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逐渐好转后,行进速度也随之加快了。
每到一个县城总会有几个百姓寻衅滋事、扰乱民心,污蔑朱成碧乃至朱家军的声誉,所以早已摸清兰友德意图与盘算的朱成碧提前安排清场,将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人员全都抓起来。如果这样还有漏网之鱼蹿出来捣乱,朱劭会毫不客气地直接用长缨枪将那闹事之人当场击毙。
“这是开国皇帝御赐的长缨枪,他老人家当年曾经金口玉言,世代忠良的朱氏族人皆可手持此长缨枪惩戒或者诛杀贪官污吏及奸佞小人以振国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尚未查明清楚,岂容尔等鼠辈乱泼脏水,污蔑构陷我家主上以及为国捐躯的九万朱家军之显赫威名?”冷冷凝着地上两具死尸的朱劭握着的那支染血长缨枪一摆出来便堵住了悠悠众口,谁也不敢指摘谴责怪罪他的杀戮,毕竟那可是开国皇帝御赐的长缨枪,恐怕连当今皇上、太上皇也无法干涉朱劭利用其行使权利。
耍了一番长缨枪回到马车内,朱劭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朱殊心头猛然一跳,连忙靠近凑过来给朱劭把脉,岂料朱劭竟然口吐鲜血。
嘴角溢出的殷红增添了几分邪魅嗜血之感,紧张不已的朱殊颤抖着将手搭在了朱劭的脉搏之上,神情凝重地开始把脉:“小堂叔你方才那一番运功导致心脉耗损,剩余毒素渗透蔓延侵蚀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会死吗?”朱劭摇晃着晕晕乎乎、昏昏沉沉想要睡觉的脑袋淡淡地问了句。
“死倒不会死,就是小堂叔你往后这段时间决不能再强行运功使用武力,否则这一身武功便废了。”朱殊忧虑重重、情绪悲痛,因心里难受得厉害而发出了一声叹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朱劭。
气氛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闷寂静,朱劭的手心不禁冒出了虚汗,承受了太多哀伤与凄凉的他不堪重负般满是疲惫地阖眼:“嗯,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不轻易运功。这次我是实在太过于生气了,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拼死守护的黎民百姓到头来竟为一己私欲如此诋毁侮辱主上。”
“交给我就行,小堂叔好好休息。”朱殊替朱劭代行黑甲暗卫统领一职,派了更多的手下在暗中监督那些心怀不轨之徒,但凡有谁露出半分不利的苗头,当即便立刻点其穴道阻止事态继续发展。
自即日起,朱成碧亲自守着班斓再不让她出马车半步。班斓每天都窝在马车里浑浑噩噩地沉睡,她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她就是觉得累不想睁开眼睛。时刻陪伴在班斓旁边的朱成碧什么话也不说地坐着,或泡一壶茶仔细品茗,或捧一本兵书聚精会神地翻阅。班斓一醒来就能看见朱成碧那张精致到过分的侧脸,她总要盯着他的俊颜发呆怔愣好半晌才会回神……
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抵达了盛京都城,谁知却被堵在了外面无法进入。
无数的百姓在城门口齐聚,红着眼睛看着那一具具一眼望不到头的棺椁。
为首之人穿着破布麻衣,眼底满是悲愤,吐一口唾沫喷溅到了朱成碧:“呸!什么狗屁东西,居然还有脸坐在这华丽的马车里堂而皇之回来享受世人的敬仰与爱戴?你配吗?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究竟建了何功立了何业就敢平白无故地冤枉葬送如此多条性命?九万儿郎,九万赤胆忠魂,有些还是孩子尚未娶妻生子,结果却因你而被害全都死绝了!这些年跟着你的那么多人全都没有好下场,像你这样自私虚伪的人不仅不配接受我们这些百姓的下跪参拜,甚至不配进入视野范围玷污我们这些百姓的双眼!天可怜见,既然牺牲了那么多朱家军,就总得有人血债血偿,你朱成碧身为朱家军的统帅居然急功冒进,引领着那么多部众去死,这笔罪孽你不承担谁还能承担?”
“你是不是自打从娘胎里开始就没长脑子?我忠君为国保家护土守卫黎民百姓多年,早已无上荣耀利禄加身,声名显赫位极人臣,是鼎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杰伟丈夫,又岂会为了区区功劳做出错误的决策?不懂事情的真相就少胡咧咧,再多说一句诋毁污蔑我的话,我就撕烂你的臭嘴!”怒发冲冠的朱成碧当即便忍不住当众大声反驳斥责此人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论。
马车内的班斓掀开帘幕,惟恐朱成碧会着了那人的道,他先前就遭遇过这样的人,还为此郁郁寡欢了好几日,她光看着都为他感觉到心疼难受,这次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再侮辱他——如果没有她,他差一点也要牺牲了,但即使他死了,还是会有人揪着不放追究死者的责任,人心不古,他们的良心全都喂狗吃了。难怪朱成碧恼火得一双眼睛都红了,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早就真扑上去撕烂这混账的臭嘴了。
朱殊冲站在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闹事的男子意识到他们想要上前将自己手到擒来捉拿归案,于是眼珠子一转,再也不继续与朱成碧对峙。虽然黑甲暗卫们动作轻快灵巧、敏锐迅捷,但架不住对方一闪钻入了人群中进行躲避,还踉跄着跑向了那些整齐排列着的棺椁,停在当中一具面前一把将其抱住,抚摸着那上边用红笔撰写的名字:“这是我儿的棺椁!我的儿啊,你看见了吗?为父刚想说几句话替你鸣不平,结果这些权柄滔天的奸佞就要逮捕为父堵住为父的嘴呀!天理昭昭,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你可曾后悔当初不听从我的劝言?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为父我和你娘该怎么活啊?咱们好端端的一个幸福三口之家就这样散了,倘若你在天有灵,千万保佑你爹爹别被这些歹毒邪恶的凶贼给害了……”
该男子老泪纵横哭得很是可怜,围观百姓们纷纷上前,阻拦黑甲暗卫,制止并喝退:
“失去儿子已经够可怜了,不许你们伤他。”
“你们究竟是不是想要将烈士遗属逼死才能彻底满意?像你们这样犯大忌讳又不负责任的人有什么资格送棺椁入城内收敛下葬?少假仁假义、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了,否则只会让这九万死者死不瞑目!”
“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咱们大家伙赶紧挡住他们,坚决不要让他们去伤害壮烈牺牲的将士家属,也不要放他们进入盛京都城!”
“九万男儿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这件事情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朱成碧死有余辜。依我看,应该要将朱成碧处以五马分尸之类的极酷刑罚,然后把他的首级悬挂在城门上暴晒于阳光下以赎他所犯的罪孽。”
……
群情激愤,咒骂声不绝于耳。陆续有更多百姓闹哄哄地凑过来,边哭边奔跑着扑向那些棺椁寻找自己的亲属。城门口一时间乱成一团,根本无法维持秩序,紧接着,不知是谁突然开始用烂鸡蛋、烂菜叶朝向朱成碧砸了过来,朱成碧整个人脏污一片、狼狈不堪。
班斓吓了一跳,忙冲出马车去替朱成碧挡住了那些砸过来的东西,结果很快她的身上便和他一样了。看见班斓猩红眼眸的布满血丝,连周身的气息都不自觉地变得阴森起来,仿佛是冰封冻结的寒川,眉头紧蹙的朱成碧似有所感地握住了班斓攥成拳且冰冷凉刺骨的双手,但任凭他的手掌再温暖,却始终无法暖热她的温度:“斓儿你真傻,这又是何苦呢?别生气,这些百姓都是被暗中利用的,并不清楚事情真相,所以有人随意撩拨挑唆几句,他们便相信了。”
“同样都是百姓,都是你用命守护的对象,为什么边境城池的百姓愿意信任你,而这生你养你之地的百姓却反倒不愿给予你一丝一毫的信任,如此轻易便被人挑拨离间?难道朱氏家族百年来战场上的拼死搏杀守卫最后落在他们眼里就仅仅是为了建功立业以追求所谓的荣华富贵?”替朱成碧出头撑腰站台的班斓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于是他们便将满腔怒火转嫁给了她:“敢请公主殿下速与你的驸马朱成碧和离吧!他犯下此等大错,怎么还有脸和你共同乘坐一辆马车,将烈士遗骸送往盛京都城?今天咱把话撂这,除非在门内门外守卫的大家伙全部死光了,否则休想让朱成碧进入半步,免得玷污了我们的盛京都城。”
众志成城,百姓们排成列队用自己的身躯堵住了城门,每个人眼里都透露出同仇敌忾的决绝,似乎恨不得当即便立刻将他们厮杀殆尽铲草除根。
满眼失望的班斓不觉勾唇冷笑一声:“呵呵,实在太可笑了——老公你辛苦多年立功无数,豁出性命用血泪捍卫守护江山社稷以及这些黎民百姓,可结果到头来他们却不信你的为人,不分青红皂白仅凭几句流言蜚语就定了你的罪,你一片忠君报国之心最后得到的全部都是这种羞辱与污蔑,怎能不教我感到痛心疾首?”
此话一出,一位闹腾的百姓顿时静默了声息,眼中闪过几分惊诧讶异,迷惘怔愣地看着班斓:“流言蜚语?朱成碧急功冒进,明知会有危险却仍旧带领九万朱家军进入黑风峡谷去追击敌人这件事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实情,哪里有半分虚假?更何况皇帝陛下都还在金銮殿亲自下了诏书,倘若没有真凭实据,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断然不会下这种诏书的。”
班斓神情一沉,一颗心寒彻入骨,眼底满是悲凉——先前还只是猜测,原来所有的一切事件果真全部都出自于班级的手笔:是他忌惮朱氏家族的权势不敢正面对付,便将她如棋子般赐婚许配给朱成碧加以麻痹,接着再像温水煮青蛙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暗中给予致命打击,想要置其于死地而后快;是他下诏书毫不犹豫地彻底定了朱成碧的罪,有了皇帝的证实,就算荒诞无稽,这些百姓也会不假思索地轻易就相信了那些污蔑诽谤的流言蜚语。皇家天子素来一言九鼎,谁能想到坐拥江山社稷的一国之君居然会是一个构陷谋害忠臣良将的伪君子真小人?
“父皇下诏书就能够定我老公的罪了吗?朱家世代劳苦功高,荣勋累积无数,你们觉得我老公会为了这区区战绩便要冒险进入黑风峡谷葬送他自己乃至朱家军所有人的性命吗?卜世仁当时拿着一纸诏令敦促务必擒拿住敌方将帅,我老公也是被逼无奈,毕竟皇命不可违,试问在场的每一位,你们有勇气与底气去反抗皇命吗?”眼睁睁地看见朱成碧遭受这样的耻辱与委屈,班斓替他打抱申冤鸣不平的同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既然班级他不仁,那就休怪她班斓不义;既然班级他不想要这最后的体面了,那她班斓自然也不会替他遮掩这些阴谋。她要将丑闻揭露出来,她要让所有的真相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她要让全天下的臣民都看一看他这为君者的厚颜无耻。
一时之间,舆论哗然,众人眼底满是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密令?谁下的密令?难道是皇帝陛下吗?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皇帝陛下的诏书上也没提到什么密令啊,公主殿下讲话可要有真凭实据,如若不然就是污蔑君王要掉脑袋诛灭九族的大罪……”对方话音未落,朱成碧当即便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黄色锦缎,仿佛冥冥之中早已留下了揭露一切罪恶真相的线索:“各位,这就是卜世仁交给我的密令,要求我无论任何艰难险阻务必擒拿敌国将领,其上还清清楚楚地盖着皇帝印鉴。清清楚楚地盖着皇帝印鉴。如果我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无人敢再继续闹腾羞侮朱成碧。原本抱着棺椁痛哭的百姓们都傻了,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应该停止不哭还是继续哭,充满困惑地一遍遍看着朱成碧手中所持密令的内容。许久之后,一身穿长袍自称做过教书先生的老者指着朱成碧颤抖着声音痛哭流涕:“他那密令是真的,其上皇帝印鉴也是真的。老夫我因为爱好书法,曾经有幸见过陛下亲笔,与这所写之字迹一模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是皇帝陛下逼迫朱成碧带领九万朱家军进入黑风峡谷送死的吗?”
“你的话可信度高吗?你究竟是行家还是托啊?凭什么由你来鉴定真假?”人群中有人眼神不屑地挑眉冷笑道:“更何况圣意难料、君心叵测,谁知皇帝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
“如果我没有将这封密令藏在内袍当中,恐怕其早就已经被心怀不轨之人搜刮而去,泼给我和朱氏家族的脏污也会永远都洗刷不掉了。想我朱氏家族百年帅府,忠君为国伤亡无数,战死沙场者众多,寿终就寝者稀少,每一份荣耀与功勋都是靠血泪性命换回来的。既然战功已经多到数不胜数,又何须再牺牲自己的命去立那劳什子的战功?这不是得不偿失、自相矛盾吗?换成任何一正常人,恐怕都不会去冒这个险。”朱成碧的面容冷若冰霜,双眼却满含热泪,扫视着目光复杂的人群,“当初我养父的父亲为了阻挡抗击敌国进攻,披甲上阵流尽身上所有的鲜血牺牲在了战场上,临终前还说完成使命死得其所,之后不过半年,我养父的母亲也跟着撒手人寰。那一年我养父只有十岁,我不知道你们家十岁的孩子能干什么,我只知道我养父十岁的时候都干了什么——他独自承受失去双亲的悲痛,不顾家族长辈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奔赴战场,从此一步步走出了一条血路,立下功名无数。我想问问你们,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朱氏家族为国家百姓做出了怎样不朽的贡献吗?到了我朱成碧这一辈凭借祖上的荫蔽还需要再愚蠢地牺牲自己和朱家军的命去立其他的什么战功吗?如果没命享受,再大的战功还要来有何用?这根本就讲不通!”
朱成碧振臂高呼的话语振聋发聩,字字句句直戳心坎。百姓中有人眼睛疼痛发红,忍不住屈膝扑通跪地哽咽哭泣起来:“是的没错,朱成碧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心里始终装着我们这群百姓,我们真是被人蒙蔽了双眼,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就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让这位为了守护我们险些也要牺牲的英雄勇士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