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绝没想到,这不求上进的俞同学,还真在导师那里学到了真东西——俞老师讲到这里,得意地笑笑,对我说:呐,他们哪里能想到,我们导师把宝贝悉数交给了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他醉了,喝得脸膛通红,身子晃荡,还伸出酒杯让我斟酒,我不依,他就骂我,说:白眼狼呐,你可是我亲弟子,我把宝贝都传给你了呀!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满是毛豆皮,还有铁钎、虾壳、鱼刺,他醉倒后不嫌,就在这样的地儿打滚撒泼,我一拳给他打昏,扶他坐到办公椅上,然后又脱下上衣来给他盖好。
那时候我没醉——我应该是没醉,但是现在,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却有点儿模糊了。我或许也如俞老师一般,醉掉了,但我自以为没醉,为了证明,于是站在办公楼的窗前纵声歌唱,我向来没唱过歌,五音很是不全,所以那晚上的歌声就有点儿凄厉。
我的身体现在好些了,不像之前那般难受,但是这面包车的气味的确难闻,因此我就坐起身,然后摇下车窗。车窗外的风景一瞬间明亮起来,我感到有些欣喜。
阿文说,琛哥,现在咱们已经到铜石境内了,再不久,就到你想去的地方了。搞不懂你来这地儿做什么,穷乡僻壤,又无半点儿油水可捞。
我没怎么说话,就只是看着窗外。我们现在正路过建工大桥,桥的尽头,几乎已经瞧不见高楼,我所能瞧见的,大约是些低矮的房子。
阿文说,琛哥,你说你他娘的,怎么就跟老马分手了呢,她真的算是个不错的女子,人模样俊,且心地还好,对咱们也算慷慨……现在这样的好女子到哪里找嘛!但是你竟然跟她分手,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搭腔,仍旧瞧着外面闪逝的风景,阿文便又说起来了:
琛哥,你到了那边,倘若吃住什么的不习惯,就给我打个电话,我的电话你抄下了?不要忘掉。如果有什么难处,也要跟我说,我给你摆平。还有,你记住,每两个星期的周末,我都会来一趟铜石看看你……呐,呐,到时候不要忘记准备酒菜,我嘛,你是知道的,女人可以少,唯独烟和酒是不能少的。
之前想讲讲阿文,开口了两次,都把他搁下了,现在是不能说废话了,我得好好地讲下与他见面的时候。
说来,还算是段痛苦的回忆。那时候嘛,我们这头的人,惹上了阿文那一头的人,双方约架,晚上六点,在校外的某地。那时候,我们那头的人就找到我,说,琛哥,有事儿,请你去镇个场子。说完,递给我一支烟。我把烟别在耳朵上,然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凡是充人头者,其实都是有报酬的,唯独我没有,并非是他们不给,只是我没要罢了。那会儿阿文,也是跟大多数人一样,为了五十块钱的站场子费,赶上别人的面包车,拉到了场地,瞧见了阵势,心中又打起鼓来。他打鼓倒并非是因为害怕,只是在心里估摸着能不能打过。所有来站场子的只不过是被拉来充人头,真要是不小心走火打架,都是不肯出真力气的,然而阿文不同,他收了人家钱,就给人打架,那会儿正是他穷困潦倒的日子,就靠接这样的活儿,来平衡开支。然而那次,他虽说拿了钱了,却又砸了将近一千块到了医院。我跟阿文成为朋友后,有一次喝酒,两人都喝得迷糊的时候,他搂着我的脖子说:
“琛哥,那时候见你第一面,可就觉得你不是啥好人。”
打了一个嗝,又说:
“那会儿我可看不顺眼你,因此打架的时候,就狠捶你,本来想着你身量大,因此下手也就没轻重,但谁知道你是一面老虎……”
他说得对,我是一面老虎,不仅打架面得很,就连性格,也是面得很。但我觉得这倒并非是件坏事儿。我嘛,虽说长相或许凶恶了点儿,然而心肠,总不至于太坏。阿文就时常对我说,当初跟我做朋友,完全就是相中了我的性格。
在那场约架中,不知为什么,两方的人马控制不住,越来越高声越来越骚乱,我就有点儿慌了。我瞧着对方想要炸毛的样儿,对我身边的人说:这场子我镇不住啦,赶紧让能顶的住的上来。谁知他压根儿没理我,倒是旁边的说:琛哥,再一会儿,再一会儿。你放心,就算场子镇不住了也没什么关系,我们这次带来的人多。我扭头看去,嗯,身后果然站着一大帮人。所以我也就放下了心。
然而毕竟是高兴的太早了,我们这边的人不知是那个混账朝对面扔了个砖头,砸中了对方一个小弟,那人“哇”地一声蹲下身子,喊:
“我挂彩啦,我挂彩啦!”
结果对方的就愤怒了,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然后与我们厮打。我们人多,本想着仗势欺人,但奈何对方生猛,总是包围不住,最后场面一度混乱,谁也照顾不了谁,因此就各打各的。
我瞧见这场面闹了起来,因此就想溜。以前打架,我虽说面,但还是能吼上几声,挥上几拳,但也仅此而已。因为我扮演的是老大嘛,老大到了现场,就仅仅是镇场子的,至于打架,手底下马仔会处理的。对方的人瞧见我撤出场地,谁也不肯过来阻拦,因为毕竟,我在他们眼里,真的就是老大一般的人物。他们大多都是为了挣外快而来给人站场子的,被迫打架已经够倒霉了,谁也不想再招惹麻烦。
然而我没料到的是,那次我居然没有顺利跑掉。我给逮住,并且给人在脸上砸了一拳,我“啊”地大叫一声,但没想着那人揪着我衣领不放手。他明明不如我高,但却揪着领子,硬生生地让我弯下腰,好让他继续往我脸上砸拳头。我感到愤怒,继而与他纠缠在一起,可是结果,你瞧,我最后住进了医院。
医生说我伤势不重,但我却痛得厉害。尤其是断掉的胳臂,连动一下都不可能,但是医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吭声,只能忍着。那个把我打趴下的就站在我旁边,插着裤兜,一副欠揍的模样。
将我打进医院的就是阿文,这小子瞧我第一眼,就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就借着混乱将我揍了一顿。因为怕打不过我,所以这小子下手重得很。他是绝对想不到,像我这样的人,连一点儿像样的架都不会打,碰上他这种老流子,我虽然有一米九二的高个儿,但也只有吃亏的份儿。
顺便提一下,我们那边的人,瞧见我伤的重,打电话叫来救护车,随即派了两个代表到医院陪护我,询问我的伤势,就完事儿了。阿文那边,陪着来的却有许多人。我们虽说不久前打过一架,但彼此都不怎么介意,他那边的大哥问我,说:
“兄弟,伤势如何?”
我说:“小事耳。”
他便点头,说:
“兄弟不要介意,这事儿是我们不对,我们把医药费全给报销掉。这两天你在这儿好好养伤,我们弟兄会经常来看你,至于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我“嗯”了一声,见那边的大哥叫过来阿文,说:
“这就是打你那小子,想必你也熟悉了……我让他给你道歉,这几天嘛,都是他陪着你。”
我的目光这时候才顺着大哥的手指瞧向阿文,他瘦长的个子,衣服套在身上显得宽松,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就立在那里,也不看我,眼光就只是低垂着。
“琛哥你也知道,”那边的大哥说,“咱们打架嘛,讲求的都是个气势,其实真动手的倒在少数,今天这算是个意外,还有,阿文……是我们用钱雇的,这话说来羞人,但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