬上了一艘看似路过的渔船,他们此时的形象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深情中,或多或少都多了一些仿佛能点亮夜晚的光。
镜头拉远,看着那艘不起眼的渔船消失在墨色的海平线尽头。
视频的最终,也以旁白结束,旁白的内容,让在场的不少参与者陷入沉思——“肉人计划,无论是放在任何一个时期,都是人神共愤的反人类行径。十大家族真的会容许那么多肉人脱离掌控吗?”
或许是游戏设计者恶趣味之下设定的巧合,珍妮丝在观看完这段视频不超过十秒钟的时间,电脑屏幕上就提示电量低,然后…仅仅顶多过了一两秒的时间,电脑蓝屏,然后就真的关机了。
珍妮丝呆立在电脑前,乍一看,或许会以为她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台电脑毫不提前预警的关机态度,但仔细观察,大概就能从她此时无比复杂的面部表情中,读取出“难以置信”的意味。
倒不是说这年头微表情解读没啥门槛了,只是结合珍妮丝在游戏中这台幸存电脑上所看的视频内容,谁都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不可思议。
就好比此时俱乐部大厅中,一众参与者也大都和珍妮丝一般“被施了定身术”,虽然表情各异,但所表达的含义出奇地统一。
那是一种得知自己上当受骗智商被玩弄时该有的表情,苏安和没有关注其他人,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骗着吃了一只死苍蝇般,愤怒和恶心交杂。
不太了解别人,但几十秒后,逐渐恢复些许冷静的苏安和心绪变得更加复杂。
不自觉间,他将自己代入成了这轮游戏被自己操控的杀手,将游戏世界也当成了现实世界。
也正因为这般代入,他内心开始矛盾,挣扎。
是的,他是被十大家族所扮演的雇主耍了,骗了,他们才是邪恶的,进行反人道实验的一方,按照道德观来说,称之他们为恶魔也毫不过分。
然而,他们要对付的这些肉人,说起来却又称不上是真正的人类,一想到他们其实就是由试管胚培育出来功能定制化的生命体,甚至连在生命完整性方面还比不得一个正常的家禽和家畜,只不过拥有正常人类的大脑,可如今这个时代,要说拥有人类般的智慧就算是人类,那么AI又算什么呢?苏安和就不禁对肉人群体的同理心削弱几分。
犹豫间,苏安和也同时有些品出些味了——这一轮游戏的评分标准,该不会并非杀人,而是看参与者站在哪边,确切地说是做出什么抉择吧?
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个标准的“列车难题”啊。
这么说…苏安和瞥了一眼这一轮成功的几个参与者,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表情…表情惊讶不似作伪的几个,应该是和珍妮丝做了不同的选择。
而珍妮丝,一定是做出了游戏设计者认为的正确选择?
可若是这样解读的话,苏安和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就在这时,没由来的,视频回放中,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怪笑声。
什么样的笑声可以称之为“怪”呢?
这个男人笑声就好像是用吹风机给漏了气的气球吹气,笑声嗡嗡的却又夹杂着很尖细的气音。
在这样的环境下,听到这样一声诡异的笑,任珍妮丝应变能力再强吓得也是一个趔趄。
苏安和猜,当时的珍妮丝一定在心中气得骂人,第三轮的游戏,已经不止一次“赐予”她惊吓了。
不过,这样的笑声,也就仅仅让珍妮丝惊慌了片刻,下一秒,珍妮丝便是猛然一个一气呵成的转身—下蹲,右手猛然向着笑声方向一甩,一抹银芒忽地便从珍妮丝右手飞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俱乐部为了增强视频回放的观赏性,银芒飞出的刹那,调低了播放倍速。
于是,大厅里的每一位参与者,便都可以通过视频,清晰地看到,珍妮丝甩出的,是一把巴掌大的匕首。
匕首仅仅在空中翻转了半圈,便以十分笔直的飞行线路,向前飞去。
也正是因为画面的减速,给了苏安和胡思乱想的机会,他虽然心中明白珍妮丝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可能只不过是出于一种自卫的应激本能,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觉得珍妮丝的出手有些莽撞。
万一发出笑声的是参与者的“队友”,珍妮丝的误杀会不会导致她与自己结果一样被踢出游戏?
不过,很快,也就是片刻之间,苏安和就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可笑。哪有“队友”,会在这种场景关头不声不响地出现,然后突然发出那么诡异的笑声?
再说了,剧情推送到这个时候,对于身陷局中的参与者而言,又哪还有什么真正的队友?
而镜头,也随着匕首飞行的方向缓缓转向。
令大部分正在参与者都松了一口气,发出笑声的并不是什么切实存在的人,而是一台突然亮起的壁挂十五寸左右的显示屏。
就说嘛,这个资料室明显就一扇门,珍妮丝进来以后也“带着镜头”简单地打量过一眼,并未看到其他人,若是突然神不知鬼不觉从背后冒出个人来,就真的算是灵异事件了。
可松了口气后没有半秒,人们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因为大家都看清了显示屏上发出怪笑得人,鹰眼无鼻,正是第三轮游戏的初始击杀目标迪尔巴。
只是,珍妮丝的飞刀投掷的实在太精准了,而游戏主办方也似乎是为了达到某种视觉效果,在一众参与者看清显示屏上迪尔巴的笑脸时,回放便由不知几倍的慢速恢复到了常规的播放速度。
于是,一众参与者还未来得及多想,匕首就准确无比地插入到显示屏上。
而且,也不知道是珍妮丝真的技法高超到一定境界,还是碰巧,那把匕首插在液晶屏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画面中迪尔巴的眉心。
却见匕首刺入的刹那,显示屏表面突然炸开了一朵银白色的蛛网。苏安和过去那二十多年不长不短的人生经历里,的确没有过破坏液晶显示屏的经历,但此时视频回放的画面,却让他不由想起了童年时自制弹弓将小石子打在公园结冰湖面上的场景。
当然,液晶显示屏毕竟不是冰,只在片刻,匕首刺入的位置便是迸发出细小却肉眼可见的蓝色电火花,而这电火花只闪烁了片刻后,便蔓延出了放射状的黑色裂纹。
又是片刻过后,匕首刺入的地方开始渗出浓稠的黑色液体,就好似是墨水滴在宣纸上缓慢地晕染,这些黑色板块边缘泛着诡异的彩虹光晕,仿佛汽油洒在水面的反光。也是在此时,原本显示屏上迪尔巴的脸,也发生了诡异地扭曲——被如面条般拉长,这让原本就神似伏地魔的他模样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了。
原本很是细微的‘滋滋’电流声,在此时无比安静的空间内显得无比清晰。
一把匕首带给显示屏的伤害显然还没有结束,未被破坏的区域突然变得异常明亮,背光层泄露的光线在裂缝边缘形成青白色的光带,伴随着黑色液体犹如活物般顺着裂纹攀爬形成黑色脉络,受损区域的像素开始疯狂跳动——红色色块如血液般向外渗出,而绿色像素则像发霉的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蓝色区域似乎好一些,却也逐渐转变为紫色。
整个过程,说起来话长,实际却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哦,美丽的杀手小姐,你这样,就显得太紧张了一些。作为一名杀手,鄙人认为,你应该在任何情况下保持理智和冷静。”显示屏毕竟不是真人,即便是屏幕被一把匕首刺穿了,似乎也并未影响到音频的输出。
也不知这显示屏传出的声音是否失真,迪尔巴的声音在苏安和听来,多少是有点像是威士忌里泡过、雪茄里熏了三年的老唱片机,趁你不注意偷偷往你耳朵里塞了把爵士酒吧的钥匙。
珍妮丝现在可没有空去品鉴迪尔巴的烟嗓,此时的她已经锁紧眉头,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四处打量了起来。
很快,对于珍妮丝反常的反应,苏安和就反应了过来。
迪尔巴这么说,这说明这个资料室里还有一个摄像头在关注着珍妮丝的一举一动。
珍妮丝左顾右盼,很明显,就是试图找到这颗隐藏的摄像头。
迪尔巴沉默了片刻后,明显也是猜到了珍妮丝的意图,语气依旧不急不缓,似乎还夹带着几分笑意:“别找了,杀手小姐,电脑上的视频你也看过了,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些时间思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