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的狱友知道他快出去了,都来找他帮忙出去时传个话。有给自己的老婆传话的,有给朋友的,也有给同伙的。
一般都是给他一个电话号码,让他帮忙打电话,说找哪个人,再重复一下他们教他说的几句话。
张俊山知道这些人的心情,如果能帮忙,他都会尽力帮的。但是如果是毒贩子,他是坚决不帮的。他宁可帮小偷传个话给家里人,也不愿意跟毒贩子有任何瓜葛。
就这样,张俊山一天一天地熬着,算着日子。他觉得应该到三个月了,可是迟迟没有听到管教喊他的名字。
这天早上还在坐板儿中,忽听门口管教在喊:“张俊山!”
他的心跳一下子就上来了,是那种颤抖的跳动。还没等到他回答“到”,只听管教又叫道:“别磨磨蹭蹭的,快收拾收拾出来换衣服。”
“啊——这是真的要放我出去了!”他激动得两腿发软,费了好大劲儿才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后排矮墙边,拿起自己的包裹,跳下炕来,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走向牢门的这个过程中,坐在床板上的狱友们都不约而同地低声叮嘱着他:“别忘了帮我传个话儿呀。”“电话你记住了?”“我教你的话别忘了。”
张俊山兴奋得两眼放光,他谁也没搭理,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呆。
他换上了棉袄棉裤,穿上棉鞋,戴上了棉帽子。这些都是上次李一唯来探监时,从家里帮他带来的。
他终于出来了,来到了看守所的院子中。
这是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来到户外。他记得刚踏进看守所时,还是秋天,现在出来时已经是寒冬了。
他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蔚蓝的天空,感觉天空真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特别的香甜;他仰着头伸开双臂,感觉能沐浴在阳光里真是太舒服了!
到了这一刻,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了那句 ——“失去了,才知道拥有的珍贵”,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了。
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朝着看守所的大门走去。他在心里念叨着:“永别了管教,永别了狱友们,我绝不再回来了!”
他还没等管教跟门口值班的警察沟通完毕,就迫不及待地推开旁边的小门,跨了出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李一唯果然如他上次探监时说的那样,就在看守所的门口等着他呢!
李一唯大笑着快步走了过来,与张俊山紧紧拥抱。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李一唯指着一旁等待着的一辆出租车,两个人上了车。
车子启动后朝着市区的方向驶去。一路上两个人天南海北地闲聊着,出租车开了一段时间便来到了市区。
看着繁华的街道,两旁的高楼大厦,以及街道上行走的行人,张俊山感觉是那么的新奇。虽然他失去了自由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他却感到好像是过了好几年。
他感慨自己人生的大起大落,简直就是现实版的电视连续剧。
他从东北的一个偏远的小城,来到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成了一名当时人人羡慕的大学生。然后又因为陷入了个人感情的困境,被卷进了一场斗殴,而身陷囹圄。他也因此失去了学籍,又被现实打回到了原点。
出租车最后在一家高级酒店前停了下来,张俊山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市中心的那个巨大的转盘道旁的酒店。从这里沿着向西的大马路下了坡,不远处就是火车站了。
“我在他妈 的看守所里,出来后最他 妈的想干的事儿,就是他 妈的大吃一顿。”李一唯下了车,带着张俊山就往酒店里走。“我想你也肯定是一样的。”
“是这样的,大哥。在那个鬼地方,嘴里都他 妈的馋出鸟来了!”张俊山回应道。
两个人在酒店下面的饭店里坐定,李一唯让张俊山自己随便点菜。张俊山也不客气,点了几个菜基本都是大鱼大肉,大有要把过去三个月损失的都补回来的架势。
席间,看着狼吞虎咽、大块朵颐的张俊山,李一唯问道:“老弟,今后你有啥打算呢?”
张俊山放下筷子,略有伤感地回道:“我想先回老家,仔细想一想。不过……可能还是想把大学念完。”
“咱俩现在都他 妈的被开除学籍了,要想上大学就得他妈的重考。”李一唯愤愤不平地说道。
“重考就他 妈的重考吧。艹他妈的,老子不怕考试。”张俊山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昨晚上做梦,梦见俺对象还说让俺替她上大学呢。”
“还是忘不了你对象?”李一唯一边拿起酒瓶,给张俊山的酒杯满上,一边问道。
一说到雪婉,张俊山就鼻子发酸,眼圈发红,忍不住又要流泪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她的!”他神色黯然地回道。“咳——是我害了她。这辈子除了她,我谁也不会娶的。”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李一唯看了张俊山一眼,又接着道:“你对象没问题,你们的问题是你那个老丈母娘。你得搞定她,否则你跟你对象希望不大。”
“我记得。”张俊山回道。“你说俺老丈母娘瞧不起俺,让我考研究生证明给她看。现在要先重新高考了,只能从头儿再来了。”
说到这儿,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李一唯又开口了:“说真的,我挺他妈的羡慕你的,明知道困难重重,仍然这么专情,你对象肯定也是这样的人,相信你会如愿的。”
吃完饭,李一唯拿出六十块钱递给了张俊山,道:“我上次回家时,你爸妈让我带给你三十块,我又加了三十,你路上花吧。”
“大哥,我爸妈的三十我拿了,你的我就不用了,这些钱回家路上花,足够了。”
“都拿着,都拿着。”李一唯不由分说,把另外三十块从桌子上拿起来,塞入张俊山手中。“老人们不都常说‘穷家富路’吗? 别跟大哥客气。”
张俊山推脱不过,便收下了。
“老弟,你要是改主意了,不想再考大学了,就过来跟我一起干。”在酒店门口分手时,李一唯又叮嘱了张俊山一句。“等你有钱了,我就不信你老丈母娘还看不起你。”
看着李一唯坐上出租车离开后,张俊山心中感慨万千。
他的这位老乡大哥,为人仗义,是个难得的好友、知己。然而,他现在已经选择了经商这条路,而自己将来很可能要重新回到课堂。这不仅是他自己本来的愿望,更是雪婉的期盼,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是否还会跟大哥有所交集,想到这儿,他内心惆怅不已。
他望着已经融入车流的出租车,长叹一声,转身向转盘道向北的大马路旁的公交车站走去。
那是通往工程学院的方向,在回克伦希尔之前,他要去工程学院,去教授楼,远远地跟雪婉道个别。
公交车在大马路上行驶着,他从车窗向外看着,看着人行道上的行人,看着路边的积雪,以及从路边商店、饭馆的大门里冒出来的白色的热气。
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有些陌生。路边的树,还是那些树,却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那个样子了。
这已经是他来到斯望的第二个冬天了。
看着路旁一家酒店门前矗立着的两个威武雄壮的冰雕狮子,那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样子,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去年冬天的这个时候,他跟雪婉,冰莹和董望洋去江边第一次看冰灯时的场景。
也是在那次冰灯游园会时,他与雪婉在走散后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重新团聚。也因此感情升温,升华成了相互的对象。
在回忆着那段美好的时光之时,他心里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看到雪婉。
以前他跑到教授楼前马路对面的那棵大树下,偷看着雪婉的卧房窗户时,都是其它季节,都有树叶作掩护。这次冬天跑到树下来看雪婉,还是第一次。
他不想让雪婉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他只想偷偷地再看上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