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技师学院，静的吓人
林晓柔独自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透过窗外的月光，可以瞥见她脸上的泪滴
她的两个衣领耸起来，用来擦拭脸上的泪水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手机里是一张图片，像是一封信
信封上，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几页字：
『晓柔啊，你一定很愕然吧，为什么老母亲我要给你写这封信呢？
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前几天洗澡的时候，突然间眼前一花，摔倒在了地上
【母亲正在搓着头发，突然间，两眼一闭，身体无力往下坠】
【身体坠地的同时，头刚刚好撞到了浴室间的门槛】
其实，这早就不是第一次摔倒了，只不过，你都不在场，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你
毕业之后，你一直远离家乡，到外地去找工作，
【“这么远，你自己一个人，拿得动行李吗？”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林晓柔，母亲站在一旁说】
【“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刚刚大学毕业的林晓柔扔下倔强的一句，拿起行李箱就离家而去】
【母亲悄悄地跟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才肯放心】
妈当然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了，什么想要寻求更宽广的就业机会，都不是最主要的，你最希望的，不就是早点和我这个老八婆分开嘛
你读书的时候总是埋怨，我根本就不是爱你，而是爱那个考高分拿名次的你，我对你的爱，只有在你取得成绩的时候才生效，哎，晓柔……
【那晚，母亲悄悄打开她的房门，看着遍地都是晓柔撕碎的校服碎片，只是无声无息地把地上的衣服碎片捡起，再无声无息地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客厅里，母亲在台灯下，戴上老花镜，缝补着衣服】
如果我真的只是那样，对你就不会只是口头上的训斥了
【女儿去参加游泳比赛那天，母亲在家一边看着电视直播，一边在家里搞着卫生】
【在擦鱼缸时，鱼缸里的鱼儿跟着抹布的方向游动，最后居然跟着抹布一齐跳了出来】
【“怎么了？”母亲打的电话那头的声音问道】
【“鱼缸里面那个金鱼蹦出来了……”母亲回答完，不敢伸手去抓金鱼】
【“你家那破鱼缸怎么还不扔啊？”手机对面的阿姨问】
【“扔什么扔啊，哎，你都不知道我家那柔柔有多么痴迷这个烂鱼缸”母亲一边解释着，一边尝试着用手捡起那条小鱼，“我不敢抓啊，它一直在那跳，你知道我很怕这些东西的……】
【小鱼停止了跳动，静止在了地上】
其实，我知道你有很多爱好，很多特长，但是妈是过来人，这个社会有十几亿人，我们也只是普通家庭，没有背景，想要谋得一席之地，就必须和大家一样，挤破头皮跟别人竞争，而你现在是读书阶段，中考高考也是你人生中最为公平的比赛，所以妈希望你可以拼尽全力，不为别的，就为了你以后的路可以走得顺一点
妈妈知道我一向都对你很严厉，你也许会很恨妈妈，只要你以后可以获得在社会上有尊严地生存的权利，恨我，也是值得的
其实，在妈妈小的时候，我的妈妈也是这样对我的，就好像这样的教育方法从来都是正常的一样，但是，当我看到你在医院里看我的眼神时，我感觉到，面前的你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那天，林晓柔离开医院病房后，母亲躺在病床上，看着眼前，女儿为自己削的苹果，轻轻拿起，若有所思】
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从来就存在的，被大家所默许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呀……
柔柔，这些话妈妈一直都想跟你说，但以前的你还小，我怕你听了以后会松懈，所以我只能摆着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其实你不知道，我也不希望你知道，每一次骂完自己的孩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自多次滑倒以来，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我深知这不是巧合，我也深知我伤得你够深，
其实，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只是妈妈太担心你落后了，将来像妈妈一样，天天被人看不起。但我想说的是，我家的柔柔是最棒的！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赞美会不会来得太迟……
也许你依然会怨我，为什么那天在你的手心上写下失望二字，我的确失望，但我失望的不是你做得不够好，而是我感到你迷失了自我。即使做不到满分，只要尽力了，也是很棒很棒的孩子。
【那日，在喷泉前
“又想在我手上写什么？”林晓柔打断了她的话，把手缩了回来，“不用写了，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没有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母亲看着女儿的神情，眼神多了一分哀伤】
其实，那天妈妈想写的，不是你所想的“Disappointed”，而是“Love you forever”，你把手缩了回去，母亲也是理解的
我的孩子，很抱歉，妈妈的家庭并没有教我怎样去表达爱，我们的教育从来也对“爱”字谈之色变，好像这是什么很深重的罪孽，亦或是很可怕的怪兽一样，但，妈妈看到了你削给我的苹果，妈妈想对你说，妈妈真的好爱你，只是，用了错误的表达的方式……
每个人的经验，只适用于那个时代，在日新月异的现在，你的世界，还得是你自己去闯，你的人生，还得是你自己去书写，才有意义……
尊敬的林主任，亲爱的晓柔，我的宝贝，请好好爱你自己
——爱你的母亲
附：对了，别怨我长气，最近疫情真的很严重，我们院里好多人都阳了，你自己多准备点食物，先写这么多啦，等我想到什么了就再补充下去』
以上，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话语
此刻，她已经泣不成声，却为了脸面，尽最大力量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我可以去看她最后一面吗？”电话里，林晓柔苦苦哀求那个告知她母亲过世消息的男人
“不好意思林女士，现在是疫情时期，您目前处于封校期间，还望您理解，而且，现在外面乱糟糟的，您出去，可就不一定回得来了”
“那，你们可不可以把这封信寄给我？”
“对不起，出于防疫考虑，鉴于老人家是患新冠病毒而逝的，所有与您母亲有关的私人物品，都必须原地烧毁……”】
一整个晚上，没有力气走动的林晓柔，躺在地板上，渡过这个噩梦般的夜晚
“柔柔？”母亲弯腰看着睡在地上的晓柔
“妈？”晓柔半梦半醒地起身
“没事的，都是噩梦，醒过来就没事了嘛，怕什么，妈妈在，啊，别哭”
“妈，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我当上主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任啊！”
“嗯嗯嗯，柔柔最棒啦！”
“妈，明天你有时间不？我又学会了一个泳姿，给你看看？”
“好啊好啊，那妈妈期待咯？”
“妈妈，我好怕你突然间就离开了”
“哎呀，怕什么？都是假的啦”母亲把她揽入怀中，随后又慢慢离开她
“妈妈，你去哪？”她追着母亲问
“妈妈去帮你买条新的金鱼回来～”母亲笑了笑，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妈妈！我不要金鱼了……”她抓着母亲的手，“我不要金鱼了，我只要你……妈妈，别走”
“没事，在这等着妈妈”母亲笑着，摆脱晓柔的手
“妈妈！别走……”她抱着母亲的大腿，“我不要金鱼了，妈妈，我不要金鱼了……”
“放心啦，明天还要看你表演呢，妈妈很快回来……”母亲笑着，往办公室门外，那片发光的地方走去
“妈……你带我一起走吧”林晓柔望着眼前的白墙，自言自语着，眼泪已经哭干
窗外的阳光洒下，照在她的半边脸上
与此同时 隔离区
郑玉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到太阳升起，她想着坐起来，然而，整个身体使不出一点力
“我嘞个去……”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她无助地躺下
这一躺，她发现，枕头底下全是自己的头发
“有没有搞错……我本来都是短发了……”
电视新闻里，播放着最新的疫情消息：
“截至1月29日24时：国家卫生健康委收到累计报告确诊病例7711例，累计死亡病例170例……目前依然呈现持续上升趋势……”
扭过头，看向窗外，阳光显得如此刺眼
过了一会儿，鼻涕在脸上肆意横流，她才再次醒来：“干，我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她摸着头，很烫，迷糊中，一个医生敲门进来：
“郑玉，该吃饭了！”
看着眼前丰盛的饭菜，郑玉只吃了两口就吐了
看着自己颤抖着的双手，她发现，自己连拿勺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慢慢来，能吃多少是多少”临离开房间前，护士安慰了一下
郑玉拿起遥控器，连续翻了几个台，依然是疫情的消息
每当看到电视里，那些病人去世的新闻，以及家属不舍与死者告别，追着救护车哭喊的视频，郑玉不耐烦地关掉了电视
其实，她不是不耐烦，而是害怕，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这样
电话响起
“啊……终于来到这一刻了”郑玉接起电话，“嘿两位”
“小玉！你怎么样了？”父母听到她的声音如此虚弱，焦急地异口同声
“还行，放心啦”
“放什么心啊……都怪我，没管住你……”
“呵呵……”郑玉微微笑了笑，失去了以前的潇洒，“你不是说过嘛，要是你不批准，我也会偷你的车钥匙的……别自责”
“吃了饭没有？”母亲抢过话筒
“吃了吃了，超丰盛的，”郑玉尽力安慰，“有饭有馒头……医生说了，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开视频，让我们看看你”
“哎别别别……”郑玉马上拒绝，“没刷牙没洗脸看什么看”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短短一个小时，居然又掉了好多根
“开个视频嘛，你平时不挺豪爽的嘛，怎么现在扭扭捏捏的？”父亲催促着
“好尬啊……别”郑玉迅速转移话题，“爹……”
“咋了？”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催我找对象，是希望我能找到个灵魂伴侣，共度余生，希望我能幸福，我理解……只是……我觉得，我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是完整的自我……”
“怎么整上这些话了？”父母很疑惑，“这些话在电话里说感觉哪里怪怪的，你回家的时候再说嘛”
“妈……”
“哎，在呢”
“别让爸听见……”郑玉此刻的语气已经十分轻微
听到这，母亲给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马上会意，站起身，用脚在地上大力走了几步，假装离开
“你爹出房间了，你想跟妈妈说什么？”
“妈……”郑玉顿了顿，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我知道，其实我是……被收养的……我一直都知道……初二上生物课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们都是A型血，我却是B型血……”
听到这，母亲十分震惊，但并没有做回应
“你们不用再瞒着我了……告诉我爸，我从前，现在……都是你们的女儿……不会变的……”
“你还知道啥呢？”母亲问
“我还知道，我爸根本没有离开房间”
父母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我和你爸还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告诉你……”母亲看着角落里，哭笑皆非的父亲，“怎么突然间告诉我们啊？”
“不突然……我只是怕……”话到嘴边，郑玉又咽了回去，“妈，跟我说说呗”
“哎，05年，你爸被派去广东服役，……”
【那晚，下着大雨】
【“同志，两份小笼包，打包！”郑建军兴冲冲来到一个包子铺前
服务员在打包时，他瞥见了远处一片小树林里，传来一阵哭啼声
警惕性拉满的他赶紧跑去查看，树林里，一把小雨伞下，是一个小箩筐
父亲小心翼翼掀开雨伞，发现底下是一个嚎啕大哭的婴儿】
【走廊里，一个房间的牌子上清晰地写着：
广东香山军事训练基地 首 长办公室】
【“大家都知道你在非典的时候失去了一个儿子……可收养是关系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咱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去影响一个孩子的一生呀”
坐在办公桌前的首 长，对面前站着的郑建军义正言辞地说
“报告首 长，我没能保护好我的孩子……我总感觉……是上天的旨意，冥冥之中，让我再有一次机会，保护一个孩子……”郑建军全身湿透，但依然站得笔直
“广东这个地方，重男轻女很严重，对方很有可能是因为不想要女孩就抛弃她……可怜的孩子啊……”首 长一边站起身，一边说
听到这，他更坚定了守护这个孩子的心
“抛弃地点被大树遮挡，那人又很会卡死角，是有备而来……”首 长慢慢来到他身边，望着窗外的小树林感叹
此刻，雨势更大了
“我只送你一句话，不要让自己后悔……”
“是！”郑建军马上敬礼】
“其实，你爸爸不希望你习武，不是觉得女孩子不应该习武……”母亲温柔地说，“他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听到这话，郑玉捂着自己的眼睛，没有让父母听得出自己在啜泣
“你爸当兵的，最知道习武会受多少伤了……”母亲继续解释着，“我们不是没有郑楠的照片，只是……只是不想你发现他的腿上……没有像你一样的胎记……”
郑玉有气无力地拉开裤腿，摸着腿上那椭圆形的黑色胎记：“猜到啦……”
“郑玉！起床，去做个CT！”突然间，两个医生推门而入，打断了谈话
“好了好了，回来再跟你们聊聊”郑玉速速道别，“别担心，这里的治疗，我们不用给一分钱！”
郑玉被推进CT室，她心里七上八下，眼睛一直盯着周围的仪器。给她做检查的医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来，放松，别紧张，”小伙子让郑玉躺在仪器上，“听说你一个人给灾区送货啊，厉害哦”
“这算啥～”郑玉自豪地说，“我还有大事要做呢……”
“大事？”
“我要揭穿一个网络犯罪团伙的阴谋……”
年轻人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
刚刚的闲聊，是他想让她放松些。可当他看向仪器上的影像时，笑容一下子就没了，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他赶紧调整仪器的参数，又仔细看了好几遍，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担忧。
郑玉看到医生的表情变化，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安慰道：“还得再仔细看看。”
过了一会儿，医生出去和外面的主任医师说了些什么，两人一边看着片子一边小声交谈。主任医师的表情还算平静，但微微眯起的眼睛和轻轻点头的动作，让郑玉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各种不好的念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
晚上 病房内
“小玉？这么晚了，你该睡觉了哦”电话那头，母亲担心地问，“下午检查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还不错呢！”郑玉揉着大腿说
“那就好那就好！哎，对了，”母亲把父亲叫来，“你父亲知道你喜欢那个电视剧，特意学了一下那个主题曲，来来来，让你爸唱两句……”
“啥玩意？我是等她回来再唱的嘛！”父亲开始推却
“女儿这个时候就需要鼓舞啊～”母亲劝着
“算了妈，我爹那个声音……”郑玉调侃，“喊一二一还行，唱歌就反胃咯～”
“怎么会反胃？我唱歌明明很好听！”父亲假装生气，“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听！”
“别别别，好听好听……”郑玉赶紧谢绝，“听妈的，我回来再唱哈，拜拜～”
“别挂别挂，你父亲练了好久的～”
“没有很久啊，只是顺便而已”
“别听你爸瞎说，他吃饭的时候还在练呢，还跟我抱怨说，国语才四个调，粤语居然是九个声六个调，比洋文还难学”
郑玉顶不住俩人的争执：“好吧好吧，早听早超生……”
“来，登登登登，登登，登登”母亲开始用语调打节拍，“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雨水冷洗情不会淡，猛风再吹而不散～”父亲也用着蹩脚的粤语唱出女儿的歌曲
听到这开头，郑玉就忍不住笑起来
“愁云和月之间，也不孤单～”父亲一边唱着，母亲也在一边合着曲调，“登登登登，登登登”
“你足以倾城的两眼，较花与草还璀璨～”
父母用蹩脚的歌声，通过冷冰冰的电话，传递着最温暖的爱意
郑玉脸上也终于出现了真心的笑容
“然而眉目恍惚飘散，有一丝慨叹～”
听到这里，郑玉也自然地跟上了父母的节奏：“流水透彻出我俩～沿路满布风霜也雪亮～”
“天空灰暗爱得到了景仰～”
“登登登，登登”
三人的歌声合在一起，仿佛可以穿过漫长的距离，传入彼此的心中：
“世间什么爱，叫纯洁，你甘愿化，振翅红蝴蝶～”
【深夜，医院值班室里医生们仍在忙碌。有的在整理当天的病历，有的在研究患者的治疗方案。他们的脸上写满疲惫，但眼神中透着坚定。为了守护患者的健康，他们时刻准备着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饱经挫折，伤口淌血，都，不至会磨灭”
【寒风凛冽，雪花纷纷扬扬。小区卡口的保安身披雨衣，坚守岗位。他认真检查每一辆进出车辆，对车内人员进行体温检测和信息登记。尽管双手被冻得通红，身体瑟瑟发抖，但他没有丝毫退缩，为小区居民筑起一道安全防线】
“世间什么爱，叫纯洁，处在绝望仍力竭”
【捐赠现场人头攒动，市民们纷纷带着物资前来。有企业捐赠大批医疗设备，有老人拿出积攒的退休金，还有孩子捐出自己的零花钱。每一份捐赠都饱含着爱心，汇聚成强大的抗疫力量】
“留守，最尾（后），一起，哪怕历劫”
【一辆辆装满抗疫物资的货车在高速上飞驰。司机们日夜兼程，顾不上休息，只为尽快将物资送达抗疫一线。他们知道，每一份物资都是希望的火种】
一曲完毕，郑玉无力地笑了笑：“终于……可算是唱完了”
夜已入深
郑玉拿起胸前的吊坠，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吻：“哥哥……保佑我……”
没等她说完接下来的话，浑身的乏力感就让她睡下了
在这寒冷的夜晚里，郑玉的呼吸频率越来越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