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山晚上睡了一个并不踏实的觉，早晨还是被别人叫醒的，而不是被工程学院那熟悉的、嘹亮的军号声。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高高的屋顶上吊着的、白色的灯管，而不是寝室里那盏他熟悉的吊灯。
他多么希望这是一个梦啊，然而现实就是现实。
起床后要先叠被子，那几个大佬吆三喝四地指挥着其他人干活，张口闭口满嘴脏话，“妈”和生殖器总挂在嘴边，好像缺了这些就不会说话了。
早晨大家要轮换着上厕所。厕所在牢房的最里头，是一个简单的半封闭结构。遮拦墙既窄又矮，人站在里面时，上半身都露在外面；蹲在里面时，整个脑袋都能让人看见。
卫生间只有一个，而且很小，大家只能轮换着去。洗脸没有毛巾，只能用身上的衣服擦干。
早饭时，牢房外面的走廊上来了几个送饭的人。他们把牢房铁栅栏门下面的一个小门打开，递进来两个大黑桶和一个脸盆。
一个桶里装的是窝窝头，另一个桶里装的是苞米面粥，那个脸盆里盛的则是咸菜。
这就是早饭。
而且吃饭是不能坐在炕上吃的，大家都蹲在地上，围成几个圈，就着咸菜啃着窝窝头，端着碗喝着苞米面粥，用稀溜溜的粥，把那难以下咽的窝窝头冲到肚子里去。
张俊山怎么也没想到，看守所里的早饭跟在派出所里吃的几乎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把水换成了苞米面粥而已。
上午的时间是“坐板儿”。胡哥骂骂咧咧地指挥着众人盘腿坐在床板上，一排一排的，坐得还是相当整齐的了。
然而坐板儿有很多规矩：不许动，不能说话，不能上厕所，还必须坐得笔直！
大家都这么静静地坐着，眼睛一齐盯着牢房的门。
刚开始，张俊山并没有觉得盘腿坐在炕上，不动、不说话有多大的挑战性，可是听胡哥说要坐两个小时，他的心里便开始发毛了。
果然刚坐了没多久，他就感到腰部酸得很。接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感到屁股也很难受。
他想站起来，直直腰，可一下子就想起了胡哥告诉他的—— 那些管教时时刻刻都在监视着他们，如果有人不遵守规则，是会被警告的。
也是后来他才明白的，“坐板儿”的全称是“坐板儿反省”，目的是反省罪过。
对于张俊山来说，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真有人能够静下心来利用这个机会，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觉得腰酸背痛的，后来时间一长，屁股也开始疼起来了。
那个难受劲儿，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认真反省了。对他来说，“坐板儿”就是折磨。
就在他浑身难受，幻想着找个地方能靠一下时，忽然看见外面走廊里似乎有两个管教走了过来。
“李一唯，张俊山！”站在门外的管教大喊一声，喊了他们的名字。
张俊山听到喊他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回道：“到！”李一唯也紧跟着回了一声“到”。
两个人答应完毕，马上从炕上站了起来。他们身边的人都急忙伸手推他们二人下炕，让他们到铁栅栏门口去。
他们终于可以站起来直直腰了。
张俊山跳下炕，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心里琢磨着：“这是要干什么呢？ 是要审判吗？ 不会是要放了我吧？这不可能。” 他是多么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呀！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铁栅栏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了，只见两个管教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张俊山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那个有两道浓眉的管教，就是昨晚跟朴管教一起把他们从七号牢房转到八号的那个管教。
“蹲下！”就在他们刚刚跨出牢房的门时，浓眉管教便厉声命令道。
张俊山和李一唯齐刷刷地蹲在地上，双手手指交叉着放在脑袋后面。这时另一个管教走上前去，把牢房门关上了，并把铁门的门闩插上了，但是并没有锁上。
等那个管教又站回到张俊山和李一唯面前，那个浓眉管教从腰间的皮带上取下两副手铐，不由分说，分别给他们两个人戴上了。
张俊山感到很奇怪，他们两个已经被抓进来了，为什么又要戴手铐了？ 这是要把他们带走吗？
就在他还在心里琢磨的时候，两个管教又从身后的腰带上各拿出一副脚镣来，还是不由分说，就给他们戴上了。
“这是要干啥呀？ 不会是要拉出去枪毙吧？”张俊山心里开始忐忑不安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要给你们戴上这些东西吗？ 啊？”给他们戴完了手铐脚镣，那个浓眉管教开始问他们。
张俊山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眼中闪着疑惑的目光，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们俩昨晚刚进来就干仗，七号里有三个都受伤了，被送到医务室处理了。”浓眉管教继续说道。“现在七号的朴管教很生气，必须给你们戴上这些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张俊山心里暗想着，原来还感到挺紧张的心情，也瞬间归于平和了。
“管教……”感受着冰冷的手铐脚镣，张俊山鼓起勇气问道：“这……要戴多久呀？”
“先戴一个星期。”浓眉管教回道。“如果你们俩再挑头儿干仗，那就接着戴！”
“在这里，不是哪个犯人都能戴这玩意儿的。”另一个管教也开口了。“按规定，只有杀人犯，跟挑事儿干仗的，才能戴这玩意儿。”
听他这么一说，张俊山差点儿笑出声来， 心想：听他的口气，好像我戴的不是沉重的脚镣和冰冷的手铐，而是一枚标榜着卓著战功的勋章似的。
这明明是对杀人犯这种重犯，以及在监牢里挑起事端的刺儿头的一种额外惩罚，可是在那个管教的口中，似乎变成了一种奖赏和荣耀。
好在给他们戴的是那种链式手铐，这样他们两只手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还能做一些简单的事情，然而脚镣却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它相对要重一些，况且脚镣上箍在脚腕处的部分，会不断地与皮肉摩擦。时间长了，便会使脚腕红肿。一旦皮肤被磨破了，还会导致发炎的。
那个管教上前，把牢门打开，晃了一下头，示意他们二人回到牢房里去。
张俊山和李一唯两个人拖着脚镣，随着轻微的“哗啦哗啦”声，慢慢地走回了牢房。接着他们便听到身后“哐嘡”一声，铁门被关上了。紧接着又是一声“咔”的声响，牢门被锁上了。
张俊山开始还没有注意，走了几步后，一抬头才注意到，炕上坐着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们。然而，那种目光已经不是他初次看到的那种凶恶的样子了，而是一种既有一丝崇拜，又有一丝畏惧的样子。
他好像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这一定是这些人看到他们的手铐和脚镣，已经知道了他们俩昨晚在七号肯定有神勇表现，因而才有那种崇拜和畏惧的神情了。
看来，尊严是打出来的呀！
张俊山回到自己的位置，盘腿挺腰坐了下来。那根脚镣不算长，也不算短。他估计带着脚镣跑步是跑不起来的，但是迈开大步走路还是能做到的。
脚镣两头的脚箍的直径比较大，为了不让它把脚腕磨肿了，他把裤腿塞过了脚箍，这样脚箍就不会与脚腕直接接触了。
虽然戴着手铐脚镣，行动起来很不方便，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俩基本不用干活了。
看守所牢房里的犯人，除了里面那四个大佬外，其他人都要干活。所干的活，基本按犯人进来的先后顺序来定。新来的，要擦厕所；其次是刷碗，需要两个人；再上一个级别是扫地，就是拿个大毛巾把地推干净；再上一层负责分饭；最后一级就不干活了。
本来张俊山和李一唯应该去擦厕所的，现在戴上了手铐脚镣，无法干活了，于是在他们前面刚进来的那个家伙，只好继续擦厕所了。
就在他们还在坐板儿的时候，门外又有管教来了，喊了一个名字，里面的一个犯人站起来出去了，但是再也没有回来。听身旁的人说，那个人是被释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