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清澈,星光熠熠。
江蓠居住的小院中有一株梧桐树,树下有一架秋千。此夕,箫儿正坐在秋千上,头倚着五彩绳,凝眸望向星空。
“箫儿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江蓠回到院中,见箫儿独自发呆,便笑问道。
箫儿低下头,略显生涩道:“我在看星星,并不曾想什么。”
“看星星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儿离星星更近。”江蓠对着箫儿狡黠一笑,便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箫儿随着江蓠来到一座两层小楼阁前,那楼阁依着假山,沿石阶便可走上楼去。江蓠却在楼前停下脚步,轻声道:“箫儿姐姐,我们飞到楼顶上去,那儿高,离星星自然就近了。”
“秦伯伯知道,会不会生气呀?”
“我爹不会生气的,更何况又不是头一回有人上去。以前,我把瓦片给踩碎了,爹都没有生气。”
箫儿轻轻笑了笑,便和江蓠一起跃上楼顶。此时,那里却并非空无一人,在她们上来之后,便看到青瓦上还躺着一个人影。
江蓠早已知晓原逝躺在上面,却故作惊讶道:“原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乘凉。”
“既好乘凉又能看星星,这里果真是个好地方。”
江蓠边说边牵着箫儿走到原逝身旁,见他站起身来要走,江蓠赶忙上前伸展双臂,不悦道:“你等等,为何见到我们来就要走?”
“茶没了。”原逝看着手中的茶壶道。
壶中早已滴水不剩,不过他并不打算继续喝茶乘凉。
“这简单,我去煮一壶新茶。”江蓠抢过茶壶,靠近原逝悄声道,“箫儿姐姐不会轻功,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如此,便不劳你……”未等原逝说完,江蓠便抢着往楼下一跳。
江蓠的这点小心思,原逝自然清楚。可惜他并不愿领这份情,但他亦不愿无故让身后的姑娘难堪,因此只能默默临风而立。事实上,在江蓠走后,他便不知所措,他只希望江蓠能快去快回。
“原公子,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箫儿的声音依旧很温柔。
“季姑娘多虑了,我能来,你自然也能来。”原逝并没有转身,语气中还带有几分冷漠。
两人一阵沉默。
箫儿轻捻着发丝,微微一咬唇:“我,我去看看江蓠。你,夜深了,你要回去么?”说这一句话时,箫儿已然羞红了脸。
原逝终于转身,他上前将箫儿轻轻拢在怀里,目光却游离于外,淡淡道:“我带你下去。”江蓠骗人的话,不知为何,此刻他竟愿意骗自己相信。
箫儿来不及拒绝,等她回过神来,人已落到了地面。
落地的一瞬间,原逝已松开手,道:“冒犯季姑娘了。”
箫儿心中已如小鹿乱撞,但她亦清楚,对原逝而言,这或许只是情非得已,毕竟她从未在原逝面前使过轻功。箫儿退出两步道:“我可以自己下来的。”
“我,记住了。劳烦告诉她,茶不必再煮。”原逝说完,便决然离开。
夜深人静,江蓠辗转难眠,自言自语道:“原哥哥这块铁石头,难道他没看出来箫儿姐姐很喜欢他?还是说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箫儿姐姐?不可能,若不喜欢,他怎会把箫儿姐姐护在怀里?他那样对阮从谨,说不定就是因为姓阮的欺负了姐姐。唉,两个人都遮遮掩掩,等过几日季爷爷把姐姐带回相思洲,那就后悔莫及了。”
江蓠一骨碌坐起,手捧着腮,轻轻拍着脸庞。
“走,对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舍不舍得让箫儿姐姐走。”
江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次日清晨,她先是叫醒箫儿,然后去原逝房中,一本正经说道:“原哥哥,季爷爷今早说走就要走,箫儿姐姐也得一起回去,你要不要赶去送送她?”
“我和她非亲非故,不必送。”
江蓠似乎已猜到他会如此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叹气道:“原哥哥还真是无情无义,我只记得,在相思洲时,箫儿姐姐最照顾你了。哼,这是她送你的,你拿好了。”
原逝迟疑片刻,接过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根素雅的水仙白玉簪,这的确是箫儿的发簪,昨夜这朵水仙花还绽放在箫儿青丝上。
“女子之物,于我无用,你拿去还她。”原逝淡淡道。
江蓠背着手后退几步:“我不去,要还你自己去还。”
“她在何处?”
“你真要还她,就不怕惹她伤心?”
“那是她的事,本就不该多此一举。”
“你真是气死我了,把东西还我,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她伤心呢。”江蓠伸手看着原逝,一脸不满。
“她在何处?”原逝并没有把木盒交给江蓠,反而又问了一遍。
“寄梅渡,你自己找去。再耽搁,恐怕船都开走了。”
“你若再骗我……”原逝转过脸道,“我立刻离开这里。”
原逝走后,江蓠一溜烟跑回院中,此时的箫儿正站在梧桐树下。江蓠拉过箫儿,忙道:“箫儿姐姐,听说原哥哥出城去了,你陪我去找他好不好?”
“他出城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要走,也从不跟人说一声。”
“好,我陪你去找他。”
寄梅渡往来船只不少,渡口并没有箫儿和季老头的身影,或许他们已登船离岸。原逝望着江面,心下想:她走了,这白玉簪该当如何,是交给江蓠?是丢入江中?还是留在身边?不,这是姑娘的发簪,绝没有留在身边的理由。
“原公子。”
是箫儿的声音,原逝转过身,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微笑,虽很短暂,已足够让人看清,也已足够拨乱姑娘的心弦。他说服自己,那一笑,不过是为可以将白玉簪物归原主而窃喜。
“你要走了么?”箫儿捋了捋被江风吹乱的发丝,低下头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坐船。”
“是谁告诉你我要走?”原逝故作冷冷。
“只是猜测,是我不该那样问。”
江蓠拙劣的谎言,而他又一次受骗,如此看来,白玉簪定不是箫儿要送予他的。“我是来找人的,你有没有看见姓秦那丫头?”原逝背过双手,藏起玉簪。
箫儿嫣然笑道:“你在这里找江蓠,江蓠又带我来这里找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恐怕要问她才清楚。”
江蓠提议和箫儿分开找人,实则她一直偷偷跟在箫儿身后,此时躲在一旁,装作寻人的样子,走近道:“原哥哥,你来渡口做什么?”
“你想知道?”
“不了不了,这么大个人,也用不着我管。我爹让我去酒馆取账本,我先走了。”说完,江蓠转身便跑得不见人影。
箫儿疑惑道:“江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原逝思虑片刻,故意问道,“你的玉簪,你为何不戴上它?”
“给江蓠了,她说想做个一样的。”箫儿面似朝霞,她从未想过她那不起眼的玉簪,会引起原逝的注意。
“我要回城了,你呢?”
“我也回去,和你一起回去。”
等舟羡睡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他回想起昨夜之事,不由皱了皱眉头。今日走出此门,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江蓠,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江蓠的父亲。但是,除了面对之外,他并没有别的法子。令人无奈可笑的是,在他出门之后,遇上的第一个人便是秦几重。
“小杜送来的。”秦几重递过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舟羡亲启”四个字。
“是家父。”舟羡拆开信道,“爹为何如此着急?我记得我在信上写过,半月之内必回山庄。”虞居远的信上只有一行字,舟羡一眼便可看清。
“可是府上出了事?”秦几重有意无意地问道。
“我爹来了,让我尽快带姓原的朋友去见他。奇怪,我只说过要带个重要的人回庄,并没有提到过姓甚名谁。”
“那原公子,可是你指的重要之人?”
“秦伯伯,你别误会,我说的的确是原逝。实不相瞒,他是我世伯的儿子。”舟羡怕秦几重误以为是江蓠,无心之中却完完全全泄露了原逝的身世。
“他是你世伯的儿子。”秦几重转过身,闭上了双眼。半生已过,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去想自己竟还有个儿子。此刻,他不知该是喜是悲。
舟羡见此,心中忽而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不管是对是错,他都决定一试。“江蓠说,原逝有些像秦伯伯年轻的时候。这怎么可能,他要像也该像我原世伯才对,除非秦伯伯长得像……”
言外之意,秦几重自然能听明白。他沉吟片刻,深深叹了一声道:“舟羡,除了季老爷子,今日所言暂且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是,舟羡谨记。”舟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知该不该后悔说出这个荒唐的想法。
“他们三个都出去了,你先去见你父亲。”
“他,可否去见我父亲?”
“依照他的想法便好。”
秦几重抚着胸口,缓步离开的背影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凄凉。
思来客栈,舟羡敲了敲房门,听到一声“进来”,便推门而入。
“爹,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人家寻仇都寻上门了,你还敢问我怎么来了?”显然,舟羡这一问正问到了虞居远气头上。
“寻仇?难不成是姓阮的?”
虞居远“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心里有数。逸骠门的阮山恪,怒气冲冲来到山庄找我要人,说你们伤了他儿子。这件事,你必须一字一句给我交代清楚。”
“他儿子阮从谨欺辱箫儿姑娘,我看不过,便教训了他一下,顶多就是皮外伤。”
“姓阮的说了,‘这点轻伤,断不会计较’。”虞居远斜瞪了舟羡一眼,“还有呢?那姓原的小子呢?”
“爹,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敢顶嘴了。”
“我哪敢,这里又没有娘给我撑腰。是那阮从谨不知好歹,他不仅对我们下毒,还想杀人灭口,这才激怒了原逝。”
“可是为争个女人?”
“不是争,是阮从谨意欲强占,箫儿姑娘钟情的本就是原逝。”
“原逝他到底是何人?”
舟羡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还不快说。”
“他……是世伯的孩子。”
“当真?”
“错不了。”
“他人呢?可是不愿见我?”虞居远已然有些激动。
“一早便出门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阮山恪也在这城中,不弄个你死我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去,你快去找他,他要出事,我唯你是问。”
舟羡打开门,脚步还没迈出,又转回身问道:“爹,阮山恪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虞居远略微皱眉道:“他在咱们山庄赖了一天,你那信早不到晚不到,偏偏那日送到,一问送信的便知是从阳秦而来。废话少说,你赶紧去把人给我找来。”
舟羡“哦”了一声,便带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