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喝了,杨郁易也不再犹豫,一口喝下。
接下来的日子,他索性将城中事务悉数交与蔚千山和贝尔塔,终日同唐歌儿在暗室之中饮酒作画。
这日,杨郁易身着一袭石榴襦裙,月白绡纱缀满孔雀翎羽,腰间蹀躞悬着七十二枚金铃,垂坠的帔帛无风自动——这身是西域神匠照着莫高窟的飞天神女壁画精心缝纫的。
唐歌儿望着这身装扮,拧着眉头,手上画笔捡起又丢下,摇头道,
“这……我画不了。”
“还有你画不了的?”
“飞天神女,本应香飞天外,这暗室之中容不下她的神韵。”
杨郁易听了大笑,扯着他说,
“说的是,我早在这呆腻了,今日就穿这一身,我们一起去大漠里走走。”
唐歌儿知他有这怪癖,平日里定然不敢穿成这样出现在属下和城民面前,今日听他说要出去走走,倒有些诧异,
“我是无妨,只是你放心把黄金城交给底下人?”
“放心,天底下没我看不穿的人。”
杨郁易说完,就穿着这一身,脸上蒙一道纱巾,同唐歌儿俩人共骑一匹骆驼,坦坦荡荡出城而去,守城军士知唐歌儿是城主器重的画师,只当他带着个美貌姑娘出游去了。
俩人在月牙泉畔落脚,整片水域倒映着流云与彩衣。杨郁易望见水中自己眉间花钿,果然在唐歌儿给的胎阴药酒作用下,愈发柔美异常,一时情难自已,光脚踩着沙脊,摇曳身姿,赭色裙裾掠过流沙,像一朵大漠中绽开的血色莲花。
他眉眼带笑,伸手邀唐歌儿共舞一曲,
“要不要一起?”
唐歌儿摇了摇头,
“不了,我虽不算真男人,但还是喜欢真女人。”
杨郁易非但不恼,反倒喜欢他这份直率,笑道,
“做男人有什么好?一个个穿的破破烂烂,闻着臭气熏天。”
唐歌儿一屁股坐到沙堆上,坦然道,
“我以前在丐帮的时候,那里全是男人,我总以为只能做个真正的男人才能做成一番事,直到后来上了水云台,遇见我师父,教我这些治病救人的本事,才明白管他作男作女,只要作自己便开心。”
“那是你们大棠,在我们大漠,男孩儿自小不会喝酒,赌博,打架,耍女人,那就不配做个人。”
杨郁易不屑道,并肩坐到唐歌儿身旁,说起了他的过往……
二十年前,杨郁易生在沙漠中的虢村,不错,他就是那个被汪九日错治的天阉女童。
他虽被施术化作男儿身,心却是女儿心,长到十二岁,却因仍蹲着尿尿而备受欺凌,自小同他定下娃娃亲的男孩首当其冲,领着儿时玩伴将他剥个精光,用竹棍戳着他下身丑陋的疤痕有说有笑。
族人以出了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为耻,便商议着将他浸火笼埋了。
他连夜逃出村子,却又被贩毒的土匪掳走,那伙人惨无人道,白天打家劫舍,欺男霸女,若是抢来姑娘,夜里发泄够了,就塞进他被窝里,强迫他“开苞”给大伙儿看,他起初抗拒,后果便是他和那姑娘一同被大伙儿“开苞”。
后来他为求自保,主动要求加入匪窝,也学着他们的模样,杀人时第一个动刀,糟蹋姑娘时第一个下手——他们管这叫像个男人。
然而这也没什么卵用,依然没人把他当个男人,那伙人白天若是没抢着女人,夜里就拿他当女人用。
直到有天他跳进流沙里寻死,被一个人救起。那人站在高高的沙丘之上,面带金色面具,宛如一尊金佛。
他求道,
“你要真是佛,就让我变得强壮,做一个真男人,不然就让我去死!”
佛爷丢下一支药针,让他打进血脉里。
打了那针,他果然感觉兽血爆涌,浑身有使不尽的力气,就凭这股力气,他屠尽匪窝,还在他们咽气之前,割下他们玩女人的凶器,塞进嘴里。
看到这些人痛苦、哀嚎、恐惧、乞求……他第一次体会到作男人的快乐。
他又跑到沙丘下,求佛爷再赐给他那种药针,他喜欢这种拥有让人畏惧的力量的快乐。
佛爷却告诉他,那药针只是一剂白水,啥都不是。
佛爷说:真正的药,是你生来骨子里对暴力和杀戮的向往,既然他人的痛苦能让你快乐,那就不要压抑本性,尽情去做你想要的。
于是他收编了土匪余党,接管了他们的贩毒生意,成为大漠中的王。
第一件事便是杀回虢村,将全村男女老幼尽数绑了,埋进火沙里活活烤死,其中便有他的亲生父母。
第二件事,就是找到当年为他施术的那个医侠,杀了他,那太便宜他了,要让一个人痛不欲生,莫过于对他的至亲下手,那老家伙行医半世,无儿无女,膝下却有一群情同骨肉的徒子徒孙。
……
“所以,你才对伊帆师姐下手?”
纵然如唐歌儿这般隐忍,此时也难掩一掌拍死眼前这个怪物的冲动,但令他更诧异的是——听他说佛爷?真正的“黄昏金面佛”还另有其人?!
“呵,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个蠢女人……”
听到伊帆的名字,杨郁易嘴角微扬,脑海中浮现出他俩在大漠中共同驰骋的那些日子,那时他还是她心中火烧毒营的英雄少年,他俩也像今日他同唐歌儿一样,并肩坐在沙地里……
唐歌儿冷冷地问,
“做这些,真能让你快乐?”
听他这一问,杨郁易分明看见月牙泉中的自己,眼中涌出一道落寞。
“谁知道呢……反正能把这些心事说给你听,倒是挺快乐的。”
杨郁易这么说,心里想的是——反正等这小画师今晚给我画完这一幅,就让他和这些秘密一同埋葬在大漠深处。
就在此时,轰然一声巨响,就见西北天际,数条火龙自黄金城的方向窜到夜空,将大漠的夜烧出琉璃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