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不断的低沉响声不停地从岸边传出，传向空旷一片的天空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岸。
暗蓝色的海水持续不断地冲刷大大小小的礁石，激起一片又一片大小不一的浪花。海水当中的潮气随着波浪的涌动而四处扩散，越过早已被冲刷得漆黑一片的礁石表面，传向几乎完全由光秃秃的土地和向上凸起的大块山石组成的陆地。
浅灰色的云层悬挂在灰白色的天空之中，牢牢地压在混合着暗蓝色和深蓝色的海面之上。两队鸟类灵兽的身影从云层之间的缝隙中显现出来，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飞行。它们时而完全隐藏到云层后方，时而又从灰白一片的天空中显现出来。站在海岸边的人只能用肉眼看到它们的模糊轮廓，而无法看清它们的模样。除它们之外，无论是空中，还是海面上，或者是遥远的天海相连之处，都完全看不到任何生物的踪影或者活动踪迹。海浪冲击礁石的声音不仅不显得吵闹，反而让整片空旷的海岸显得更加寂静。
李文信站在一大片高大而坚实的山石顶端，面向持续不断地冲击山石正面和底部的海浪，整个人显得有些无神。他没有穿铠甲或者军装，而是穿着他不需要执行任务时经常穿的那一身灰色长袍。从他全身上下释放出的灵力气息也显得十分平静，几乎能够完全和整片海岸区域之内的波浪拍击海岸的节奏完全重合。
“灵使阁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一名身穿制服的灵核谷工作人员轻手轻脚地上前两步，走到李文信身后。
“我没有别的事。”
李文信没有回头，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山石顶端的最高处。他说话的声音明显变得有些低沉，甚至还显得有些沙哑，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过大幅度的情绪波动一般。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一些事，需要自己单独处理。我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出发之前，我会把事全都处理好。”
“嗯……那么，等到我们准备出发之前，我们再过来叫您？”相对较为年长的工作人员略微弯下腰，露出较为温和的笑容。
站在后方的另外两名工作人员同时露出带有几分惊讶的表情，并相互对视一眼。自从他们跟从李文信一同来到北方边境执行任务以来，他们从来没有见到李文信对海景或者海中的任何生物显露出足够的兴趣。更何况，在他们的观念之中，连阳光都几乎完全没有的阴天肯定不适合欣赏海景或者来到海面之上的海中灵兽。
“对。”
李文信只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完全没有想要解释什么。
“好的，灵使阁下。那我们就去帮忙收拾东西。等到整支队伍准备出发之前，我们会来叫您的。”
相对年长一些的工作人员当即稳稳地点头，向李文信躬身行礼，随即连续后退好几步，并向两个相对年轻一些的同伴做手势。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当即心领神会，一同点头，并一同向李文信躬身行礼，再一同向后退。
几次眨眼之间，三名工作人员便一同从硕大而平滑的山石表面下来，随即一同纵身飞起，向远方飞去。
李文信稳稳地往后退，连续退后三步，随即向前方抬起双臂，双手掌心向上。两团银灰色的灵力波动同时从他的双手掌心释放出来，在几次眨眼之间融合成一团椭圆形的灵力波动。一个长条状的金属盒子逐渐从银灰色灵力波动当中显现出来，向正上方漂浮。明亮的银光从做工精致的金属盒子表面散发出来。只听一声微弱的脆响，金属盒子表面的机关锁被打开，盒盖向上掀开。一个长长的卷轴从金属盒子内部显现出来，并同样缓慢地向正上方漂浮。
“姐姐。”
李文信缓缓地开口，抬起手掌，向卷轴内部注入一股柔和的灵力波动，再向正前方做出一个“推”的动作，让卷轴缓慢地向前移动。
“我又来看你了。”
卷轴缓慢地向正前方移动，移动到山石靠近海岸的边缘位置，随即转动一圈，再从上到下完全展开，凭借虚无属性灵力波动的力量竖立在山石上空。一幅画像缓缓地从卷轴正面显现出来。那是一个青年女人的全身像。她拥有一头浅灰色的披肩长发，身穿一件亮银色的长袍，相貌至少和李文信有六七分相像，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令很多人都感到有些难以接近的清冷气质。只不过，画像上的她正在微笑，嘴角略微往上翘，眼角也形成两道几乎完全对称的优美弧线，好像是正在想一件令她感到很高兴的事。从她身上的长袍的边缘位置显现出来的一朵白花的形状看上去也有些像是一张笑脸。
“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个供灵魂生存的世界，你能看得到我吗？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李文信的语速逐渐减慢，说话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柔和，脸上露出既显得比较温和、也带有几分哀伤的表情，整个人的神态变得和他平日里显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同。
“如今的我，即将超过你曾经达到的个人修为级别，还会在不久的将来达到你没能达到的层次。这不是我自己说的，而是师父和大地灵将阁下都说过的。葛司令和北方军团当中的多位强者也都这么说过。”
响亮的冲击声当即从山石的边缘位置响起。一道幅度较大的波浪径直命中山石的边缘位置和底部，激起大片几乎能够完全把人的身躯包裹住的浪花。大量水花先后向高处飞溅，在空中重新变回无色，随即分别落向山石顶端的不同位置。只不过，没有一滴海水落到卷轴的表面，更没有一滴水落到画像之上。
“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愈加苍老，也已经开始在某些时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我国的当前的局势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整个大陆的形势更是已经变得越来越乱。战争仍然持续，天灾也愈加频繁，母核的状况更是越来越不稳定。直到现在，还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够真正地代替师父承担维护母核和对母核进行反哺的工作。我自己目前能做的，也仅仅是尽可能多地承担灵核谷当中的各项外派任务，以及代替师父去完成一些维护灵脉和救灾的任务而已。在这一点上，我还没有比当年的你做得更好。”
李文信用双手做出一个“往下按”的动作，让存放卷轴的金属盒子稳稳地降落到平坦的山石表面，随即将自己掌心中释放出的灵力波动全部收回体内，站直身体。
“当年，在师父刚刚正式对你举行过降灵仪式之后，师父就对我说过，我其实是很像你的。当时，我还很小，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你出事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师父的意思只是要让我一直向你学习、像你一样去做事。我从小都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能够做得比你更好。因为，在我的心中，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就像是照亮我面前的路的光芒一样。”
低沉的响声从遥远的天边传出来，一直传向完全看不到第二个人影的海岸。这响声像是多种不同的声音混合之后的产物，其中既包含雷声、也包含浪涛声，还有一种难以直接用普通人的听觉来辨别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怎么也不可能提前预料到的，还可能是令人在很长时间之内都难以完全接受的。有些创伤，是难以被当事人彻底遗忘的。”
李文信略微低下头，闭上双眼，露出痛苦的表情，双手同时紧紧握拳，像是几乎快要压制不住涌上心头的负面情绪。
“而且，直到我在师父和诸多长辈、诸多将军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像你，以至于逐渐做到你曾经做到的每一件事之后，我才明白过来：我的命运，竟然是和你走上一模一样的位置。这是当年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不敢想的，更是我原本不希望成真的。因为，这样的命运，是由于你的意外牺牲而改变的。如果能够选择，我当然希望你不要出事，哪怕我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
几道微弱而刺耳的声音开始从山石周围的空间之内响起。这些声音显得有些杂乱，既像是某些灵兽的鸣叫声，也像是某些坚硬的物品互相摩擦所发出的声音。只不过，和海浪所发出的声音相比，这些声音显得微不足道，很难直接被普通人听到。
“一年之前，我曾经再一次碰到害死你的那两个罪魁祸首。但是，现在的我，仍然不敢说自己已经拥有给你报仇的能力，也仍然没有这样做的机会。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现在承担着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的责任，他们两个以及跟随他们行动的沧澜国军队也都没有做出任何与我国为敌的行为。我不能因为我自己而为整个国家带来更大的麻烦，也不能让当时跟随我一同行动的另外两名灵使遭殃。他们两个都是好苗子，资质完全不亚于我。出乎我的预料的是，那两个罪魁祸首竟然主动提出要和他们两个进行切磋。双方还打得有来有回，谁都没有明显地占到便宜。对我国来说，这绝对是好事。”
李文信长长地停顿一下，用力深呼吸，随即重新张开眼睛，重新抬起头，注视画像的表面。
“从目前来看，沧澜国还没有正式与我国为敌的意思，更没有想要主动对我国发动战争的意思。对我来说，这意味着，我不仅找不到为你报仇的机会，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但是，从整个国家的角度来看，我又必须为这一点感到高兴。因为，在我国历史上，每一次多面受敌、多线作战都会给整个国家带来足够大的麻烦，甚至有可能带来足以让很多人丧命的灾难。在师父选定我为新的虚无灵使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对我说过这一点，并让我时刻牢记这一点。如果你能够看到我并听到我说话，你千万不要为我担心什么，也不必为我担心什么。”
一阵风突然从山石上方吹过，并直接从卷轴周围吹过。紧接着，又是一大片浪花从山石的边缘部位激起，并向山石顶端的大片空间飞溅。被虚无属性灵力波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轴丝毫没有被风吹到，也没有沾到一滴海水。
“我为你带来的，还是你最爱吃的几种点心，以及你最爱喝的甜酒。”
李文信再次抬起手掌，再次释放出一团圆盘状的空间灵力波动。这一次，他释放出的灵力波动是亮银色的，看上去几乎和真正的弧形托盘一样。
几个用木材制成的餐盒先后从圆盘状灵力团内部显现出来，先依次从灵力团内部漂浮起来，再缓慢地向前移动。每一个餐盒顶端的盒盖依次打开。不同的香气当即从餐盒内部释放出来。盛放在餐盒里面的，是几种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点心。紧接着，一个细长的瓷瓶也从灵力团内部显现出来，逐渐向上漂浮，并移动到排成一行的餐盒后方。瓷瓶顶端的瓶盖也在空间灵力波动的作用之下打开。一股酒香当即从瓷瓶内部飘出来。
“在北方边境地区，这样的点心和甜酒都很难弄到。尤其是在海港或者海湾洞穴一带。”
连续不断地细碎摩擦声再次从山石周围响起。这一次，如同金属摩擦一般的声音和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融为一体，听起来几乎没有多少差别。
“不过，我始终记得，这是你仅有的少数几件喜爱的东西。师父他老人家也记得。”
李文信露出带有几分苦涩的笑容，抬起手背，用手背擦拭自己的眼角。
“师父他老人家……偶尔还会忍不住想你呢。因为，你能够逗他老人家开心。我却很难做到。”
低沉而悠长的响声再次从远方响起。既像是雷声、又像是浪涛声的响声持续不断地向四面八方传播。飞在空中的多只鸟类灵兽先后躲藏到云层之后，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现在，我才开始体会到……师父他老人家的无奈，还有……你的。”
李文信长长地吸入一口气，往后仰头，闭上双眼，先用左手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再用右手做出一个向上托举的动作。一团烟尘状的深灰色灵力波动从他的右手表面显现出来，包裹住他的手掌，并开始猛烈地上下涌动。
盛放在餐盒里的点心当即在灵力波动的托举之下涌出餐盒，向上攀升，并逐渐被一模一样的烟尘状灵力波动包围。深灰色的团状灵力波动逐渐开始转动，再开始逐渐缩小。不一会儿，所有的点心都和烟尘状的灵力波动一同完全消失，丝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或者碎屑。
李文信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下头，张开双眼，把双手伸向前方，向斜上方做出一个往前推的动作。瓷瓶中的甜酒当即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橙黄色的闪光弧线。明亮的闪光弧线在空中形成一个圆环，随后逐渐消失。没有一滴酒液洒落到下方的山石上。
带有几分寒意的风再次从卷轴周围吹过。卷轴仍然丝毫没有动。画像上的人脸看上去却像是似乎要活过来一般，隐约发出几分光芒。
李文信从空间灵力门当中钻出来，径直钻进正在低空中飞行的战斗灵师队列之内。他迅速地扫视位于队列前方的几名军官，再通过气息确认自己身后的灵核谷工作人员的位置，随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灵使阁下，我们是先直接回到苍灵城吗？”位于队列正前方的军官向李文信施展传音术。
李文信不紧不慢地点头，脸上露出淡漠的表情。强盛的虚无属性灵力波动从他的身躯周围释放出来，涌向箭矢状战阵中的其他所有人。
“是。走最短的路线。先直接回苍灵城，办完事之后再回灵核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