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一件事就会吓坏爱情,很小的一件事也会使爱情欢愉起来。对爱情来说,任何事情都有意义,任何事情都可以构成吉光或者凶光。
——巴尔扎克
她和丁无痕的结束就是所有小事的集合。
屋子里静得有些凄凉。对面一栋楼时不时传来机器磨砂的声音,像一把利箭在凝滞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口子,好让她能够继续呼吸,继续冥思刚才发生的一切。天色有些暗沉,看似要来一场决堤的大雨。这倒是符合李黑眼此时的心情。
她的心,暗的很,空的很。
一阵惊天雷过后,磅礴大雨如期而至。风夹杂着雨丝从窗外飘进来,嘶溜嘶溜探进她的脖颈里,冰凉透心。暗沉的天,死寂的灰,不安分的脑。
其实,脑也是空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于是进屋拿了块毛毯,然后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从头裹到脚。仿佛唯有如此,方能找到一丝安慰。
她意识到最近心情糟糕吃了太多东西。那天她脱光衣服站在电子秤上时,看着数字一下子从47.5蹭蹭跃到50.5,可谓扶摇直上。看着沙发下陷的凹度,惊吓得立马腾了起来。由于动作太过激烈,脚踝抽筋,生疼。
“他大爷的!”她咒骂一句。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付出的,你做了什么?”
丁无痕的话再次在她脑里炸开了锅。
他大爷的。如果没有我,你一个人办得了这些事吗?
她想找个东西发泄,目光凝聚在电视柜旁的落地摆件上。但脚升到半空,又停了下来。
那是她选得。也是她买的。
——“姑娘好眼力。此款金银色调雅致而无浮艳之俗,抽象造型气势如虹,沟壑纹理细致入微,金山高耸入云,轻雾回环缭绕,他是山,你是云,山必须得有云的缠绕,方成仙境。山云相伴,祥云瑞气。实乃情侣恩爱家居温馨之首选。”
——“好。冲着你的“山云相伴”,就这款吧。”丁无痕搂着她的肩,回头在她额上落下深情一吻。
可如今……
她冷哼一声,喃喃自语,“山必须得有云的缠绕,方成仙境,山云相伴,他的云,早就不是我了。”
真是个讽刺!他大爷的!
算了吧,不争气的腿。何况那‘山云相伴’毕竟花了她一万多块钱。当时,可是工作不久的她积蓄的一大半。
她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何每次战争都是因为这等破布垃圾的小事。不过顺手按了马桶盖上的按钮,水就咕噜下去了。出来时,丁无痕正站在过道的不远处抽着烟,眼睛恶狠狠得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那么使劲,我的话你从不当一回事吗?”
“我没有。”
“没有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声,大到隔着厚厚的门板都犹如在耳。”
“我没有。”
“你他妈的还在狡辩。”
“何需狡辩?没有就是没有。”
“你他妈就是一死性不改。”
“谁死性不改了?没有就是没有。你怎么总是怀疑我?”
“因为你他妈就是一个完全不靠谱的人,没有理由让人相信。”
“你若靠谱,为何每次用完洗手间,从来不冲水?我不是你的保姆,每次都要在背后替你收拾这些破玩意。你若靠谱,也就不会有现在发生的事。说到底,起因还不是因为你?”
无休止的争辩中,她看见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猛扑上来掐着她的后脖颈来到水箱前,随手一按,水咕噜一声下去了。
“有区别吗?”她冷笑。
“当然有区别,你就用力过猛。”
“你揪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
“你他妈的对这里的一切怎么就一点都不爱护?”
“我怎么就不爱护了?”
随即便是他给她的一巴掌。当然,她也给了他一道深深五指印。她没有理由一直处于错误的地位。
有时她觉得他就像一个阿修罗,怎么也唤醒不了他。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对别人马克思主义,对自己却自由主义。
一味地乖巧只会让人疲惫不堪,一味地泼凉只会让人心灰意冷。
她累了。不想再装了。
她和丁无痕结婚一年半,没有小孩。倒并不是因为感情不好,当然,也没有缠得那么火热。正所谓的不温不火。
其实,爱不需要任何过多的语言,这话没一点毛病,但爱,必须得做。不做,能有爱么?
这话还别不相信,很多夫妻之间生活琐事上的不愉快,只要一场性爱就能使他们和好如初。这种方式达到的效果,绝对胜过千言万语。
就连尤•留利柯夫都说,为了能使家庭的幸福长久,精神恋爱始终都应伴随肉体的性爱,肉体的性爱如果不和谐美满,必须会影响人的精神恋爱,使人彼此疏远,冷漠。
因此,这个,绝对不仅仅只是她的真理,更是人间的真理。
在这一年半里,她们做爱的次数不上10次,严格说来,只有6次。这是她对着日历上圈圈点点的记号三番五次数过的,保证不会统计错误。
这个数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不过25岁的年纪,已经到了性冷淡的地步。
但说实在,也不能怪她。即便她自动投怀送抱,但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巴掌绝对拍不响。
原因就是,丁无痕出轨了。
其实,没有小孩一事,时间越发久了,她倒一直感到庆幸。她不想像杜鹃那样,懊悔自己的孩子会成为寻找幸福的绊脚石。
她或许比杜鹃心软一点,她不会忍心丢下自己的骨肉不管。毕竟,她从小就开始饱受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滋味。对一个孩子来说,那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实实在在的残忍。
她还记得他们的最后一次,还是她主动的。
“我亲戚要来了,要不要来一发?”
“不想,太累了。”
他每次都这样说。回答得不假思索。
“那我在上面。”
说着,她软磨硬泡连拉带扯才把他拉到床上去了。
结束后,她进洗手间冲了个澡。她觉得汗液体液粘在身上散发出那种不像激情时令人愉悦的味道,反正她是不喜欢的。
她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出来时,就顺手拿过床头的手机,还好仍是安全期。她轻吐一口气,竟莫名感到无比轻松。
突然感到口渴得厉害。大抵是刚才做得太猛了,和跑完1000米的感觉并无区别。除了精疲力尽,喉咙干得发紧。遂拿起茶几边上的水杯一骨碌吞了下去,那是早上留下的。
喝完依旧觉得唇边少了些什么。
对,烟。
她开始想念烟的味道。但她使劲吞了吞口水,忍住了。
丁无痕是不晓得她会抽烟这件事的。因为他从没在意过她。就像他和她光着身子做爱,却不知道她背上有一小块疤痕一样。
她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从来没问过。因为他从来都没真正在意过她。他只擅长必要时,让她把花言巧语误认为情话绵绵。或许他真有这样的本事。至少,她是误认了。
那是杜鹃不小心将菜刀划到她背上的。当时她穿着背心,拿着套头卫衣怎么也穿不上,于是跑到厨房将它递给杜鹃,想让她帮自己穿上。
“你怎么就这么蠢呢?连个衣服都搞不定。你还能搞定什么呢?如此一来,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呢?你就是个累赘。不如去死算了!”
当时杜鹃正拿着刀切卷心菜。那菜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月了。她大声嚷着,因为激动挥舞着刀。
她可能忘记了,李黑眼还只是个不到4岁的小屁孩。
杜鹃并没有要帮她穿上的意思。她怏怏转身的那一瞬间,背部不小心被杜鹃手上的刀划过一横,瞬间裂开了一道口子,细密的血液不停得往外渗。
她咬着牙,忍受着辣辣的疼。
杜鹃装作视而不见。也许她认为,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血流着流着就干了。干了就结痂了。结痂了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的确如杜鹃所愿。
不过,伤好是好了,可是,那块长达5厘米的疤,却永远刻在那。
后来,她再也没有让杜鹃帮她穿过衣服了。当时,她明白,大人们也许都是用这种粗暴的方法来迫使小孩成长的。
“你刚才是在算安全期吗?”
她迟疑的回过神,懒得说话。
“每次都急着跑去冲澡,我的孩子都被你杀死了。”说罢,丁无痕不悦地进了洗手间,把门关上了。
难道他还想和她有孩子吗?他当然有勇气,但这勇气却不是给她的。她暗想。
见他出来,她问他,“端午节要到了,包粽子如何?可是你最爱吃的。”
丁无痕没有回应。
“不过那个粽丝不够,到时我去市场买些。”她顾自继续道。
“用缝韧线代替不行吗?”他边说边将衬衫扣上。
“那太细,不够紧实的话就没那么Q弹。你不是喜欢劲道吗?况且它不适合食用。”
“你觉得你赚了很多钱吗?”
听到这话,她有点憋屈,瞬间无言以对,像一块木头一样僵在那。
见他穿戴整齐,看来又要出门了。
不多久,就听到关门的声音。
他去哪?她不用想就知道。
她想起初见之时,他最讨厌吃粽子了。一团白米带几颗花生,甚至连花生都没有。更可怕的是,基本都是在端午节前几天就做好了,这一做还做一大堆,直到端午过后还得连着吃几天,那真是最痛苦的日子。
粽子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不良印象。他害怕寡淡无味,每次咬几口就丢掉了,也从不觉得可惜。
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她的。
后来,她带了几个自己亲手做的粽子给他。他带着怀疑和试探的心态咀嚼起来,最后不得不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了?很难吃?”她颇为尴尬和不安。
“让我想到一句话。”
“什么话?”
“所有的食材,只跟厨师有关。”
“那你的意思是……”
“这是我吃过最特别最好吃的。我想我‘一见粽情’了。”
她腼腆的轻呵一笑。双颊泛上桃花般的红晕。
“我是认真的。”
她自小到大就没感谢过杜鹃,这次倒感谢她了。这是杜鹃从小逼她学会的。
杜鹃说,包肉粽子的肉最好用五花肉,肉的放法也得讲究,我们为节约成本,所以只放一块,所以得放中心,这样用粽叶和禾杆草包好捆扎之后,酥软的肉和融化的肥肉就会渗入到米团里,被浸润的油光发亮恰到好处,吃起来满口香味。
每次帮忙杜鹃包粽子时,总是重复一样的话,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其实,那个时候,杜鹃知道大家一般只会临近正日才会包粽子,所以她都是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做起卖粽子的生意了。她逼迫李黑眼帮她一起包粽子。边教边骂她。起初李黑眼总是做成四不像,总是被杜鹃骂得狗血淋头。杜鹃骂起她来也是毫不留情的。但不得不承认,她做得确实特别好吃。可如果只她一个人的话,肯定是远远不够售卖的。
只是自个自小就消化不良,所以杜鹃就很少给她吃。说是万一生病的话,杜鹃就得带她去看病,同样是心累,确会因此少赚好多钱,看病还得烧不少钱,来回得亏两倍,她才不干这样的蠢事。
何况,杜鹃说,你不值得我花任何代价。
那个时候,她觉得杜鹃爱钱爱自己胜过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