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咣咣”敲响铁门。
赵栋喜道:“熙熙,爸爸是诚心悔过的。看我带来了什么?”他一脚有点受伤,姿势古怪地小跑过去拉开铁门。
门外,钱会计抱着一个大纸箱,几乎遮挡住她的视线。
“熙熙,阿栋是真心的。”她小心地朝院子里走着。
杨捷熙冷眼旁观,想知道愚蠢者和背叛者接下来要唱什么大戏。
钱会计忽然一个趔趄,大约是由于视线受阻,踢到了小石头,手中的纸盒摇晃。赵栋这才想到搭把手。
两人一起将纸箱抬到杨捷熙身前,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而杨捷熙站在阴影处,斜眼看他们。赵栋的模样并没有大变,只是沧桑衰老一些,眼角长出皱纹。随着他逐渐走近,那脸上刻意堆起的笑竟然神奇地和多年以前的那张笑脸重合。
像被人从脑后猛打了一棍似的,杨捷熙头脑发懵,嗡嗡嗡响个不停。天气闷热,心里像揣了一把火一样在灼烧,烧得她疼痛不已,令她想大叫想哭喊。
可是,她没有动。她就站在那里,身体在发僵。天空火亮,热风阵阵,但是她的魂像飞回到了多年以前的东城,那个总是大雪纷飞,寒冷刺骨的地方。
她想逃走,但是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流露出一丝的情感波动,费力维持着看陌生人的眼神,不惊不喜,无波无澜。那平静的脸隐去她内心翻滚的热浪和漫天的冰雪--火与冰相互交织的煎熬。
赵栋讨好地搓了搓手,像哄小孩子一样,用那种刻意拔高的语调:“熙熙,你看爸爸给你准备了多少生日礼物?”
“surprise!”他高叫了一声,“刺啦”一声,扯开纸箱的封口。
杨捷熙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纸箱中。那里面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粗略估计有二十多样。
赵栋蹲下身子,一件一件地拿出,一件一件地介绍。
“爸爸走的时候,你才五岁。这是六岁的生日礼物,旱冰鞋,粉色的。熙熙,你还记得吗?爸爸带你在湖上滑冰,你学得很快,但是也摔了一跤。这是七岁的生日礼物,雪人娃娃,晚上可以抱着她睡觉;八岁,你应该读小学了,你应该很喜欢看书,《十万个为什么》;九岁,你妈妈说你应该至少上一个兴趣班,芭蕾舞鞋,你肯定遗传了你妈妈的舞蹈天赋。十岁......”
他的脸上洋溢着自欺欺人的幸福。说完一件就把一件摆放在地上,很快,一眼看去就像集市上的小摊。
杨捷熙再抬眸时,冷冷淡淡,说:“网购9块9包邮,买了这么多样,也花了不少吧?500?还是1000?”
钱会计帮腔:“熙熙,你爸爸是有苦衷的,这些年他虽然没有来找你,但可一直想着你呢。你看。”她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照片。
赵栋哀伤:“当时我一个好朋友在泰国出事,我必须去帮他。后来,又陷在那些事情里,一直回不来,可是,熙熙,爸爸真的很想你。”
那张照片上赵栋抱着年幼的杨捷熙,两人对着镜头咧嘴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几乎是一致的。
“我一直都珍藏着这张照片。不管那些人怎么打我,追杀我,我东躲西藏,但是一直把这张照片好好收藏着。”
赵栋试探得走近。
杨捷熙凝视着照片,笑了,接过,拇指慢慢在照片边缘拂过。
赵栋满是期待。钱会计甚至抹了抹眼泪。父女相认,尽释前嫌,真是感人至深。
他们欣然望着杨捷熙,忽然,神色大变。
纸张撕裂的声响接二连三。
杨捷熙的手向上一挥,洋洋洒洒的碎片飞舞着落下。
“赶紧走。不然,我报警。”她淡淡说道。
“熙熙,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爸爸。”
杨捷熙仍旧笑着,道:“你为什么现在回国?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金洋集团的老大一直在找你,对不对?你现在滚,我给你最后一份情面,否则,别怪我拨通金洋的电话。”
赵栋眼神躲闪,面上的和善和悔意此刻维持不住,他求饶:“好,我走,我走,你别找他们,别找他们,我这就走。”他慌乱转身。
“等等!”杨捷熙喝道。
“这些垃圾,带走。”
钱会计不忿,似乎要争辩什么,赵栋猛拽了她一把,厉声道:“走。”
庞大的纸箱在院中拖出一条长长的扭曲的线。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碎,走的时候,却是垃圾也不如。
杨捷熙呼出一口气,全身的力气似乎抽干了一样,她站不稳,四肢无力。她摇摇晃晃,手颤抖着扶住门槛。
一双有力的胳膊从后环住她的腰身。
“我在。”盛斐棠说,弯腰将她抱进屋内。
杨捷熙在他怀抱中放声大哭。
她记事很早,只不过讨厌的,痛苦的事情会被刻意遗忘。
扶着她在冰湖上滑冰,一起堆雪人,这些事现在像雨后春笋一样全部冒出来。儿童时代的她和其他无数小孩一样,对父亲这个角色有着无尽的天然的依恋。
而这种依恋越深越纯粹,遭遇背叛之后,也会淬成彻底的冷漠和愤怒。
哭泣中, 她突然理解了盛唯杨。她和盛唯杨本质上是一样的,对于纯粹的父母之爱,渴望又害怕,所以才会备受煎熬。她才见到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不到半小时,心脏就受到如此的折磨煎熬。可想而知,盛唯杨的内心有多痛苦,每见一次杨茉,就提醒他一次背叛,就在他心上又割上一刀。
不知过了多久,杨捷熙冷静下来。
“他以前很好很好的。我妈妈怕冷,冬天的时候,不太愿意带我到外面玩。所以,都是他带着我在公园里玩,堆雪人,打雪仗,滑冰啊。东城真的很冷,玩一会儿,我又怕冷,我就闹着要回去。回家过后,无聊,我又想出去玩,他都不会厌烦的,只要天还没黑,他都会一直陪着我折腾。”
杨捷熙窝在他怀中,轻轻地讲诉。
盛斐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几乎不发表评价,轻柔捏着她的手指,只会偶尔问一句:“然后呢?”
“如果他安分守己,就随他去吧,我看钱会计是心甘情愿被他骗的,比我妈还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