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花雨西(一)
“是我!”来人满脸带笑,向他们招了招手。
秦虹见来人眉目疏秀,仪容端华,因在风雪中待得久了,脸色已冻得有些发青,但眉宇间仍隐隐透出一丝倔强与稚气。这么一张俊秀的脸,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的多看一会;尤其那双大大的眼睛,就像皓夜的玉轮,时刻都充满着情感,配上他稚嫩、坚毅的神情,又别有一番味道。不由得使人忆起自己在孩童时的纯真可爱。
秦虹连忙快步迎上,拱手笑道:“哎呀,原来是少堡主!这寒冬冷夜,少爷怎的独个儿来到此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急着过来吩咐?”
“原来今夜是虹叔当值,这倒是好。”说着少年便转头望了望那城墙中央紧闭的石门,神情疑惑,问道:“亥时可是已经过了?”
秦虹道:“哟!回少爷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哦!虹叔可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秦虹心中茫然半响,不解道:“小的……小的不知,还望少爷提醒小的一下。”
少年抿嘴一笑:“虹叔莫非忘了今日乃是家母归反之期!现今已过了亥时,为何大门依然紧闭不开?好在我念母心切,早来了半个时辰,若是父亲到此,见这石门还未开启,虹叔你这罪名可是不小啊!”
秦虹心中仿佛一块大石砸了自己的脚,狠狠在地上一跺,惊道:“哎哟!还好少爷来得早,救了小的一命啊!”
秦虹神情忽然一愣,似乎又记起了什么,摸着脸上的酒糟鼻,疑惑道:“唉!不对呀,二夫人不是两日后才到么!少爷您看这,——是不是弄错了?”
少年愕然道:“哦!虹叔昨日难道没接到消息?近日大雪不断,御峰庵又坐落在七里台的山洼处。母亲瞻礼已毕,怕雪积得厚了,不便于上路。因此前日传书回堡中,说已提前两日启程。”
秦虹一脸惊慌失措,道:“哎呦,这……昨日当值的可不是小的啊,是那个瘸子老王。唉,定是他今早喝多了酒,把这事给忘了。您看这,却把我给害了!”
“怪不得那些花子还敢在此逗留,好在我早到一步将他们赶走,否则家父待会见到了,免不了又要发脾气。”少年迟疑片刻,续道:“眼下也不打紧,你现在赶紧把石门打开还来得及。”少年对着石门指了指,示意三名守卫开启石门。
秦虹口中只是应允,哪敢说半个不字。但心中又想起一事,忙笑道:“少爷您看,您是不是把堡主的石门令先给小的们看一看?”
少年笑道:“虹叔难道就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秦虹忙屈身赔笑道:“不敢不敢,小的怎敢不信少爷,还多亏了少爷,小的才不致招堡主责罚呀。只是这石门令乃开门之前必须出示的信物。小的们万万不敢违背堡中的规矩。”
少年寻思半响,叹道:“唉,我身上却不曾有这令牌,怕是昨日传信之人已经给那老王看过了。若你定是要看石门令的话,却也不难,再过几刻钟家父怕是要到了,他想必是带着令牌的。”说着少年便转身走入适才秦虹烧水的门房之中。
秦虹见状顿时变得张口结舌,只等到少年进入门房、合上木门,秦虹口中却未成吐出一个字来。他心中着急万分,只觉得左右为难。衡量了好一会才狠下心让老坤等人将石门开启。
屋中的少年径自在那坐着烤火,一脸悠然自得的样子。但此刻他的心中只比秦虹更为忐忑不安。若非忽听屋外响起“隆隆”的开门之声,怕是再过片刻便要按耐不住了。
秦家堡最外围的这道石门,乃是第一代堡主无意中寻得一块花岗巨岩打磨而成。此门沉重异常,非百人之力不可撼动。当年堡中到是有几位擅长机括制作的铁匠与木匠,他们受堡主之托为此门设计了一套便于开启的机括,自从设了这套机括,开启石门就方便得多了。这几位铁匠与木匠的后人也得到他们的真传,手上功夫更是一代胜过一代,现今这石头门的机括已被多次改良,便是只有两人也能将其缓缓开启。
起初用这么大一块石头做门是为了辟邪,为了阻碍堡外的邪祟。到底是什么邪祟,从来也无人知晓;并没有谁真的见过它们,见过的人当场便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怎么死的,活生生的人突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从堡中消失。于是人们断定这些邪祟的存在,并替它们起了名字,古人称其为“妖獜”,今人叫它们“山魔”。
“妖魔鬼怪”是人们为了称呼风闻中那些未知的邪恶事物而创造出来的一些名称,这四个字代表着似有非有、一知半解,既是未知,便很少会出现,或者从未出现过,只是传说!这些人们知之甚少的事物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非十恶不赦,便是丑陋无比。倘若这世上发生了人们难以索解的事情,若是坏事,一定乃妖魔所为;若是好事,那也不用多猜,自然是神仙显灵,大发慈悲。
妖怪在堡中吃人,乃众所周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一次,快的话十几年,慢的话几十年,每次都是夜间,来去无踪,只留下一片狼藉和一地鲜血,这些妖怪当场就将人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一点。除了在街上吃人,它们也会闯进居民家中,人们都说妖怪的体型十分巨大,故而进出每户人家之时都会撞破房门,屋中的桌椅板凳更是倒的倒歪的歪,除此以外很少会有打斗和挣扎的痕迹,若非对方正在睡觉,便是见到妖怪后已吓得难以动弹。直到有人看到地上的血和破碎的衣物首饰,便知道妖怪曾经来过,并吃掉了一些人;因此死掉的人,他们不但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就连存放在符楼的东西也会消失不见。
每逢此时大家心中都十分微妙,既觉恐惧,一时也安下了心;死的终究不是自己,十年之中妖怪绝不会再来。人们连妖怪的影子都见不到,就算想对付它们那也无从下手,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打从上一次死了六十五人,至今已过了七十来年,曾亲身经历又保有记忆的人已经没有多少,堡中大多数人纵然心中知道,也已将恐惧淡忘。更何况那些刚刚长大不久、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从未经历往事,只当作是传说;传说在他们心中往往只是个故事,芸山的故事绝不止这一个,听时心中纵然无比害怕,事后慢慢也就忘了,是否真的发生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生活,其中有更多紧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想、去做。人总要往好方向去看,让人不开心的事情无论真假都不该想得太多。好比大家都知道总有一天自己是会死的,无法改变的事情便是自然、便是天意!人无法跟天斗,人定胜天永远是少数人的事情,对大多数人来说也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时过境迁,年轻人的青春洋溢和百无禁忌,使秦家堡对妖魔的往事渐渐遗忘,如今已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件事,除了少数的人;那些因为妖怪而失去亲人的人,只因他们曾亲身经历过,心中仍留存着当时的记忆,他们都明白,妖怪之所以还未出现只不过是还未到时候,绝不能以人的感受去揣摩妖怪!它们之所以被唤作妖怪,便是与人有极大的差异,无论对于时间还是性情。十年或二三十年在妖怪来说或许只是一昼日的光阴!就像人们每天吃饭睡觉一样,有时起得早,有时起得晚;有时吃一两顿,有时吃两三顿;那些时常应酬的一天吃个四五顿也不在话下,更何况人们逢年过节吃馆子、摆花酒。妖怪们一时兴起才要出来觅食,芸山这么大,大概别处也有人住,妖怪们时而帮衬这家,时而帮衬那家,吃上了瘾一连几次都独去一家也不足为奇。
所以大家半分也松懈不得,该做的防范仍需依循,秦家堡外围这道巨大的石门在年轻人眼中除了麻烦之外,似乎已没有别的意义,无论妖怪存在与否都该将它去除。但每回他们这么说,都有人出来阻扰,经过了多次商议,最终还是暂为留存,也算是为了稳住长辈们的心。
年深日久,石门上布满了青苔,当初刻在上面的符文咒语已难以辨清,如今被雪一衬,在这寒夜中更似透着许多沧桑。只见三名守卫正使劲转动着门旁的钢铁机括,铁链齿轮的摩擦声与拉扯声“咔咔”作响。三人虽然使足了力气转动机括,但石门却只是非常缓慢的上升。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石门终于开启了三尺。虽说是寒冬之夜,但三名守卫额头上的汗水仍是清晰可见,几滴汗珠洒落在了雪地上,迅速又被白雪吞噬。随着滴落的汗水越来越多,石门升得也越来越高。忽地一阵疾风响起,接着几声闷响,三名守卫忽然倒在了雪地里。
秦虹矍然道:“少爷!秦崝少爷!您这是……”他话音未息,忽觉肩头一麻,向后退了两步,终于支撑不住向后仰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