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打量眼前的女鬼，王老太爷心中不由有些悲悯。
细长的四肢，瘦弱的躯干，面有菜色的脸上那双早已瞎盲的眼珠犹为突兀，灰白色的瞳仁僵在眼球上，一张口，便看到那只有半截的舌根。
甚至，说是鬼，也不太确切，因为她的身上还披着一张人皮。
那张皮上用油彩绘制着精美的图案，想来应该是被用作制作鼓面未遂。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极为残忍，极为悲惨的事。
尖锐的声音再度从她的腹部响起，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王老太爷的手中挣脱。
这种女子，在从前的时候，亦不少见。
她们是献给山神河伯的祭品，亦是被人憎鬼厌的游魂厉鬼。
为了防止她们逃跑反抗，人们打着纯洁的名义，将她们从小圈养，故意不给食饱，就是让她们没有力气挣扎，为了让她们没有机会逃跑，他们用长布将她们裹足，为了不让她们听到外头的污言晦语，他们刺聋了她们的耳朵，为了不让她们言语得罪神明，他们还割掉了她们的舌头，等时间一到，她们就会成为一件完美的祭品。
看这女人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王老太爷虽然怜其遭遇，但手上却死死不肯松手，直到她慢慢沉默下来，方才开口问她。
“你不必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你们人最坏，我绝对不会再给你们机会害人！”
那女人冷笑一声，面上满是仇恨之色，显然对人充满防备与仇恨。
王老太爷知道，对付这种女人，光靠一张嘴来感化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如今时间紧急，只能采用非常手段了！
心念一动，王老太爷握住对方的手掌上就长出了无数根尖刺，直接穿透了没有实体的手腕，那些尖刺仿佛燎原之火，很快就长满了她的整个身体，在鬼皮上穿出密密麻麻的小孔，透过尖刺上带的光，仿佛给整张鬼皮镀了一层光。
那女鬼哪里见过这种阵丈，但换来得只是极为短暂的诧异与一声冷哼，大有要杀要剐随便你的架式。
但她的硬气只持续了一会。
甚至，王老太爷的法术之下，她连哀嚎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这法术将幽冥之火引入周身，如千万个小孔，扎透魂魄的每一处。
这种痛不是刀剑斫出来的骨肉之痛，而是一种细密绵长，但又令人无法刻意忽视的折磨。
无孔不入、不处不在，如千只爪子挠弄、又如千张利口啃噬。
这是一种极慢的刑罚，哪怕是再硬的骨头，也会随着法术的推进而酥软。
可恶！
女鬼彻底了解到了其中利害，她生前活得凄凉，死时亦是惨烈，本以为经历过这些，再利害的刑罚折磨对于自己来说也不过尔尔，但眼前这个缺德老头的法术却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承受极限！
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彻底失去理智，被炼成一淌血污！
女鬼自知自己宿愿末偿，绝不愿以这种方式凄凉死去！
见女鬼态度软化，王老太爷收了神通，试探再三，方才肯信她两分。
见王老太爷问得都是些不太要紧的问题，那女鬼心神松了些，老老实实地问了几句。
无非就是这座山的来历，所居其间人数的多少，以及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女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江宁。
这座山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原本山间并不人烟，但因着这山上盛产药材与一种味道鲜美的白鱼，所有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山中劳作。
“药材白鱼难得，一年只有那三五个月可得，山路崎岖进出不便，为了多挣些钱来养家糊口，这些人甘愿忍受孤寂，久而久之，山里的人越来越多，存身的屋子也越修越多，独山村就是这么来的，到现在大概已经有几百人。”
面对王老太爷询问是否有异常时，江宁摇了摇头，不屑地切了一声。
“我在这待了几百年，这山的每一处都被我用脚丈量过，山石草木，飞禽走兽，从前是个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要说变化，不过是修了路，来了一拨又一拨的生面孔，男人女人，都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又有什么特别。”
江宁用肚子发出声音，说话的速度又急又快，密密麻麻形成一张网，多少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怨恨。
“至于你想知道的山精水怪，我也希望能有，要是真有，我们这些女孩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江宁闭了嘴，乖乖打开结界。
“这山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山火，有的是清明祭扫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草木，有的是收割完庄稼烧秸秆的时候被风吹的，不过山里头有一条大河，三条小溪还有五个深浅不一的水潭，取水很方便，所以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如果你真要问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倒是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去了你就明白我说的特别是什么意思了。”
江宁的话没有说得直白，直到王老太爷跟着她找到一处破败的旧宅，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这不是寻常宅子，而是一座阴宅，但看那瓦墙石柱，当初修建的时候，耗资不菲。
“这是第一代村民集资建造起来的，原本是个庙宇，里头供奉了一个神仙，后来信奉的人越来越少，荒废之后为了废物利用，就改成了一座阴宅，这里头镇压着不少像我这样的横死鬼，你看，地上的土都是暗红的，也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血。”
江宁这话倒是真得，王老太爷有功德加身，但也抵不住着打了个哆嗦。
“里头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我一个小鬼哪能知道，但我和那些姐妹一样，也是要受这阴宅制约，稍微离开远一点，就会被硬生生给拽回来，就像牵线木偶一样。”
江宁叹息一声，悠悠看了周围一眼，对于这个地方，那是又敬又怕又讨厌。
“不过，我劝你不要进去，我虽然不知道里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但每到初一十五，就会有灯火主动亮起，我们光靠近一点，都觉得浑身难受，听说这里头的毒火，是天上的三昧真火，最克制像我们种阴魂。”
江宁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一笑：“我也是听说的，这山底下埋了火种，所以这山温度会比别的地方高上许多，也有人说这里头有水德新君和火德星君打架，输的那个神仙被封印在里头，谁能打破封印，就能从他手里头讨要三个愿望。”
“听起来倒是煞有其事，你居然连水德火德星君的名头都知道。”
江宁心虚地避开王老太爷的眼睛，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谁知道呐，或许是假的吧，这里头根本没有什么宝贝，只不过是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撒下的弥天大谎，就是为了让人不得安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