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疯狂地咆哮着,同时在脑海中,对着一个虚拟的裴玉珩拳打脚踢,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
活到十九岁,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暴躁过。
哪怕必须为逃跑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想也不至于是终身残疾吧?
只是我也知道,形势永远比人强,尤其是我这种处于绝对劣势之中的人,更加没有挣扎和反抗的余地。
所以,我内心盈满则溢的愤怒,注定无处宣泄,就连想把裴玉珩揍成猪头的美好愿望,也注定不可能实现。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装晕进行到底。
当然,除此之外,还可以暗自期待一下,人性未泯、神智也正常的阿光或何田赶紧出言反对,并且反对有效。
这二位也确实没让我失望,裴玉珩刚吩咐完,他俩就异口同声地劝阻道:
“裴总,还是送她去市立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
毕竟滚下山的这种事,真的可大可小。
如果全都是磕碰剐蹭这样的外伤,那自然不要紧,怕就怕骨折或内出血。
更何况圣安医院从医生到设备都偏向于儿童心理学方面,与多学科综合类的市立医院完全不能比。
优沫即便真的只有皮外伤,他们也不太放心请专业不对口的医生来治疗。
他俩的顾虑自然不无道理,但回应他俩的,却是裴玉珩冰冷中隐隐带着不耐烦的三个字:“打电话。”
紧接着,我就被人用公主抱突然抱了起来。
——在没有先查看我的伤势确定是否可以移动之前,某人就鲁莽地上手了,这是有多不在意我啊?!
随着我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腾空而起,腰部就传来了一阵难以名状的剧痛。
饶是平时已经百忍成钢、此时更恨不能千忍成佛的我,也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当这个声音从喉咙口挤压而出的瞬间,三个男人就齐齐地变了脸色。
“优小沫不会真骨折了吧?”何田脱口而出地惊呼道。
“裴总,您不应该这样直接抱起她!”一向对裴玉珩马首是瞻的阿光,这回也忍不住对他心生埋怨了。
而那个被埋怨的人本就拧着的眉头,在听到这话时愈发皱紧了几分,却什么都没说,让人猜不透心思。
至于我,则是在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下,选择了提前“悠悠转醒”。
——时机不时机的,已经不重要了,再不醒我怕自己会“腰折”在这个心不慈行不善的老男人手里!
于是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我的秀眉微微蹙起,浓密的长睫也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好似暴雨中的蝴蝶一般。
配合着我此时苍白憔悴的脸色,看上去单薄柔弱又美得凄婉动人。
——这是事后何田告诉我的,但我彼时的想法却是,很好,看来我多少也是有点演技在身上的。
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在“费力”睁开眼睛后,自己最先对上的,竟然是另一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说熟悉,是因为我早已看惯了这双深邃如夜的眸子。
以往那里面只有红尘滚滚皆不入心、唯愿己身孤立一隅的淡漠疏离。
说陌生,却是因为它此刻不仅布满了红血丝,终于有了俗人的疲惫,还流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情绪。
该怎么形容这种情绪呢?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笼中困兽。
在面对自己渴望却不可得的猎物时,困兽们似乎都会露出这种由愤怒、躁郁、悲哀、绝望和颓然交织的眼神。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我在顿感疑惑之余,心里却又莫名地涌起了一股酸涩感。
他这样的变化,不会是由于我逃跑造成的吧?
“优小沫,你醒了?”何田惊喜到略显夸张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你别怕,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闻言我刚要点头,就听见某只“困兽”毫不意外地又出来作妖了,“我说过,不去医院,回裴园!”
‘嘭’地一声,什么酸啊涩的,兀然炸得稀碎。
生来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眼前这货也不值得我心软,我刚刚一定是疼得昏了头,这才出现了幻觉!
裴玉珩的话音刚落,我一眼就瞥见了阿光脸上的不赞同,但不等他开口再阻止,我连忙冲他摇了摇头。
某人有多铁石心肠和霸道自我,做的决定从不容人置喙,他与何田肯定比我更清楚,再劝也是无用功。
倒不如快点回裴园去,治不治伤先放一边,好歹能有个地方让我平躺着。
而不是这样明明已经被抱了起来,却又站在原地迟迟不走。
然后让我一边担着腰椎错位的风险,烦躁地听着他们各执己见相持不下。
一边还得强忍着身上的冷意退去后,伤口越来越加剧的疼痛。
但凡我这会儿还有一丝力气,绝对已经在跳着脚骂娘了,而且是三个一起骂。
平日里我瞧着这几位都挺精明果断不磨叽的,怎么偏偏在不该犯倔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拎不清呢?
好在我摇头的暗示,再加上满脸的痛色,终于起了作用。
阿光尽管眼中的忧心丝毫未减,却也没再坚持,只转身迅速地往坡上跑去。
一边跑,他一边还不忘交代何田道:“我先去开车,你帮裴总托住优小姐的腰,注意动作轻点!”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看出我伤的是腰了。
像这种苏感十足的公主抱,如果放在平时,我心里说不定也会多少冒出几个粉红泡泡来应一应景。
可惜对于我现在的情况来说,这就是蓄意谋杀了好么?!
然而,还不等我松一口气,就看见何田刚伸过来的手,竟被裴玉珩一个侧身避开了,连我的衣摆都没碰到。
我与何田:“……”
抬起视线再次对上那双冷眸,我本想说些什么,却微微一怔,接着就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因为刚才对方那种复杂又异样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疑和探究。
他在怀疑什么、又想探究什么,我猜无外乎是我与阿光或何田的关系。
这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但他没有问过,我也不可能主动解释。
而此刻我更是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了,权当他是自私的占有欲作祟,面对这种人,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于是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无力和厌倦顷刻间占据了自己所有的感官。
我承认,在逃跑中途被抓时,我是心虚的也是不甘的,更是害怕需要为此付出自己根本付不起的代价。
在失足滚下山时,我是懊恼和自责的;在受了伤却可能得不到妥善的治疗时,我又是愤怒和怨恨的。
但是现在,我真的太累了,也许让自己试着当一片命运的浮萍,反倒更适合眼前这个无解的困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