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二虎还须逊一龙
上回说到,罗兰被劫走之后,霍青既面临马原栽培之恩、前途晋升之惑,又深受罗兰挚爱之诚、救命之恩,一时迷茫,不知如何是好。李真谆谆教导、梁吉循循善诱之下,霍青看似已被说服,放弃了去救罗兰的想法。谁知这不过是他的障眼法而已,借二人放松警惕之际,霍青突然出手、兔起鹘落、制住梁吉,将其扣为人质,迫使章夜太守提供马车,送他出城。无论之前有过怎样的犹豫彷徨,霍青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带走凤冠、独自一人去拯救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罗兰。章夜城外的田野中,被释放的梁吉,凝视霍青离去的背影,不禁看得痴了。
霍青离开梁吉,驰骋而去,行出数里;
寻一处树丛,打开箱子,将明光铠、唐横刀、手弩、弓箭、匕首、盾牌等盔甲武器,一一装备停当;
将马松开,任其吃草喝水,他立于原地、静候敌人出现。
扎拉里·泰瑞离去之时,未言明何处见面,但霍青明白,章夜城不缺蓝鹰间谍,他之前一举一动,皆在对手监视之下;
如今凤冠在手,他相信,不须寻找,对手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果然,过不多时,身后灌木丛中,隐约传来悉悉之声;
霍青知道,此为潜伏之人,小心移动时,衣料偶尔与枝叶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来者算是个高手,匍匐行进技术不错,已处理得近乎无声。
然霍青习练内功已久,耳聪目明,远胜常人,此等细微,如何瞒得他的耳朵;
他为救罗兰而来,故虽有所察觉,但充耳不闻,静候其现身。
背后声音轻轻传来:“请问,是霍青霍排长吗?”
此人尽管压着嗓子,但声音仍有点尖细,很像毒蛇的声音,黏稠潮湿,令人恶心。
霍青没回头,身体也没动,若说等待之时,他尚有焦虑,现在反倒镇定下来。
人就是如此,害怕未知之事;
坏事发生前,担心焦虑,但坏事真发生了,反而平静了。
霍青点了点头,没说话;
一把手弩顶住了他的后脑,来者气息,喷到了霍青脖颈上:“别动,把九凤珍珠冠交出来。”
身侧亦钻出一人,来到近前,抬手就要夺霍青手中木匣;
霍青一缩手,将木匣往身前一拉,躲开对手抢夺:
“罗兰呢?见不到她,我不会把凤冠给任何人。”
“哈哈……”
刚才欲抢凤冠的人笑了,与身后之人不同,此人声音更为洪亮;
他故意力运中气、大声哄笑,好似听到了一件极为可笑之事:
“罗兰?哈哈哈……那个队长带回来的妞儿?”
霍青冷眼打量他:
此人个头不高,四肢粗壮,头和脖子一般粗细,体形浑圆、融为一体,乍一看,活像一只长了手脚的啤酒桶。
霍青心说:都说矬人出高声,果然不假。
心中调侃,内心却不敢轻敌,他见其贴身黑衣之下,肌肉轮廓隐隐可见,据此分析,这矮矬子应是爆发力过人,不可小觑;
身后之人也大笑起来,声音中不乏轻亵之意。
霍青被哄笑触动心事,焦虑烦躁:心爱女人,落入别人手中,最害怕某些事情发生。
他未与旁人明言,但那份担心,一直撕咬着内心,令他饱受折磨。
霍青虽克制不去想,可眼前亦会浮现各种画面:
罗兰修长洁白的身体,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疯狂蹂躏。
每当此时,他深感痛楚尖锐刺骨,从心头逐渐蔓延全身,如万箭穿心,似万蚁蚀骨,止不住全身颤抖、痛不欲生。
霍青强按住心头不适,面无表情:“笑够了吧?可以带我去见罗兰了吗?”
“呦呵?还生气了?”啤酒桶止住笑声,拔出腰刀,用刀背在霍青脸上蹭了蹭,“那个妞儿身材真他妈正点啊,那大长腿、那大奶子……啧啧……”
啤酒桶似乎回味什么,张着大嘴,口水流下,浸湿了嘴上蒙着的黑布。
冲天怒火,轰然而起,霍青白皙的脸,因愤怒而颤抖,血灌瞳仁、满脸杀气,目光似两把钢刀,深深刺入啤酒桶的眼睛:
“你说够了没有!?”
“别动!”身后之人一把掐住霍青脖子,手弩箭镞贴紧了头皮,“小子,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我会把你的脑袋穿个大窟窿,到时你可就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女人了。”
霍青冷静下来,此时不是冲动的时候,为了罗兰,他必须忍耐;
“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滋味不好受,但难受也得忍。
霍青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戳破肌肤,血顺指缝缓缓流出;
他再次说话了,声音止不住颤抖:
“带我去见罗兰,到时一手交人,一手交凤冠。”
“呵呵,”啤酒桶朝对面队友笑了笑,满脸嘲讽之色,他举起腰刀,将刀尖贴上霍青咽喉,“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来之前,扎拉里·泰瑞再三告诫他,霍青武功高强,不可小觑;
他也亲眼见到队友们死伤惨重,却依旧不信,不相信他们皆伤于一人之手。
啤酒桶甚至怀疑:肯定是队长在龙武卒手里吃了大亏,丢了脸面,才编了个故事掩人耳目。
尽管其他队友也这么说,可向来自诩智勇双全的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分析:
这肯定是他们合伙编出来的故事。
等见到霍青本人,啤酒桶就更不信了:
这小子个头还凑合,身形干练,但长得细皮嫩肉,哪像个战斗力强悍的军人?
更何况,如今手弩顶着这小子脑袋,他能怎么着啊?
于是,啤酒桶朝队友笑了笑:“干脆,咱俩现在就把这小子干掉,直接带凤冠回去不就得了,这多省事儿啊。”
霍青身后之人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好啊,这办法不错,省事儿。”
霍青打一开始就讨厌对手的声音,尖细低哑,且随着嘴一张一合,不断将温热气息,喷在霍青后脖颈上,令他感觉又湿又痒,活像毒蛇附于背上反复吐信;
所以,他给身后之人起了个外号:毒蛇。
“得嘞,就这样办吧。”啤酒桶微微用力,刀尖朝霍青脖颈处稍稍下压了一点,“宰了这小子,一了百了。”
“别别别,”霍青面露惧色,“二位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就是凤冠吗?我给,我现在就给。”
他一脸讨好,将木匣举起,朝啤酒桶递了过去。
“算你识相。”啤酒桶得意地笑了笑,心说:
队长把这小子吹到天上了,结果怎么样呢?刀子横在脖子上,这不照样认怂吗?
我就说嘛,天底下哪有那么牛叉的家伙。
他心中得意,手上可不松懈,右手握紧腰刀,左手慢慢伸出手去,欲接木匣。
不知道是手滑,还是害怕,霍青一哆嗦,木匣掉在了地上。
“啧……”啤酒桶没接着,有点恼火,目视霍青,面带怒意,右手稍稍用劲,刀尖戳破了肌肤,一缕血顺着霍青喉结流了下来,“干什么?”
“大……大……大……哥……”霍青明显害怕,两腿止不住哆嗦,连带说话声音也结巴起来,“我……我……”
“出息。”啤酒桶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心中更加鄙视,也愈加相信之前分析:
队长纯属编故事忽悠人,这小子就一怂货。
啤酒桶弄出个凶神恶煞的眼神,狠狠一瞪:“警告你,别耍花招。”
霍青似乎被他吓着了,本就害怕,再被一瞪,不禁打个哆嗦。
这正是啤酒桶想要的效果,右手持刀继续逼住霍青,缓缓蹲下身去,左手打开木匣,露出九凤珍珠冠;
阳光灿烂,清澈明亮,映射之下,凤冠金光闪闪、华丽动人。
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二人何曾见过此等珍宝,眼睛立刻被吸引过去,目光紧盯,不舍移开。
掐脖子的手,微微一松,霍青要的就是此时,两脚迅疾发力,身形一晃,一个侧移步,从一刀一弩逼迫中,脱身而出。
骤变突发,然啤酒桶、毒蛇毕竟出身精锐,能入选第六突击队,岂是泛泛之辈,二人迅速做出反应:
啤酒桶一个前翻滚,拉近距离,他个头不高,故攻击招式偏下三路,双手握刀,朝霍青脚踝砍来;
毒蛇则迅速退后一步,上身前倾,肘部微弯,右手将手弩向前推出,左手轻轻包住右手关节,压低手弩,欲瞄准霍青胸口击发;
二人一上一下、动作迅捷、配合娴熟,直朝霍青攻来。
霍青遇敌夹击,却丝毫不乱,右手以掌为刀,朝毒蛇手腕猛切;左脚踢出,则朝啤酒桶手腕而去。
虽是两招,却同时而发;虽后发,却先至。
毒蛇射击姿势极为标准,既能有效控制后坐力,又能快速瞄准目标;
且他瞄准的不是头部,而是胸部,胸部面积更大,是手弩速射的首要选择。
毒蛇本已瞄准霍青胸口,未及击发,只觉一股巨力打在手腕上,瞬间一麻,两手酥软,手弩拿捏不住,直飞上天;
刚想伸手拔刀,咽喉处已被霍青一把攥住,其手如钢爪,微微发力,他立感窒息。
毒蛇大吃一惊,当即明白:霍青这是手下留情了,若再用力,喉结定然被其捏碎,性命只怕不保。
于是,他不敢再动。
啤酒桶身形粗壮,爆发力惊人,双手挥刀,刀风吹得地面草叶乱晃;
此招乃是啤酒桶的绝招,一快二狠,曾多次砍断对手脚踝,屡克强敌,从未失手;
可惜,他今天遇到的人是霍青,他刀法娴熟、出手很快,但霍青更快。
刀刚挥到半截,霍青左脚已至,正中啤酒桶手腕;
踢出之力与挥刀之力,犹如两辆全速而驰的马车,迎面相撞;
一声闷响,啤酒桶感觉两臂仿佛失去了知觉,把握不住,腰刀脱手而出,阳光中旋转闪动着,落入远处草丛之中……
这一脚,霍青灌注内力、蓄力而发,初劲强势,后劲无穷,啤酒桶原地转了数圈,犹如被鞭子抽中的陀螺;
待停下来时,头晕眼花、胸闷欲呕。
霍青一脚踩上啤酒桶的喉咙,将其制住;
他关心罗兰安危,须二人带路,故手下留情,不欲伤人,只求制服。
局势陡然翻转,适才全身哆嗦、说话结巴的怂包,反客为主了。
毒蛇喉咙被攥,喘气不匀,气得朝啤酒桶直瞪眼,心说:
都赖你!
来之前,队长说得好好的,让咱俩带他走就行。
你倒好,非惹乎这小子,说什么非要试试他,结果呢,害得老子和你一起倒霉。
毒蛇可不知道,啤酒桶虽被制住,却打心底里不服气:
这小子忒狡猾了,我这是被他那副可怜样儿给骗了,不然怎会败给他。
霍青心系罗兰,无心于此浪费时间,遂松开手脚,放开二人,提起凤冠:
“好了,我不杀你们,马上带我去见罗兰。”
毒蛇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能捡得性命,乃是意外惊喜:“好说……”
刚说俩字,被啤酒桶踹了一脚,剩下的话没说出来,毒蛇身手不如啤酒桶,对其颇有忌惮,见他如此,只得住口。
啤酒桶早已将腰刀捡了回来,举起刀来,指向霍青:
“小子,我不服气,你是靠耍阴谋诡计赢我,这不算数!”
他唾沫星子横飞,连说带比划,情绪激动,颇不服气,可能是黑布蒙嘴,说话碍事,这主儿一把扯掉,露出真容:
一张圆不溜丢的大脸,两道扫帚眉,大眼睛,蓝色瞳孔,高鼻梁,翻鼻孔,大嘴巴,张开时露出烟酒过度的满嘴黑牙,下巴上一把红色长须,下垂至胸。
霍青心说:此人性格真是如身材一般,的确是个啤酒桶。
他见其为人直愣,不似奸猾之徒,隐隐起了一丝好感;
但心中挂念罗兰,不愿与之再多口舌,为今之计,当先以雷霆手段镇住再说。
霍青见啤酒桶将腰刀指向自己,便运内力于左手,以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刀身,轻轻一掰,一声脆响,精铁打造的腰刀竟被生生掰断一截。
之前还张牙舞爪的啤酒桶,顿时安静下来,瞅着手中半截腰刀发愣,再瞧向霍青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毒蛇目睹之后,不禁心中一抖,冷汗直冒:乖乖,此人武功之强,真是匪夷所思。
毒蛇下意识摸了摸喉咙,再悄悄瞅了瞅霍青的手,见其白皙修长,并无出奇之处,竟能有如斯神力,想起曾被其握住喉咙,不禁心有余悸:
若非他刚才手下留情,只怕我早已命丧当场。
霍青观二人面色,知其胆怯,乃抬起右手,朝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位,前面带路吧。”
毒蛇和啤酒桶面面相觑、相对苦笑,毒蛇叹了口气,将手探入怀中;
霍青脸色一变,以为他要掏武器,一步近前,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毒蛇眼前一花,随即手腕犹如被老虎钳子夹住,骨骼被捏得咯吱作响、疼痛难忍,忍不住求饶:
“霍将军,您误会了,您误会了,我不是掏武器。”
霍青防他有诈,故立于其身后,慢慢将其怀中之物掏出,原来是一块黑布。
啤酒桶将半截腰刀收起:
“霍排长,你武艺高强,我们哥俩认栽了。
只不过,来之前,我们队长有命令,你要想见到罗兰,得蒙上眼睛跟我们走。”
霍青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
若蒙上双眼,与瞎子何异?万一对手有心加害,岂不是被动至极?
或许可以对此二人严刑逼问、以死相逼,从而得出罗兰下落,但他转念一想:
万一有人正在暗中监视呢,倘若这两个家伙是对手派出的诱饵,我若鲁莽行事,岂不害了罗兰?
想到罗兰对他情深义重,霍青心说:
别说是蒙上双眼,就是为她舍了性命,又有何妨?
心念及此,霍青心中无碍,遂从毒蛇手中取过黑布,将双眼蒙住。
眼前变成一片黑暗,霍青听觉变得异常灵敏,风声、水声、小鸟的鸣叫声于耳畔边鸣响、清晰明亮;
有人朝他走过来,脚踏上青草,发出咯吱声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霍青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待宰羔羊,强压住心头不安,硬挤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二位,请带路吧。”
蒙上双眼的霍青,就此踏上了去救罗兰的道路,前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他能否成功救出罗兰?
罗兰已被掳走多时,她还活着吗?身陷虎穴,她又当如何自保?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三十二章《欲渡黄河冰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