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允诺诺点头,并催促李修快些禀报。
李修:“禀太后,皇上,臣此次随太医院来到淮北前线……”
高允打断:“思祖,直接说事,这前前后后的说这么长,太后和皇上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听废话,直接说事。”
李修定了定神,施礼道:“禀太后,皇上,臣担心军中会有疫情,因此想熬药给将士们喝,每人每天一碗,以期能防疫,因此臣需要药材,大量的药材,只是臣无钱,所以就欠了药铺的药钱,请太后和皇上明察。”
冯太后听了一惊:“疫情,你说咱们大魏军中有疫情?你肯定么?”
拓跋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迎男就悄声与他说了,他就朝李修看看,又看向冯太后。
李修:“臣不敢肯定,只是已有迹相,就象刚才高公所言,当年太武爷南下,最后也只是在江北岸的瓜埠山下饮马长江,却不能打过长江去,立马建康,不是因为兵力打不过去,却是因为咱们大魏的将士们染病了。咱们大魏的将士多是北人,不习惯南方的气候,就是通常所说的水土不适,时间一长,大多会染病,现时,虽已入秋,但是天气依然热暑热难耐,我看过太武爷的实录,所以在离开平城之时就留心观察一些兵士身体状况之变化,近日,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出现无力疲懒,食欲不振,也有一些已经出现呕吐腹泻之状,是以臣甚为担忧,只是臣身贱力微,无法解决,只得用简单之法,煮药汁给众将士们饮,应该会有一些效果,至少,可以防止加重。”
冯太后听后甚是震惊,却看到李修还跪着,便让迎男过去扶他起身。李修只称不敢,站起时,因为跪得久了,步履不稳,迎男急忙扶住,冯太后又叫抱嶷过去扶着李修坐下,李修不敢坐。
冯太后柔声道:“坐吧,你辛苦了。”
李修看看拓跋弘,再看看高允,高允还站着呢,高允朝他悄悄点点头,李修便在软垫上半跪半坐地坐下。
冯太后:“你怎么不报知太医令?”
李修:“臣报了,王太医令说臣这是故作危言以邀功,并不让臣对外言,说这是惑乱军心,是要斩首的,因此臣便不敢说了,只是臣实在是不放心,因此就赊了药,只是这药实在是有些多,而臣又无钱,因此就欠下了药钱,惹怒了佛母太后,还请佛母太后原谅臣。”
冯太后脸上浮出一丝愧疚之色,对李修就要说话,却见迎男抢口道:“佛母太后当时确实很生气,你作为大魏的太医官,以大魏医官的名义欠了大魏普通商家的钱,并且当街发生了争执,你让大魏的体面何在?皇上和太后的体面何在?”
李修急忙跪倒:“臣,臣……”
迎男接着道:“不过,佛母太后念在你是为公而不是为私,因此就原谅你这一次,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妥善处理,佛母太后常说,好心加上好行才能成为好事,否则就成了好心办坏事了。如若此次真能解决疫情之事,佛母太后自有重赏的。但是,如果你敢虚言以惑众,妄言以搏功名,太后也必会严惩。知道了么?”
李修对冯太后大礼拜下:“臣李修领旨受教,恭祝佛母太后万福金安,皇上圣安。”
冯太后说了声免。冯太后朝迎男看了看,迎男此时已经面无表情地退到一边侍立去了。
冯太后想了想对李修道:“你带我去大营。”又对迎男道:“你随我去。”又对拓跋弘和高允道:“你们留在城里,近期就暂时不要去大营了。”
众人大惊,拓跋弘更是一把拉住:“阿娘,您不能去大营,我和李修去,你在城里留着。”
冯太后:“不行,你是皇帝,不能有任何闪失,而且你还要统兵,我没其他用处,可以做做这些琐碎事务的,不争了,就这样定了。”
拓跋弘坚决不肯,高允,迎男等也拦住,迎男道:“郡主,我可以去的,看了情况后再向您和皇上回报。”
李修道:“太后和皇上请不要多虑,现在大营没事,还没有疫情,所以请太后和皇上皆不要多虑,高大人和诸位大人也不要担心。”
拓跋弘:“你这么肯定大营没有疫情?”
李修:“臣敢以性命作保,大营还没有疫情,只是有些迹相,而且现在也只是预防,不是诊治,医家讲治未病,臣现在就是在治未病之时,所以太后和皇上不用担心,而且咱们大魏的将士们现在就算立即上战场,也是没事的,请太后和皇上放心就是了。”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李修:“不过,这防疫之事也必须要立即便做了。”
冯太后:“我们现在去大营肯定不会有事么?”
李修:“臣以性命为保,绝对不会有任何事。”
冯太后:“好,那还是我随你去大营,有些事,还是在现场解决为妥。”
拓跋弘又要发急,冯太后道:“不争了,就这么定了。”
拓跋弘道:“阿娘,我是皇帝,大魏的天子,我不能亲临现场,如何又能服众?阿娘。”
冯太后怔了怔,再问李修:“你肯定现在大营内没有疫情发生么?”
李修:“臣保证。”
冯太后:“好,那就一起去。”
李修站起身说等等,然后从怀里掏出几个香囊,先递一个给冯太后,再递一个给拓跋弘,然后是高允,迎男,抱嶷等,一个一个,李修道:“这个香囊可以防疫,太后,皇上,您们可以系于项上即可,本来还想给您们一个人一幅面帕的,只是怕引起别人的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所以就不带面帕了。”
冯太后点点头。
出得门来却看见张穷奇还在门旁的廊栏上坐着,一见众人出来,便急忙起身相迎。冯太后挠挠头,迎男一旁轻声提醒:“学校。”
冯太后醒悟,让抱嶷先去集合源贺等众将,然后问张穷奇:“淮北有学校么?”
张穷奇一怔,试探着问:“太后您问的是官学还是私学?”
冯太后:“淮北有官学么?”
张穷奇:“回太后,没有。”
冯太后:“所以啊,我问的是私学,不用担心,和平皇帝在世时就下过诏,不禁止私学了,我这次问,也不是要禁止的,只是想知道淮北的学校办得怎么样。”
张穷奇转着眼珠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妥。
高允道:“张太守,你只管据实回话,太后要兴学,需要事先了解情况,说说淮北哪家的私学为最吧。”
张穷奇这才放下心来,道:“回太后,皇上,要说咱们淮北哪家私学最好,首推当然是“驯鹿堂”丁氏了。”
冯太后:“好,你安排一下,明天,我和弘儿去他们家学堂看看。”
张穷奇称诺。便叫来一个小吏,让他传话去了。
二十三
冯太后坐牛车,拓跋弘骑马,高允,源贺等或骑马,或坐车,由李奕,王睿,宇文韬领羽林郎护卫,往大营而去。
众人到了大营就直奔向太医营帐。
到了太医处,太医令王显,领段霸,杨惠富等接驾。
李修引冯太后和拓跋弘等看了那堆草药,还没有拆包,还是整包的堆在一边。冯太后奇怪:“怎么还没有熬药给将士们喝啊?”
李修悄悄地朝王显看了看,嗫嚅着说不成话来。
王显道:“回太后,皇上,这个李太医前日突然来说咱们大营里有疫情,然后又私自在外面赊了这许多的药来,让我同意将之熬煮了,分给众将士们饮用,可是老夫没有发觉有疫情之迹相啊,突然这样大动静防疫,如果有了还好,如果没有,那不是扰乱军心么,大军临阵对敌,最忌就是心乱,这突然地来个疫情,这疫情不比别的病情,是会传染的,是会引起民众之恐慌的,敌未战,我心已乱,这不是资敌么,因此老夫没有同意,而且让他也不要声张,否则,老夫当以间谍之罪严惩之。”
李修又急得脸红要说话。
冯太后摆摆手,对王显道:“王太医,你老谨慎这是对的,可是万一若是真有了疫情,那又当如何是好呢?”
王显:“若只是杞人忧天,滋事以搏虚名,搅乱了大营,这个后果又由谁来担责呢?”
拓跋弘不高兴了:“怎么与太后说话呢?”
王显连忙向冯太后和拓跋弘施礼赔罪,冯太后摆摆手:“无妨,今日只议事,以解决事端,不论虚礼。”转向李修:“思祖,你看呢?”
李修已经冷静下来,略作思索,便向冯太后施礼,道:“臣有一提议,将此药定义为消暑解渴之饮品,让众将士只作茶水饮用,以百人为一队,架锅煮药,定一人一日午、晚各一碗,互相监视着饮了,有未饮者,当以违令处置。这样既体现了太后和皇上的恤兵之心,也可以不至于引起混乱。”
冯太后点点头,又问王显:“王太医,你以为呢?”
王显问李修:“你这几味是什么药?”
李修:“只是真珠,肉桂,贝母这三味,可以真珠一份,肉桂一份,贝母三分之比例煮药,让众将士只当茶水饮用,这药属温性,有病治病,无病亦可防身。”
王显点点头,转向冯太后道:“这几味药饮之无事,可以一试的,只是,老夫还是以为多事了,请太后,皇上裁决。”
冯太后与拓跋弘对视了一眼,又转望高允,高允点点头,冯太后又望向源贺,源贺施礼道:“大军出在这里驻扎,每日也要做饭,做饭时再熬一锅药,倒也不太费事,是以,也可以为之。”
冯太后:“那就这么定了,思祖,这事就由你全权处理,这些医官由你调度,你就任中散令吧,还需要多少药,如何配合,你与源将军汇报,若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可以直接找我,我不在,你找迎男也行,找抱嶷也行。现在还有什么问题么?”
李修:“臣还想做些防疫香囊让将士们随身佩带。”
冯太后:“好,道德,你与思祖详议吧。今日就动起来,今日晚食时就要有药汤饮用。”
众人齐声施礼称诺。
王显嘀咕了一句:“若无疫情,这就闹笑话了。”
冯太后道:“是啊,中医讲究治未病,到后来身体无恙,这到底治了病没有呢?是真有病而治癒于未发之时呢?还是本来就没有病,却是奸医惑众以谋私呢?思祖,你说呢?”
李修一拜,朗声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臣是医家,只知凭着医者之良心为世人医病,其他的一概不知。”
冯太后笑了:“你要做圣人?”
李修:“臣不敢,臣惟愿天下无病。”
冯太后笑了:“好,现在,我就惟愿我大魏无病,这事就这么定了。”
离去时,迎男悄悄对李修道:“你晚上住到太守衙门来,我让仆从给你清扫了房间。”
李修施礼称诺。
二十四
是夜,太守后衙,夜已深,有风,微凉。
拓跋弘在榻上内侧已经睡熟,并发出轻轻的鼾声。
冯太后还在批阅公文,口中念念有词道:“这淮北郡共有麦田一千二百五十三顷,一顷地收麦二百六十石,一共就是三十二万五千七百八十石麦,这样二十万大军又可以食用近二个月了。不知抢南朝的麦子又能得多少啊。”
迎男看了看沙漏,轻声道:“郡主,也该歇息了。”
冯太后看了一眼沙漏道:“这么迟了,息了吧,明日一早还要去驯鹿堂丁家呢。”展臂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看了一眼在榻上沉睡的拓跋弘,一脸的慈笑。
迎男帮她洗潄,解衣,准备就寢。
冯太后一边解衣一边道:“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敢直接当面驳我了,看来要打你几鞭解解气才行的。”
迎男:“那我帮您把马鞭子取来?”
冯太后:“你当我真不敢打你啊,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迎男:“郡主,您是大魏的国母,大魏的佛母明妃皇太后,您是不能犯错的,错了,那也是别人的错,不是您的错,如果是您错了,那就损了国威和己威,是万万不能的,至于别人的损失,设法悄悄补上就是了,反正您就是不能有错,更不能认错。”
冯太后点了点头,又道:“我发现你处理事情比我能啊。”
迎男笑了:“那您给我一个官做做,看我做的怎么样。”
冯太后:“好啊,但是你不能离开我,就在我身边,让你做个女官,帮我处理公务,等我们回到平城,我就封你做女尚书。”
迎男笑道:“那就多谢佛母皇太后,臣谢恩了。”
冯太后装腔道:“冯女尚书免礼平身。”
冯太后突然问:“迎男,我的脾气是不是很不好?”
迎男笑道:“好的时候很好,不好的时候连和平皇帝都敢顶撞,您可真厉害。”
冯太后突然泪下:“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大好,很有些任性,也只有乌雷肯包容我了,可是他现在不在了,迎男,我真的很想他。”
迎男忙抚着冯太后的后背柔声相劝:“不想了,不想了,好么?现在就是一门心事地想儿子的事,儿子现在真的很需要您,您要用心全力以赴才行的。”
冯太后收住泪,看着榻上的拓跋弘,道:“你说的对,现在弘儿需要我,我不能让我的儿子被人家欺负,所以我咬着牙也要和弘儿一起把这道关给闯过去。等过了这道关,解决了乙弗浑,朝局全部都稳定下来后,我就可以不管这些事了。”又叹气道:“迎男,我真的很累,我不喜欢处理这些朝庭的公务,我喜欢带孩子,等到太平了,到时候弘儿也大了,等他成了婚,有了孩子,我就给他带孩子,你帮我一起给弘儿带孩子,好不好?”
迎男:“好,一切听您的安排。”
冯太后又皱眉轻声一叹,道:“这次战事了后,回到平城,随我到南边来出战的,都是功臣,都是要封官给赏的,那得要多少官?多少钱粮布帛才够分啊?想想都是头痛。”
迎男道:“不奇怪啊,您让人家为您拼命,没有高官厚赏,人家怎么可能为您拼命呢?您若是不给高官厚赏,那边乙弗浑可是已经在封官许赏了,那一些人不就都被他给拉过去了?若是您和皇上失去了大魏天下,那这些高官厚赏就全都是别人的了,您想封赏给别人都不成了。所以这些官和钱啊,您是不能不许予的。”
冯太后一声苦笑:“现在不许诺,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现在许诺了,这日后可如何兑现呢?”
迎男道:“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现在眼面前的一大摊子事还愁不过来呢,哪里还有心力为日后的事多作烦恼?”
冯太后突然展颜笑道:“说的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再说了,即使到时候再有烦恼,也让儿子愁去,我把乙弗浑这一摊子事处理好后,就给他带孩子去了,再也不管这朝堂上的事了,图个清闲。嘿嘿。”
迎男也不禁笑了:“您可真会撂挑子,那小皇上可就有的头痛了。”
冯太后也正色道:“他是皇帝,他必须要学会自己料理朝事的,我一个妇人家,做阿娘的,又如何能帮他长久?”
迎男默默地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但是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心神,努力用尽量平淡的语气道:“您,您可不能再任性乱为了,这样,这样不好的。”
冯太后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过来,便笑道:“不会了,你不用担心的。”
迎男却自顾自地继续道:“您这样乱来,别人怎么想也就算了,您也就不用管了,但是,您这样会害死小皇上的,您就不为他想想么?”
冯太后道:“当时也没有想到还有乙弗浑啊,以后解决了乙弗浑就好了,就没我什么事了。”
迎男道:“那也不行,您也不想想,所有的皇帝都必须要以孝治天下,若是他本人就是个不孝子,就是个忤逆子,他又如何治理这个天下?天下人又如何会服他?”
冯太后不高兴了:“我儿子可是个大孝子,谁敢说他不孝的?你别杞人忧天了。”
迎男道:“可是,若是他的阿娘没于非命,您想想,这天下人会如何想他?”
冯太后道:“这,这又与他无关,这天下人会说他什么啊?”
迎男道:“只要他的阿娘没于非命,天下人就必然会说,是因为他不孝,逼得他阿娘走投无路,才寻了短的。”
冯太后:“尽乱说,有谁信啊?”
迎男:“会有人这样说的,您想啊,不满于大魏朝,不满于皇上,不满于您的人应该不少吧,他们一定会借机造谣生事的。还有南宋,您也不想想咱们是怎么对他们的,您以为他们不会也这样对付我们?到时候,小皇上就是满身的嘴也都说不清了,他可就真的要被您给害死了,搞不好,他还得要怨您呢。”
冯太后怔住了,道:“好象真的会是这样的哦。”
迎男一把抓住她,急急地道:“所以啊,您为了不要让皇上难做,您可千万不要再任性乱为了,好么?”
冯太后道:“知道了,我不会了啦,你真是啰嗦。”
迎男松开了手,悄悄地擦了泪,又要帮冯太后收拾。
冯太后心下感动,不禁握住了迎男的手,用手帮迎男擦了泪,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只想儿子了,用心带儿子,以后再用心带孙子,安安份份地过生活,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了,我向你承诺,好不好?别哭了,好不好?”
迎男擦了泪,微笑着点了点头。
迎男扶着冯太后在榻外侧躺好,自己在脚踏上铺好被衾,也躺下,冯太后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说着话,不一会儿便没了声音,进入了梦乡。
迎男也随她一同进入了梦乡。
真的太累了。
二十五
巳正时分,冯太后,拓跋弘,一众人等,由张穷奇引着来到城东角,一处僻静的院落。
冯太后由拓跋弘扶着下了车,见到一群人在院门口跪迎。见到冯太后下车,领头的一位老人高声道:“草民丁学豪,携妻史氏,并子女孙媳等,恭迎太后,皇上,恭祝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冯太后微笑抬手:“丁公请起,诸位平身。”
丁学豪与全家同声谢恩,然后自己起身,又扶起了身边的老妻,后面众家小见二老起身后,才一一按序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