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州,天衍宗内。
执法堂的青玉砖沁着血。
当寒铁锁链勒进王大壮腕骨时,他忽然想起入门那日师尊说的话。
“修仙者当恪守正道,庇佑苍生。”白发仙尊顾清轻抚着他的头顶,面容和蔼,语重心长,“大壮,你要牢记这句话。”
此刻信念碎了。
王大壮被缚龙索捆在刑台上,怀里还藏着那对兄妹临别时塞给他的半块炊饼。
粗糙的麦饼混着鲜血散发出苦味,他死死盯着刑台旁站立着的师尊顾清。
“罪徒王大壮!”执法长老的叱喝震得梁上铜铃作响,“残害同门,私纵魔修,欺瞒师门,依律当诛!”
他凄惨一笑。
三日前他跪在执法堂中呈上留影玉简时,长老们分明看清了真相:
二十一号村地窖里成堆的童尸,井底刻满符文的锁魂钉,还有那对兄妹为爹娘试药溃烂的十指。
但此刻留影玉简正被师尊捏在掌心把玩,灵光一现的影像里只剩自己“残杀同门“的伪造画面。
“孽障,你还有什么话说?”执法长老的剑尖抵上他心口。
王大壮突然注意到长老剑穗上云雷纹路旁挂着的血红玉珠——和地窖童尸颈间挂的那个,是同一种。
“咳……我看见了,”他哑着嗓子笑起来,“村口往东三百步的古槐下,埋着三千六百具...”
剑光暴起。
剧痛炸开的瞬间,王大壮恍惚看见师尊腰间挂着的半块桃木牌。
那是他入门那年亲手刻的拜师礼,如今边缘沾着干涸的血渍,像极了那对兄妹为爹娘试药时腕间的溃疮。
“废物,受死!”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师尊,为何……”
……
御兽峰的杂役弟子拖着一众尸体经过幽冥崖山路时,血滴在积雪上烫出一个个黑孔。
他们未曾注意到一缕黑雾正从尸身心脏处漫出来,缠住尸身断裂的指骨。
“扔远点,别脏了路,不然还得清扫。”
领头的弟子踹了脚尸体,“哼,这群蠢货,也就只配当妖兽的口粮了。”
御兽峰弟子踢了踢王大壮残破的躯壳,靴底碾过那半块从胸口掉出的炊饼。
粗粝的麦壳混着冰渣,是他放走那对兄妹时,哥哥哆嗦着塞给他的谢礼。
“为两个凡人搭上性命,蠢货。”弟子啐了一口,而后将尸体踢下悬崖。
王大壮的尸体被扔下幽冥崖时,风雪正急。
在被扔下悬崖之后,王大壮的尸体很快被妖兽啃食殆尽,只剩下一副白骨。
然而,就在他的血肉被完全吞噬的那一刻,诅咒的力量亦完全显现。
它将他的灵魂强行绑定在了自己的骸骨上,使得他的意识无法消散。
一片漆黑的深渊中,尸体的指尖燃起一束幽蓝火苗。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逐渐苏醒,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他想要呼吸,却感知不到自己的鼻子和心肺。
他试图睁开眼睛,却察觉不到眼皮的存在。
一番尝试后,王大壮“醒”过来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却只看到一具森森白骨。
他的血肉早已被妖兽啃食殆尽,只剩下这副骨架。
然而,诡异的是,他的意识依然清晰,甚至比生前更加敏锐。
“我...还活着?”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听到骨骼摩擦的咔咔声。
就在这时,他的记忆中突然浮现出一段被他遗忘的画面。
那是半年前的一次宗门任务,他奉命追杀一名鬼修。
那鬼修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种下诅咒。
“我也曾是这样嫉恶如仇,不过,你以为你在替天行道?”
“可笑...终有一日,你也会如我一般,被所谓的正道抛弃...到那时,你就会明白...这世界的虚伪...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的王大壮不以为意,一剑斩下了鬼修的头颅。
然而,此刻那诅咒的力量正在他的骨骼中苏醒。
幽蓝火焰在颅骨内跳动,王大壮的指骨拂开腐叶。
随着磷火升腾,崖底浮现出令人窒息的景象——层层叠叠的尸骸竟有半数穿着天衍宗服饰。
他拾起身旁一块布片,那是半截弟子袍。
眼眶中的火光跳动着。
半截弟子袍袖口绣着御兽峰银线图腾,布料里卡着枚带血捕兽夹——和二十一号村童尸腿骨上的凶器一模一样。
白骨手掌捏碎捕兽夹铁齿,碎屑却突然化作飞灰——竟是与锁魂钉同源的禁制。
“喀啦——”
颌骨猛地咬合,他扯起一具挂着内门腰牌的骸骨。
腐化的绸缎间露出半张残破的缉杀令,泛黄纸页上“鬼修风九娘“的画像,眉眼竟与地窖里那具抱着童尸的女尸有七分相似。
最刺目的是角落批注:
[魔道鬼修风九娘已伏诛。]
骸骨堆突然震动,蚀骨蚁四散逃窜。
王大壮的白骨拳头重重砸向骸骨堆,他终于看懂那些童尸身上符箓的用处——哪里是什么护身符,分明是缩小版的锁魂钉阵。
“好一个正道,好一个庇佑苍生...”
崖顶坠下具新鲜尸体,是个穿丹房弟子服的少年。
王大壮接住从少年袖袋滚出的药瓶,瓶底刻着让他颅骨发麻的编号:丙戌廿一。
当白骨指节触及药瓶编号时,幽蓝鬼火突然窜起三尺。
那些扭曲的“丙戌廿一“数字在磷光中蠕动重组,竟幻化成兄妹母亲脚踝的烙印——那是他永远忘不了的场景:
滚烫的烙铁压住妇人溃烂的皮肤,丹房执事边记录边念叨“这批药奴成色不错”。
“娘亲的标记...怎么会...”孩童当时的哭喊此刻在他颅腔内炸响,震得锁骨簌簌落灰。
那对兄妹颤抖着给他看过同样的标记,就烙在他们右手手背上。
“混账东西!”
白骨手掌捏爆药瓶,紫黑色药汁顺着指缝滴落,在腐土上灼烧出与二十一号村井底相同的咒纹。
无数散落的线索在此刻串联成网,那些所谓魔修肆虐的村庄、失踪的孩童、甚至同门离奇死亡的悬案......
不过是天衍宗这座血肉丹炉里,不断添柴加火的祭品。
“恨吗?想撕碎这虚伪的正道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正是那名鬼修的声音。
王大壮的骷髅眼眶中燃起幽蓝的鬼火,他抬起白骨手掌,握紧了拳头。
“闭嘴!”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怨恨。
诅咒的力量在他的骨骼中流淌,每一根骨头都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哈哈哈哈哈哈,我竟不知,正道背后,还藏着如此多的罪孽!”
“喂,鬼修,不跟我再说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