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我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并不是裴玉珩想看到的。
于是他一边抱着我缓步往坡上走,一边低头冷声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不然狡辩几句也行!”
解释?狡辩?这老男人到底想听什么?
可惜不管是什么,我都只能选择沉默以对,因为此时的我连呼吸都成了一种负累,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更何况就算有力气,我现在开口也只有脏话连篇。
我想他应该还没那么犯贱,青天白日的非得自己找一顿骂才痛快吧?
可谁曾想,明眼人都能看出我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偏偏就他跟瞎了似的,嗤笑一声后又接着讽刺我道:
“你这是眼见装晕不成,就索性装死了事么?”
闻言我不由得心头一沉,原来他知道我刚才的昏迷是装的?那我是在什么时候哪个细节上露的马脚?
而他现在突然拆穿我又是为了什么?就只是口头上的揶揄打趣?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给我的预警?
须臾之间,我的心思百转千回,但面上却仍然是一派安之若素的平静。
既然已经决定当一片命运的浮萍,那我就应该从此刻起,抛开忧虑放弃筹谋,任由自己随波逐流。
反正横竖他都不会真的弄死我,哪怕裴园确实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我也敢笃定地相信他不会。
至少他不会舍得为了区区一个我,就再次坏了自家金贵的风水。
——我没等到所谓黄道吉日就擅自搬进了沫苑,贺管家来通知我被禁足时,给的理由就是我破坏了风水。
“你以为装聋作哑就能蒙混过关么?”裴玉珩今天似乎特别有说话的兴致,或者他是铁了心要撬开我的嘴。
但对于我冷汗涔涔惨白如纸的脸和疼到微微痉挛的身体,他却都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畅快地单向输出着:
“胆敢逃跑,你想好后果了么?还是你觉得,我下不去狠心收拾你?”
听到这里,我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这只三十二高龄的老闷葫芦,竟然也有这么聒噪烦人的时候!
那些称他为高岭之花、九天谪仙、冰山美男和矜持贵公子的迷妹们知道么?
不过幸好,我也有嘴替。
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的何田,这时趁他下一句话还没出口的间歇,连忙见缝插针地帮我说了一句:
“裴总,优小沫的情况看上去不太好……”
点到为止,给脸留皮。
但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个人都明白,那就是,您可赶紧闭嘴吧!
裴玉珩终于消停了,大概也是被这么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
即便再生气,当着下属的面,对一个伤重待治的女孩那样的不依不饶,传出去总归对他的名声不利。
更何况他想不住口也不行了,因为此时我们已经回到了坡顶的公路边。
而我们一出现,就立刻有几个保镖围了上来,其中一人还张开双臂主动请缨道:“裴总,我来抱吧!”
该说不说,这也是个空有一腔拍马屁的热情,却严重缺乏观察力的傻孩子。
好在何田是个“知错能改”的,闻言立即高声喝道:“都闪开,别挡路!”
围着的几人被吓了一跳,面上纷纷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刚才求表现的那位更是满脸的尴尬和讪然。
不过所有人都还是令行禁止地照做了,并且速度之快,堪称奇迹。
毕竟眼前这位的真面目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自己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天生一张娃娃脸、见谁都笑眯眯、瞧着十分好相处的何副队长,实际上肚子里晃荡的全是坏水!
阿光的车就停在众人的身后,等他们一散开,裴玉珩当即迈动大长腿,只两三步就钻进了车的后座。
一路无言,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某人虽然始终都抱着我不肯放手,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对我的排斥、以及越遏制反倒越喷薄的怒意。
而这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也使得阿光和何田一个眉头紧锁一个如坐针毡,心里尽是对我的担忧。
只有我这个唯一身处于风暴中心、即将厄难临头的人,却在“重压”之下开始昏昏欲睡了起来。
倒也不是我没心没肺,而是体力和精力都早已严重透支,现在连疼痛刺激都拉不住我最后的神智了。
只是在意识彻底遁入黑暗前,我恍惚中好像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优沫,当浮萍可以是一时之策,却不能为一世所用!
因此,无论这回失败的代价是什么,下次,继续跑!
——————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距离被抓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我不仅错过了自己的毕业答辩,还被告知我以往所有的成绩甚至包括学籍在内,都被一并取消了。
也就是说,我在京都大学的存档里,已经变成了“查无此人”的状态。
这是贺管家一看到我睁开眼睛,就立刻向我宣布的裴玉珩对我的三条惩罚决定之一,也是最重的一条。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关心我的身体情况,而是一上来就面带薄霜语气微冷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可见对于我偷偷逃跑的事,这位老管家也是非常生气的。
所以他才会不顾我人醒了脑子还在懵圈,就直接开始“敲打”我了。
不过也多亏了他的这份迫不及待,我才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第二只鞋子落地的声音……
三条惩罚中,退学是第一条,如果我还想继续学业,就只能重新参加高考。
但退学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还大费周章地抹去了我在学校的全部记录。
我那时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有人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我,连我休学期间也没有放弃寻找我的下落。
而京都大学就是对方打听我近况的主要渠道,所以裴玉珩才会不惜动用一切手段,也要切断这个渠道。
他以为,这样别人就没办法再顺藤摸瓜地找到我了。
可惜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和执着,也忽略了楚齐那个变数……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的我正悲叹着自己好好的前途,就这么被活生生地“腰斩”了。
要是早知道会功亏一篑,楚齐不用浪费钱财心力帮我复学,我也没必要委屈自己任由某人予取予求……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禁足是第二条,先前我只是被暂停了每月两次外出放风的福利,但还可以在偌大的裴园内自由活动。
现在拘禁的范围缩小了,以后沫苑就成了我刑期待定的牢笼。
说实话,对于前面两条,我其实并没有多少意外,毕竟不狠不是裴玉珩。
真正令我料想不到的,是第三条——伤愈后搬去某人在沫苑的房间,从此与他同室而居同床而眠!
这是要公开我与他那层见不得光的关系了?!
不过,比这最后一条的内容更让我惊讶的,却是贺管家变脸的速度。
只见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从表情到语气几乎都是一秒冰雪消融春回大地,饶是我都看得啧舌不已。
可短暂的诧异过后,我又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是我忘了,这才是他这个父系忠仆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在他心里,裴玉珩千好万好尊贵无双,那样的人主动提出与我同房,自然不是惩罚,而是给我的恩赐。
也就是说,无论是从前现在或以后,他对我究竟是捧着还是冷着,都只取决于裴玉珩对我的态度。
看着他那张淡笑中带着几分嗔怪、仿佛在说‘你要懂得珍惜不要再胡闹了’的脸,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但犹豫了几秒钟后,我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个传话的,有自己的解读并不能影响事态的走向,我就算要跟人讨价还价,对手也不应该是他。
所以直到他宣布完又嘱咐了一大堆后离开,我都没有开口,只盯着墙上有日期显示的挂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