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收未尽,残月炯如初。
一面冲冲,一面汹汹。
藏一真人看透烟雨,直视着北峰一人说道:“你是黑白眉,我是青白眼,洞虚之役不如就由你我两人开场。”
“哼!”当即一声呼啸鄙斥道:“如何狂狷,敢问天契!”圣正禅师随即便感冷气攻目。“三十年前老夫不在巫地才使得佛门猖狂,此番老夫特意赶来就是为了要杀一杀佛门的气焰。当年之事,你也有份,今日之事乃是由法华寺而起,你又如何推脱!圣正禅师,可敢下场与老夫一会?”咒巫自入巫门,深感人言为重,他深知没有巫术就不会有巫月神殿,而没有巫月神殿就不会有巫术的光大,法华寺伙同摩诃禅寺谤毁巫术,更迁走巫地的生民,这是他绝不容许的。
圣正禅师端正答道:“阿弥托佛,咒巫既然有请,老衲岂敢拒绝。”
青空大地一啸:“老夫已至,大师何迟?”
圣正禅师淳熙一笑,啸为抒发,咒巫竟性急至此。
声在北峰,却言山下,咒巫奇怪,却无分神去看,圆石禅师头顶金光,仗着有金光咒护体运目去瞧,不料一见之下,金光震荡,裂成密字。圆石禅师胸腹一阵冲突,骇然怀着隐忧叹道:“好可怕的咒诅!”
“哼哼,不慎之人,该此下场!圣正禅师,老夫敬你佛下第一观,唤你一声大师,老夫无见,大师可有怨言?”
“咒术向来为阴害,放歹之时,暗以射人,此乃咒巫本色,老衲无怪。”
日月交食,星辰流冲,列宿乱摇风满天,木槿花夕开朝萎。假作空观,淳熙一到,风吹散华,遍满佛土,随色次第,而不杂乱,柔软光泽,馨香芬烈,足履其上,陷下四寸,随举足已,还复如故。圣正禅师无念心起,与自然交相感应。在巫术的世界里,人与自然是交相感应的,而在圣正禅师的认知中,巫术是一种被扭曲了的自然。巫术歪曲自然规律,从而达到谬误的效用,就如同现在一般。至于咒巫咒术,听来使人惊惧害怕,实则咒有两种,一种是善意的,是祝词;一种是恶意的,是诅咒之词。世人往往记其诅咒,却忽略掉了咒术源于生灵的祈求,咒术修炼之初,学的其实是祝词。远古之时巫医不分,咒祝不分,咒术不仅可以加殃,还可以祈福,在那些远古之巫里,就有如今的咒巫。咒巫黑白眉因祝咒往往不分,是以咒巫变怪无方,狂放难羁,此非性具善恶绝佳之例证乎?佛门修行又有两大追求,一是“求一切智 ”,即如实洞明存在的真相,一是“断一切障”,即彻底断除生存中的烦恼与苦痛。
苦痛暂且休提,真相必是大材。天生大材竟何用?千古重来拜图像!
圣正禅师于走动时静默,静默时盘膝,盘膝时举臂提杆,身似临江,心似垂钓。
观者或谓其钓叟,其实不然。
“拗花手!这不是巫地避歹的法门吗?圣正禅师竟然修得!”白泽真君见识超迈,认出了圣正禅师当下手势的来历,不由得惊叹出声。
圣诠禅师一观即假,一切物象俱在眼,假种菩提真事业,他假作中观代圣正禅师答道:“师兄曾著有一本《一乘决疑论》,主张佛、儒一致。师兄乃儒僧,有儒者经天纬地之才,故能海涵地负,一念圆融。临江而钓,终日不获一鱼,鱼之不食其饵也,是以君子慎其举,一如此番师兄与咒巫之决。”
咒巫阴藏,明炬不观,圣正禅师不能拔无声于闹市,守谨身待一动。咒诅之术可繁可简,似咒巫一流自不必咒仪、咒理、咒具诸般累赘,然而咒语不可少。咒者,上天之密语也,咒语乃是咒术之根本,如此咒巫欲施咒,必先念咒语。又咒巫在咒术上的修为再是通天,必然还达不到大音希声的地步,既然达不到大音希声,那便有迹可循。
圣正禅师明显有备而来,咒巫偏要一试。明净的月空突然暖融,月牙弯弯摇出笑脸,啸声吹出,一片红斜。红斜一翻面,呼出赤光浮天,天地之间,日月竟同照!
阴啸阳呼,感神契灵,魂魄难自主。
凝化精炁,操真策虚,啸咤万神,明神殛之!
圣正禅师甫一受殛,满身肉跃跃然,如欲颤动,然其心强制,总不一动。再看其手上姿态,拗花手更是一颤未颤,反于无念间翻出一柄拂尘,拂尘彷佛只随意的一扫,不毁不著,色空不碍,似指挥故,中心变转。
“咒巫承让了”
咒术是言语的著作,是一种有意识的行为,需要有冥冥之中的呼应才能使人中咒。咒巫念咒时的隐匿手段圣正禅师虽然目不能察,耳不能听,但天地听之,生灵有感。故在咒巫咒术一发之时,生灵冥冥之中有感,圣正禅师当即以麈尾尘拂略加指挥,以咒巫为麈,看麈之所在,随麈尾所转,便是咒巫所在。
体察排浪之势,圣正禅师起身朝身后说道:“老衲见过咒巫,久违了。”
眼前有人?眼前只有影影幢幢!但正如咒巫方才所说,圣正禅师乃是佛下第一观,纵灯镜千重影万重,亦能中观,止观双照之下色不能碍,空不能缚,故能见人。眼前之人貌如千岁枯松枝,一眉莹白如雪,一眉漆黑如墨,可不就是咒巫吗?
南峰一位老尼,自驾临之时从来无话一直在闭目念佛,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天心正位,不落两边,圣正禅师中和之炁凝而有成,今后法身有望。”回以一截烂木!圣正禅师望着这截被抛出的烂木心中叹息,同时慎之又慎。巫咒不可轻用,所谓法不行于人者,反殃其身,是为反咒。咒巫刚刚咒术不行,圣正禅师便疑其身受反咒之力,于是在起身的一刹那一气流贯,直指梦窥灯罩护下的咒巫。谁想漆灯无焰影幢幢,燃断山间一颗松,咒巫迅捷巫咒再起,转咒嫁祸,以替死之咒来代己受难。
咒可加殃,亦可开禁,常用的开禁之法便是移灾,圣正禅师看着这截烂木心中又有所观照,移灾巫术往往需要有所接触才能互相感应,咒巫与松树彼此距离遥远,按理说没有相触之机,可咒巫偏偏就用这棵松树来移灾,这彷佛是刻意为了告诉圣正禅师,咒巫的咒术已经到了天下地上互相感应,随处可咒的地步。
其实未尽然!
关于巫术,圣正禅师终究有道听途说之嫌。巫术确有反殃其身一说,然而巫咒又有一别,巫咒本自沉,咒者先咒己,再推而咒人。咒巫身为远古之巫,早已在巫咒中自沉,巫咒加殃只道是寻常,他只需一颂咒诀,疫疠消殄,垂死者猛然更生,一反常颜。圣正禅师若是能知道这层奥秘,就不会只当烂木为移灾,更不会因为观烂木而陷入了游梦咒术。
“诺!”
“皋!”
烂木已为臭腐,臭腐复为神奇,神奇复为臭腐。
好梦重来,变梦为惊。千载逢当日,滩声似旧时。圣正禅师正气无畏不信邪,咒巫本想于梦中寻一嫩弱处咒之,谁想一入梦境,海阔云深,水流春远,梦魂难句。重来惟有,山河日月,亘古不变。滚滚红尘,埋没许多俗子;滔滔浊浪,沉沦无数凡夫。万劫轮回,未得返本还源;一身坠落,何能离尘出世。而圣正禅师偏偏不在此列,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好一个端身常坐的无上极果正体。
呵!
可他咒巫又是谁?
诺为应承,皋为呼号,鬼魂既招,杀魂煎熬。咒巫枯指一引,两道魂魄阴阴燃于指尖,其鬼呼惨叫之声惊人梦醒。圣正禅师遽尔梦醒,一脸错谔恼怒,尸毒真人和介死真人已死,因果已消,如何拘人魂魄,绝其往生!以诺皋招魂,必要知魂魄的来历,尸毒真人和介死真人新死,魂魄鲜艳,且行迹屡彰,道术已观,以此二人魂魄来使杀魂之咒最是绝佳。而魂魄越凶越惨,杀魂也越毒越狠。
魂魄煎熬已尽,圣正禅师未及二念,突感天心无常,合会有离,身非己有,命不久存。他即刻止观双照,坚心中道,需知一切诸法皆为心之造作,只要能明悟一切现象的通相与别相的统一,必能不落迷窟,得中道义。天心本无心,无心即无念,无念就不会著於色,也不会著於空,色空皆不著,是名中,即中道也。
天心正位,并非无常!
圣正禅师正心睁目,只见咒巫受巫咒之反殃,七窍出血,累累身残,神光涣散,魂魄飘摇,若不是有梦窥灯于头顶翼护,怕不是魂魄摇摇,飘散无常。
“怎么会?”
圣正禅师不明巫术之究竟,反之亦然。灵魂中道,不在禁中,是以咒术不行。咒术不行,故反殃其身。
“唉”
咒巫绝毒绝狠,用咒竟不惜将自己逼入死境,圣正禅师正迟疑之时,又恍然入梦。再睁眼,已是南山!霎时满座皆惊,不知其所以然,圣诠禅师惊问道:“师兄,你不是在与咒巫比试吗?如何在此?”圣正禅师看着脚下深深叹道:“只因此处是净土。”再抬眼,山下哪里还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