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藏起来我就发现不了,”一个母亲坐在一个小女孩身边,拿出一个小本子,“你今天英语测验,默写单词错了五个!”
“没有……”女孩把眼泪憋了回去,“那几个……那几个很长很长的单词,我这次没错……”
“之前错八个,这次错五个,我是不是要夸你有进步啊!”母亲更生气了,“我这次黄了两单,之前黄了五单,那我老板是不是要给我搬个奖啊!”
“其他同学错了二十多个……”女孩心里满是委屈,“老师也说了这次的比较难……临近期末考试,这些模拟卷会难一些的……”
“你想说什么?啊?我问你,你想说什么?”母亲看到女孩把脸挪开,便把自己的脸紧紧地往她脸上靠,“你是说你做的已经够好了,是吗!”
“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女孩崩溃大喊,“星期六日上午下午全是补习班!我哪一次没有尽全力学!这次的难度确实难啊!我是有进步的啊!”
“给你报班花的是谁的钱!”母亲怒拍桌子,“是你的钱吗!我都还没怨你,你反倒怨起我来了?!再说了,你晚上不是有空吗!”
“晚上我就想看电视!”
“看电视?你还想看电视?晚上就是用来把白天学的温习巩固的知道吗!”
“我都温习完了的啊!”女孩极力争辩,“我把该做的做完了,晚上想放松一下,我错哪里了?”
“错就错在你要中考!行吗!”母亲再次拍桌子,“你知不知道,中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考一分,你就干掉了一个操场的人!你以为我想花这么多钱!你以为我想天天下班了还来督促你!我做这些不还是为了你好吗!”
“那我也不是机器呀!机器都要充电,机器都要换电池,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有这么深罪孽吗?我是个人,妈,我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我想有自己的空间!”
“你的兴趣爱好!就是给我往死里学!”母亲猛的一下站起来,“还空间……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你对我有什么隐私空间!!”
说完,母亲转身,看着女儿卧室的门:“从今天开始,我要是再看到你关上这个门,我就叫你爸把它砸烂!”
母亲离开后,女孩终于忍不住,她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拼命挣扎却找不到氧气。
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撕扯着空气,她的嗓子渐渐沙哑,每一声抽噎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仿佛要把喉咙扯破。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全身,胃里一阵翻腾,胃酸灼烧着食道,她忍不住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的抽泣声渐渐微弱,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鱼缸里那些欢快游动的小金鱼。
在她看来,这些小金鱼此刻就是自由的使者。它们身上那斑斓的色彩,如同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美好世界的窗,窗外没有默写单词的苦恼,没有模拟考的压力,更没有母亲盛怒下的苛责。
金鱼们摆动着薄如蝉翼的尾巴,轻盈地穿梭于水草之间,时而调皮地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向她描绘自由的模样。
女孩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鱼缸外壁,那凉丝丝的触感仿佛是她与自由唯一的连接。她多么希望自己能钻进鱼缸,化身其中一条金鱼,在这片小小的水域里,尽情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哪怕空间有限,却充满了快乐。
窗外夜色深沉,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她孤独无助的抽泣。她意识到,自己与金鱼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金鱼的自由是与生俱来的,而她的自由却像是被母亲上了锁,钥匙早已不知去向。
每一次看到金鱼畅快游动,心中的绝望就更深一分,仿佛那些自由的身姿正一点点碾碎她对生活的憧憬,徒留下无尽的哀伤在这寂静的夜里蔓延。
女孩的目光始终被鱼缸中的金鱼吸引,那灵动的身姿像是有一种魔力,让她暂时忘却了周遭的痛苦。
她缓缓地抬起手臂,颤抖的手指轻轻探入鱼缸,指尖触碰到水的瞬间,一股凉意袭来,她微微一颤。她小心翼翼地让手掌盛满水,水在掌心晃晃悠悠,宛如一面破碎的镜子,倒映着她红肿的眼睛和绝望的神情。
她轻轻闭上眼睛,眉心紧蹙,心中默默祈祷这凉意能驱散心头的阴霾,就像金鱼畅游驱散鱼缸的沉闷。手掌轻柔地贴合上去,水在掌心与肌肤间被挤压、流动,发出极细微的“簌簌”声,宛如心底渴望自由的呐喊——要是能像金鱼般无拘无束,该多好。
她的心再度沉入谷底,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原来,短暂的慰藉终究无法冲破现实的牢笼,自己注定被困在这痛苦深渊,找不到出口。
看着自己校服上那精致的校徽,女孩的双眼逐渐瞪大,布满血丝,那是愤怒与绝望交织的火焰在燃烧。她的双手像两把失控的钳子,狠狠揪住衣领,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凸起、泛白,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懑都倾注在这方寸布料之上。
“嘶——”一声尖锐的裂帛声打破寂静,校服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像受惊的弹丸,“嘣”地飞射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后“嗒”地滚落地面,隐匿在角落。她却仿若未闻,双手颤抖着向上一扯,衣服与头发相互缠绕,几缕发丝被硬生生扯断,随着拉扯的动作飘然而起。
“我要撕烂你们!”她嘶吼着,声音沙哑破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伴随着一阵疯狂的撕扯,校服被她甩到一边,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或是因为凉意,或是因为这极致宣泄后的余波。她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泪水从脸颊滑落,而她的双手依旧握拳,微微颤抖,仿佛还想抓住那遥不可及的自由。
此刻,女孩像一头发狂失控的小兽,站立在房间中央,双眼被愤怒与绝望烧得通红,死死瞪着桌上那堆如噩梦般的试卷。猛地,她嘶吼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向书桌,双手恶狠狠地挥向试卷,“哗啦啦”,纸张瞬间如雪片般飞散开来。
她一把揪住一张试卷,双手的青筋瞬间暴起,如同钢筋蜿蜒在手臂之上。“嘶——”的一声长鸣,试卷被硬生生撕成两半,那声音仿佛是试卷痛苦的哀嚎
紧接着,目光扫到一本练习册,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像两把铁钳,狠狠掐住练习册的两边,指甲都快嵌入纸张里。“哗啦”一声,练习册被扯得书页纷飞,她随手抓起几页,揉成一团又狠狠扔向角落,纸团砸在墙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看到一叠装订严实的模拟卷,女孩彻底疯魔。她整个人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抓住模拟卷的两端,身体拼命地后仰、拉扯,肌肉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头发散乱的她,眼神里满满的恨意,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恨,我恨!我恨你们,都给我碎!”
闹钟响起,林晓柔在床上睁开双眼
此时,是早上六点钟
看着昏暗的房间,她意识到,回忆的噩梦结束了,现实的噩梦开始了
昌州市看守所 两个月后
“三个月了,怎么才来?”孙龙驹拿起电话,隔着监狱的探望区的玻璃,向对面的宁达铭聊起来
“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你光头的样子”宁达铭调侃道
“怎么?难道不霸气吗?我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秃鹰!”
俩人相视一笑,孙龙驹笑得自豪,宁达铭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
“说正事儿,我的事,是张恒干的吧?”孙龙驹脸色阴沉,“这小子明明说了会去开会的,结果……”
“别动气……”宁达铭音色依然稳重,“你只管在这休养生息,争取早日出来,至于张恒的事,我自会处理……”
“条子有找你问话吗?”
“你放心,我嘴严,那天的零件,我也没告诉他,是你叫我拿的……至于姜楠那小子,我也教过他怎么说话了,没露馅儿,就是裤子尿了一地”
“哈哈哈……果然,还是你最值得信任啊……”
“可别太抬举我了,我们整个帮派,都在等你回归,没有你,我们群龙无首,哥几个想干什么,都很难开展……”
“这怎么行!我不在了,帮派活动不能停啊!”
“哎,当初龙哥你立下的规矩嘛,谁拿到印章,谁才有话语权,我和你关系再好,也没有……”
“谁说的!我今天,在这里,亲自赋予你这个权力!”
“哎呀龙哥,规矩就是规矩,外面的弟兄可不会服啊……你只要快点出来,指挥我们不就行了”
“怎么快点啊!还有四个月要呆!我等不及了!下次你来,我要听到你们的政绩报告!”孙龙驹想了想,还是凑近电话说,“那个印章,就在我家抽屉柜下面,用几本男人装杂志压着的,你记得吧?”
“记得,那几本可是精华中的精华……怎么会不记得……”
“哈哈哈哈!你拿到印章之后,替我行使代理权,等我出来,我们……”
“再创辉煌!”
“再创辉煌!”
昌州市技师学院
林晓柔走出办公室,身着那套标志性的白色西装,步伐轻盈而自信,仿佛脚下的走廊就是她专属的舞台。她的身后,一群身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整齐地跟随着,他们的表情冷峻,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机械地迈着步伐,簇拥着林晓柔前行。
碰巧的是,刚刚踏出教室几步的张恒,此时正准备去上厕所。
那阵整齐的脚步声让张恒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领头的林晓柔身上。她正朝着自己走来,身姿依旧挺拔,可目光交汇的瞬间,张恒愣住了。他眼中的林晓柔,曾经虽严厉却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关切,可此时,她的眼神冷若冰霜,仿佛眼前的张恒只是一个透明的空气人。林晓柔的面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的目光径直穿过张恒,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丝毫的停顿,甚至连脚步的节奏都未曾改变,就这样冷漠地与张恒擦肩而过。
张恒呆立在原地,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无法动弹。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林晓柔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陌生感。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林老师,此刻的她,仿佛被一层冰冷的外壳所包裹,让人无法靠近,无法触及。
昌州市人民医院
3727号病房
林晓柔细腻的手指正在用刀,利落地削着苹果
跟前的病床上,母亲脸色灰暗
林晓柔把苹果削好,递给母亲
母亲转过头,没有搭理她
病房外,一众随从秉持着职业素养,都没有往房间里看
在来医院的路上,坐在商务车后座的林晓柔,在汽车等红绿灯时,目光被车外吸引
一旁的私家车内,后座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小女孩,正在好奇地看着这辆豪华的商务车
隔着车玻璃,林晓柔看着小女孩,感受到她眼中有快乐,有满足,有对生活的期待
这是十五年前的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当时她的眼里,没有任何快乐
【“你居然瞒着我,自己去报名了游泳比赛!”客厅里,母亲找到正在看金鱼的林晓柔,大声指责
“比赛的钱呢,是我自己周末打零工挣的,您什么也不用操心”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林晓柔,回头看了眼母亲,又回过头继续看那个小鱼缸里的小金鱼
“就你这样的水平,上场也只能给我丢脸!”
“我没想过拿第几,我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林晓柔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冷静
“你在哪做的兼职……”母亲叉着腰问
“跟您有关系吗?请问?”
“好,你长大了……你现在真的长大了!”母亲说完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罕有地不再追问
林晓柔看着鱼缸里的金鱼,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比赛现场
“恭喜我们女子少年组的林晓柔同学,获得比赛的第二名!”裁判宣读完毕后,她站在领奖台上,面对着台下人山人海的观众,她没有丝毫怯场,反而是自豪地举起奖杯,爽朗地笑起来
然而,合照完毕后,看着台下那两个空座位,笑容逐渐消失】
【回到家后
“妈!我得了第二名!”她一推开门,就在客厅内寻找母亲的身影,打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但,还没等她找到母亲,眼前的一幕就把她吓住了
那条小金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二名?”母亲这次缓缓从厨房里出来,“那看来我劝你放弃是对的”
“是你弄的……”林晓柔转过身,眼里泛着泪光
“一天到晚看着那个破鱼缸在那胡思乱想,我就帮你把那条小金鱼拿出来,让你看个够咯!”
“我……”她愤怒地冲向母亲
“看完了,可以回房间学习了吗?”母亲微笑地抛下这句,转身进入厨房
林晓柔只能含着泪,轻轻拾起小金鱼的尸体】
绿灯亮了
林晓柔这才缓过神,看着窗外依然在和车主开玩笑的小女孩,她知道,哪怕只隔着一块车窗,对面这个小女孩,也是自己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程度。
病房里,林晓柔想起来的路上的这段经历,眼神一横,把苹果放在了母亲眼前的桌子上
“听说你洗澡的时候滑倒了,头磕到了门槛……”林晓柔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所以特意过来看你一眼”
“我没事”母亲十分倔强
“我知道……林晓柔笑了笑,“您不希望我来,不想见我,你在想,我这样差劲的人又怎么好意思做你女儿呢?对吧?”
她把身子往母亲方向弯下:“我现在,升级成了主任,你知道主任是什么意思吗?现在我在跟你说话,外面站着几个随从,我只要打一个响指,他们马上进来,我说一句没事,他们又立刻出去”
“一个小主任,不知道的以为你当了校长呢”
母亲的这句话,激怒了她,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叉着腰,走了几圈:“我知道……我知道,不论什么事情,只要是我做的,不论什么话,只要是我说的,你都不会满意……”
她来到母亲面前,盯着她:“我现在不单止可以干掉一个操场的人,我还可以掌控全系几百人!你说做不到第一名就是废物是吧,我就做个第一名给你看!我迟早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你说的废物!我是第!一!名!”
面对女儿的暴烈式言语发泄,母亲拉住她的手,在手心上写下了几画
“这个很长很长的单词……你现在,还有没有忘记?”母亲这一问,又把晓柔带回到了那段回忆里
【(小女孩委屈的哭喊声)那个很长很长的单词,我这次没有错……】
想到这,林晓柔气得把手缩了回来
母亲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表情,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Disappointed】
手上还留存着母亲的双手余温,林晓柔在办公室紧紧握着拳头
“是啊,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我做什么你都会失望,不是吗?”
回想起会面的最后,自己对母亲说的这句话,她的拳头抓得更紧了
突然间,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思考
“林主任,他们还有二十分钟到”
门外,一辆辆黑色商务车组成车队,驶入校园
身穿白衣的林晓柔走出办公室,带着一群随从走向楼下,准备迎宾
此时,张恒刚好从教室里出来,他看到林晓柔冷漠的气场,顿时感到一阵陌生感
她也没有看张恒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等张恒走后,她的脑海里慢慢回忆起了那天的对话
【“大家看到,严西之的笔记本上,除了他自己的经历以外,还提到了一个学生的名字——张恒,这本笔记本上的内容,就是写给他的”
会议室里,那个坐在主席位的男人通过投影仪向众老师展示:
“…张恒是个新生,这个学期刚刚转学过来,接下来,我们会对这个张恒,展开观察”
“不用了……”林晓柔勇敢举起手,对那个男人说
“你有什么高见,林主任?”那个男人不太满意自己的发言被打断
“张恒他……是我班上的学生……”面对一张张看向自己的脸,林晓柔还是有些紧张,“据我观察,他是一个各方面还算正常的学生,这本笔记本只是严西之的一面之词,所以很可能,只不过严西之自认为和他关系好而已,不代表他和严西之俩人之间有什么感情,况且,他们俩认识还没有多久,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那…如果以后张恒同学出现了什么状况……”
“我负责”林晓柔当着众人的面,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林晓柔笑了笑,继续行走
俩人向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尽头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