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怎么办呐?我们学校老师可没有接班儿这一说。要想到一中接我的班当老师,必须是大学毕业生,至少也要师范学校毕业的吧。”父亲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儿子的打算。
“你不是说,李一唯他爸现在是副市长了吗? 你跟他说说,让他爸帮忙给安排个工作呗?”母亲在一旁急不可耐地说。
“妈啊—— 咱跟人家也没啥交情,再说了,李一唯说过,他爸不会管这些事儿的。他在看守所时,他爸都不管,都是他大哥和二哥管的。”张俊山试图跟母亲解释。
“这种事儿他爸怎么好亲自出面? 他的两个哥哥还不是借着他爸的光办事儿?”父亲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奥秘。“你爸我没人家那个本事,你自己的前途,你自己努力吧。”
听父亲这么一说,张俊山这才如梦初醒。他相信李一唯如果能帮他,肯定会帮的。可是他爸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他爸只会在乎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管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虽然那人是自己儿子的好友。
“李一唯在跟他大哥干房地产,他让我跟他一起干,我不太想去做生意,还是想把大学读完……”张俊山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说着。
“你都被开除了,人家大学还能要你吗?”母亲既生气又担心地问道。
“要是还考工程学院,人家可能不要,但是……我可以考别的学校。”张俊山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帮你问问吧。”看样子父亲更赞成他想继续读书的想法。“一个问题是,像你这种情况能不能再参加高考;另一个问题是,如果能考,是考回工程学院好,还是考别的学校好,我帮你问问。”
早晨的谈话到此为止了。母亲带着张俊山最小的妹妹去阀门厂上班,那里有工厂自己的幼儿园,父亲则去一中上班了。
家里只剩下张俊山一个人了。
他先是到厨房,把早饭后留下的锅碗瓢勺之类的都洗干净,再把厨房收拾好。然后跑到院子里劈了一通柴木,又砸了一堆煤块儿。
他从很小就开始帮家里做家务,养成了勤劳务实的习惯。做完了家务,他便开始把自己上高中时的教科书,以及参加高考时的复习材料,全翻了出来。他要从头开始,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他当时留在工程学院的私人物件,也被学校给托运回家了,其中就包括他的笔记本和那张雪婉送给他的上面印有漂亮蝴蝶的书签。
按照往年的高考时间,今年的高考也应该是在七月份,也就是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他必须抓紧时间。
与第一次参加高考不同,这一次他没有老师辅导,没有同学一起讨论,没有模拟考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本来可以考虑花点儿钱参加高考补习班,可是他既不想跟父母要钱,也不想出去见人,只想一个人躲在家里复习,因为进过看守所的事儿,他感到自己没脸再见到任何熟人了。
可是他总是要上厕所的,家里没有厕所,只能走到五六趟房之外的公共厕所去。然而只要出了门,路上就可能遇到认识的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戴上自己的棉帽子,出了家门,低着头快步走着。他只想快去快回,不想遇到熟人,不然被人拦住被迫聊天,他又不想撒谎,那样聊起来会很尴尬的。
然而他刚走到房头,右转沿着马路向上走着,后面一趟房的邻居刚好有人出门,撞了一个正着!
“哎呀,这不是俊山吗? 放假了?啥时候回来的?”对方很热情地想跟他攀谈。
张俊山一看被人认出来了,也只好勉强敷衍道:“啊……今早刚回来的。啊,对不起,憋不住了,回头再聊啊。”
说着,便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上厕所时,他还在琢磨着,该怎么跟这些邻居说呢。
没想到,他上完厕所一出来,刚走到距离厕所最近的那趟房的房头时,便又遇到了从那趟房里走出来的邻居。
“俊山回来了,刚才听郭四说在火车站碰到你了,我还不信呢……”对方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这么封闭狭小的圈子,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事儿,就能如燎原之火,很快便传遍周围了。
张俊山没有办法,只好停下来心不在焉地胡乱应付着。
好不容易甩掉了邻居,逃回了家,他感觉对付这些邻居甚至比考大学还麻烦,他甚至想到白天不去上厕所了,憋到天黑了再去上厕所,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晚上父亲下班回家,顺便去买了些肉和蔬菜。要知道那时候在东北,冬天人们大多吃自家腌的酸菜,以及储藏在地窖里的土豆和白菜,新鲜蔬菜只能到商店去买,而且是比较贵的,有时有些蔬菜甚至比肉还贵。
晚饭是父亲做的,母亲下班回来也帮着做饭。
吃晚饭时,父亲把白天在学校里打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张俊山。
“今天我去问了一下教导主任,他说按照国家规定,服完刑即使有案底的,也可以参加高考。等待判决的、以及正在服刑的是不能考的。”
“哦,那太好了!”张俊山忍不住脱口而出。能再次参加高考,是他的愿望。他想考回到斯望去,这样他就又能见到雪婉了。“你问没问能不能再考回工程学院?”
他之所以还想回工程学院,是因为雪婉家就是工程学院的,他想离雪婉更近一些。
“问了。”父亲放下饭碗,伸筷子夹了一些菜放到碗里,又接着说道:“他说按道理是可以报考你原来的学校的,不过他说,招生的人会在学校档案里发现你原来的档案的。看到你是从那里被开除的,可能就不愿意再招你进来了。”
“哎,你那个老同学不是还在那个学校吗? 让他跟招生的人说说,应该没事儿吧?”一旁的母亲插话道。
“还是别找我万叔叔了,我不想求人。”张俊山回答道。“再说了,如果第一志愿报了工程学院而没被录取,那后面被哪个学校录取就难说了。”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其实他是不愿意让父亲跑到斯望去,找万叔叔帮忙。他不想再让父亲跑腿儿了,而且鉴于自己在此前惹的祸,他还不知道万叔叔能否还愿意帮忙呢。
如果第一志愿不选工程学院,那就挑一个距离工程学院最近的大学了。
他记得在斯望的绝大部分高校,都在斯望南部的学府路一带,与工程学院正好在城区相反的一端。而距离工程学院最近的工科院校,就是斯望工业大学了,它也是一所全国重点大学。
“我第一志愿就报斯旺工业大学了,它是咱们省最好的大学,也是全国重点。”他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工大录取分数一般要比工程学院还要高一点儿,不是很好考的。”父亲提醒他道。
“我加把劲儿,应该能考上的。”张俊山胸有成竹地说道。
“咳——管它啥大学,有个学校要你就行了。”母亲忧心忡忡地说。“你要是考不上大学,那就只能到俺们阀门厂接我的班儿了。铸造车间里整天烟熏火燎的,你能受得了吗?”
张俊山低着头吃了一口饭,回了一句:“妈 ——你不用担心,我能考上的。”
对于再次参加高考,张俊山还是有信心的。
如果说上一次高考,只是为了有一个好工作的话,那么这一次高考就不仅只是工作的事了,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回到斯望,因为雪婉就住在那里,他无论如何也要考上大学,考回斯望的。
“我还跟教导主任商量了一下,他说如果你想回一中复习,可以安排你当一个插班生,跟高三的学生一起复习备考。”
“不用了,不用了。”张俊山一听让他回母校插班备考,马上就回绝了。现在这种情况,他根本没有脸面再回母校去面对自己原来的那些启蒙老师了。
人家回母校,都是有了成绩,或者出了名,最起码也是平平常常的吧,不说是给母校增光,至少也不能给母校丢脸吧。哪有像他这样的被大学开除了,还在看守所里蹲了三个月的“罪犯”回母校的呢?
你让你原来的老师说什么呢? 打死他他也不会回母校的。
“我猜你不会回学校补习的。”父亲又说。“我跟你原来的班主任庞老师说了,因为他今年还带毕业班,我跟他要一些他们复习考试的材料,他们的模拟考试什么的,他答应了。”
张俊山听了心里很感动。
他先给家里、给父母和学校增了光,现在又给他们的脸上抹了黑,然而父母和老师都没有放弃他,都在想办法帮助他,这怎能不让他感动呢?
他暗暗下了决心,绝不能再让他们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