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张俊山和李一唯被拷在派出所里那个长条铁凳子的两头,两个人互相依靠着想睡一会儿,可是每当他们真睡着了,很快就会有一个人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这样另一个人也就失去了依靠,也会从凳子上掉下来的,所以整整一个晚上,他们两个谁都没睡好。
白天经过一天的折腾,尤其是刚才与七号牢房里的一众囚犯大打出手,现在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了,很快他们就感到了疲惫和睡意。
到了睡觉的时间,一个右眉心长着一条伤疤的人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起身到墙角的被褥堆里,拿着被褥,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睡觉了。
张俊山后来才知道,此人人称“胡哥”,是这个牢房的执行班长。安排干活儿什么的,都是他领导。
张俊山和李一唯也过去拿了被褥,可是那上面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气味,熏得二人直作呕,差点儿就吐了。
张俊山躺下后,看到除了两个人外,其余的人全都躺下睡了。一整铺炕,一个挨着一个,齐刷刷地挤满了整个炕。而那两个人,从炕上跳到地上,沿着炕沿儿不停地来回走着。
后来他才知道,那两个人是在值班。据说看守所里为了防止有人自杀,晚上牢房里都必须安排人值班,每班两个人,一班两个小时,除了牢房里的四个老大(大哥、二哥、三哥和班长)外,大家轮流值班。
值班时是不能停下来的,更不能坐下来,必须来来回回地走动着,看着炕上的人睡觉,就像巡逻队一样。
起初张俊山还等着关灯睡觉呢,也是后来才知道,晚上牢房里睡觉是不关灯的,否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值班的管教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尽管牢房里亮着灯,还有两个人来回不停地走动着,如果在平时,张俊山是很难入睡的。
可是劳累了一天了,特别是昨晚基本上就没怎么睡,所以躺下不久,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在雪婉的房间里,雪婉坐在床边,手里拿着课本;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两个人正面对面地坐着,为她补课。
“我都不想再复习了,反正我妈也不让我参加高考了。”雪婉忧郁地对他说道。
“学习知识总是好的,即使现在用不上,以后说不定啥时候就用上了。”他回答道。
雪婉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课本,又道:“我很想能去参加一次高考,即使知道自己可能考不上,那也算是努力了。我很羡慕你,不仅能参加高考,而且还考上了重点大学。”
“能上大学的,毕竟还是少数,况且成功的路也不是只有上大学这一条嘛……”他努力安慰着她。“咱们国家还没有那么多大学,有机会上大学的,其实也就是其他人的代表。比如,我其实就代表着十个人上大学的。”
他所说的代表十个人,意思是说按照百分之十多一点儿的录取率,当年高考的考生中,大约十个多人里只有一个考生能上大学。
“那好啊,那你就代表我上大学吧。”雪婉眼中放着光,笑着说道。
“行啊。”他高兴地答应了。
看着眼前靓丽的雪婉,他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忍不住伸出手要去摸她的脸。可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他抬头一看,正是李阿姨!
“哎? 张俊山,你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我不是不让你来了吗? 快滚!”李阿姨怒气冲冲地冲过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就往外拽。
“啊……李阿姨,你不要错怪了雪婉,都是我的错……”他努力辩解着。
“少废话,快滚!”李阿姨不由分说,揪着他来到了门口,拉开门后,一把把他推了出去,随即“嗵”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他站在雪婉家的门外,怔了一会儿,这才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
他从三楼走到了二楼,感到心口隐隐作痛。他又走到了一楼,来到了整个楼道的入口处,走出了教授楼。
他一抬头,却看见雪婉正站在面前。
他感到很奇怪,急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楼道口,他不记得看见雪婉从家里出来的呀!
“雪婉,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呀?我怎么没看见你呀?”他惊诧地问道。
雪婉面色忧愁,两眼中闪现出忧郁的神色。
“我听我爸妈说,你跟人打架,被警察拘留了,是真的吗? 你打的是坏人,对吧?”
张俊山听了,一时感到惶恐不安。如果像上一次,他与那两个调戏雪婉的小流氓打架,雪婉不但不会责怪他打架,还会赞赏他的行为的。然而这一次却完全不同,不仅对方也是一个学生,而且也没有动过手。
那个学生只是因为碍着面子,同乡会的同学都去了,他也不好意思不去。看起来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学生,不会打架,甚至连逃跑都不会,否则也不会被他的那些老乡丢在后面,而让李一唯给抓了回去的了。
他自己又未尝不是如此呢? 他自己并没有真正动手抓那个学生,也没有动手打他。
他之所以没有如实地告诉警察,还不是因为他碍着面子,不愿意让李一唯感到他不够哥们儿意思吗?
“我……我……确实跟人打架了,因为……心情不好,喝了好多酒,跟另外一帮学生打架了。”他吞吞吐吐地说着。“可是……就是一般的打架斗殴,其实……也没啥大事儿。”
“听我爸妈说,你们把人抓回宿舍,打得挺狠的?”雪婉继续问道。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干的,是我的老乡干的…… 我只是个目击者。”他辩解道。
“啊—— 我知道了,你不愿意出卖兄弟,就跟他一起扛下来了,对吧?”雪婉好像一下子脱去了稚气,变成了大人了。 她说话逻辑清晰,直中要害。
“嗯—— 是这样吧。”他不得不承认了。
“我觉得,你应该如实告诉警察。”雪婉认真地说道。“你这样陪着你的老乡一起扛,你会被学校开除的,还要蹲监狱,你知道吗?”
“我……我……现在知道了……”在雪婉面前,他不敢有半点儿遮掩。
“你是个好人,做事情总替别人着想,可是别人可不一定会替你着想的呀。”雪婉继续说道。“咳——你好不容易从那么远的小地方出来了,又要回去了,你以后该怎么办呀?”
“回家以后,我……我再考回来找你。”他坚定地回道。
雪婉听到这,面色黯淡,缓缓地回道:“你……你忘了我吧,咱们俩……是不可能的了……”
张俊山一听就急了,道:“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的,我会熬过来的,我会回来找你的。”
正在这时,他又听到了李阿姨的声音:“张俊山!你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 快滚!”
他一回头,只见李阿姨正从楼道口里冲了出来,他急忙转身,却不见了雪婉,于是他撒腿就朝学校大门的方向跑去。
可是四周的马路和建筑却都不见了,变成了一片白色的大雾,把他团团裹住。
他在大雾中奔跑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一阵阵吹过,他担心李阿姨会追上自己,于是边跑边回头看。却不想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他的四肢猛地一抖,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只见牢房里的灯还亮着,把屋子里照得一片白色。从炕上睡梦中的人群中发出来的“呼——哈——”的鼾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想起刚才梦中的雪婉,他的心里很难过。他多么希望自己刚才没有醒过来呀。那样,他就可以与雪婉多呆一会儿了。
他又想起了梦中雪婉跟他说的话,他真想哭。
可是就在他想要蒙着被子,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有两个人从他的头前走过,让他猛然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在巡逻值班呢。
他只好忍住悲伤,把眼泪又压了回去。
后来他才知道,晚上值班的人的主要任务,就是防止有人自杀,这其中的一个重要观察点,就是不许任何人蒙着头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