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眉、 婵娟和李羡仙单独游逛时,犬神、海座头和桥姬等东瀛妖怪也就一起分开出去,去闲逛了,边逛着冰上热闹的街巷,边在等待着从东瀛而来的重要客人,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奉为主人的鸟山鸣宇大人,鸟山鸣宇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而所要绘制的千妖卷还遥遥无期,他开始担心,害怕,恐惧,生怕某个早晨不能再醒来,而未尽的事业付之流水,因此派妖怪送了信来,说不日就会亲自前来。
鸟山鸣宇乘船从东瀛而来,当晚到了绛州城外的海边港口,船上备有马车,复乘坐马车向着州城而来,而驾驶马车的一个是河童,另外一个则是穿着蓝色和服、提着有青纱灯罩灯笼的青行灯。
马车行驶在冰面上,来到东边的城门口,刚好那时卫光离开,独留陈眉和秋练在那里静静地站着,青行灯虽然远远看见了千寻楼,可是州城里路径错综复杂,担心走错路,于是问道:
“请问,从这里如何最快地到达千寻楼?”
秋练打量对方两眼,感应到妖气:“你们也是来参加盛会的客人吗?”
“算是吧。”青行灯道,“请问路怎么走?”
秋练回看向城门之内,说道:“沿着这条大路向前,到了路口需要转弯,然后还要经过两条街巷,看见一条宽阔的街巷,一直走到尽头就是。”
“我们从来没有来过,恐怕会走错。”青行灯有点为难,转向车厢,恭敬地道,“大人,不如我们先进城,等到了前面路口我们再向别人打听?”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样未尝不可,就先向前走吧。”
青行灯应了声,又对秋练道谢,便要驾车而去,此时陈眉走过来,挡在马车前面,说道:“你们既然是来参加大会的客人,我就应该接待你们,你们不知道路径,我亲自带你们去。”
陈眉刚刚陷入悲伤之中,没能抽离出来,等到秋练和青行灯交谈之时,她才慢慢回过神,想到自己的职责。
青行灯道:“你是大会的接待者?”
“没错。”陈眉道,“我叫陈眉,代替我们大人迎接前来参加食妖大会的宾客,绝不能让他们受到怠慢,更何况你们是从东瀛而来的。”
“看来我们的运气很好,居然能在城外碰到接待者,那就有劳你了。”青行灯道。
“我到马车上给你们引路。”陈眉轻松跳上马车,对秋练道,“要不你也搭乘马车顺路回去吧?”
秋练道:“我的朋友们还在街巷上等我呢。”
“我们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她们多半也都回去了吧。”陈眉道,“秋练姐姐,快上来。”
秋练没有再推辞,对青行灯道:“打扰了。”
“我们的马车很宽松,坐得下很多人,请上来吧。”青行灯很客气地说。
秋练走到前面,迈步上去,伸出的手被陈眉和青行灯拉住,顺势登上马车。
陈眉和秋练本来是要坐在驾驶台上,车厢里的鸟山鸣宇说道:“两位请坐到里面来,不然就太不敬了。”
“可是我们还要引路?”陈眉道。
鸟山鸣宇道:“那也很好办,将车幔掀起来一些,陈姑娘就能看到所走之路是否正确。”
“也行。”陈眉应道。
然后和秋练弯腰走进车厢。
秋练则把车幔掀开,留出片空间。
车厢里只有鸟山鸣宇,一个穿着藏青色和服的地道东瀛老者,身量中等,留着整齐的短发,短发都已雪白,双目长而有神,脸颊红润,鼻梁挺直,嘴巴丰厚饱满,两撇苍白的八字胡像蚕一样卧在嘴边,整个看上去是个富态、和蔼可亲的老人,看不出任何的雄心壮志和宏图。
鸟山鸣宇是坐在一边的,让陈眉和秋练在对面坐下,然后很客气地说道:“知道中原的绛州举办盛会,我心痒难耐,要来亲自瞻仰一番,因此从东瀛渡海而来,初到贵地就碰见两位,真是幸运。”
“彼此彼此。”陈眉道,“要不是遇到你,我们就只能走着回千寻楼了,由此可见,你也是我们的贵人。”
鸟山鸣宇微笑:“陈姑娘可真会说话,我们原本是请你们帮忙,这会倒是我们在帮你们了。”
陈眉道:“其实也算彼此互惠,因此我们都不要客气了。对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叫鸟山鸣宇。”鸟山鸣宇道,“来自东瀛的鸟山家族。”
“鸟山鸣宇!”秋练惊讶地喊出来。
鸟山鸣宇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明白了,应该是先到的犬神等向你提及过我。”
秋练说道:“没错,我是从犬神等口里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是一名日本浮世绘画家,在绘制千妖的图像,是个有着很强使命感和远大理想的人物。”
“不敢当,不敢当!”鸟山鸣宇道,“只是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属于自己要完成的事,我不过在遵守内心而已。”
秋练道:“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件伟大的事。”
“惭愧!”鸟山鸣宇道,“身体渐衰,而所绘妖怪也才二百余种,距离千妖还差的很远。”
陈眉此时,听出些眉目,就对鸟山鸣宇说道:“不过你既然来到中原,那就是很好的契机,中原的众多妖怪可供你绘画。”
“实不相瞒,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一个主要目的。”鸟山鸣宇道,“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就算不能,也要尽可能多地绘画下妖的图像,流传下去。”
鸟山鸣宇强大的心念之力影响了陈眉和秋练,两个相视,心中产生了敬仰之情,陈眉不由得说道:“你是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使命感,是从很小的时候吗?”
秋练道:“当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多是懵懂无知的,通常还不会有使命感,但是那时候通常发生了某些对其终生影响比较深刻的事,改变人生轨迹,一点点走向那条道路。”
“秋练姑娘似乎看见了我小时候的经历,因为确实是那样的。”鸟山鸣宇出神道,“在我小的时候,社会是动荡不安的,不仅有频繁的战争,还有各种瘟疫疾病流行,就在那个时候家里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一个个地先后离世,悲伤的时光像雾般苍茫,不过每当有亲人离世时,我都会在夜晚看见妖怪,各种不同的妖怪。我把自己所见告诉身边之人,没有人相信,等亲人都去世后,我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了。”
“那之后呢?”秋练和陈眉问道。
鸟山鸣宇道:“我独自一个人生活,加上邻居的帮助,我顺利长大到十五岁。在这几年孤独的生活中我亲眼看到了许多妖怪,他们有河童、付丧神和含冤负屈的高女等,这些妖怪从来没有想过害我,与之相反,他们把我当成朋友,时常来陪伴我。然而我没能继续留在祖宅,因为到了年龄,要到外面谋生,学习生存的本领。”
这个时候马车到了路口,陈眉让马车向左拐,进了一条街巷,然后陈眉说道:“你那么小的年纪就到外面谋生,肯定吃了很多苦,也经历很多事情吧。”
“是的。”鸟山鸣宇道,“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这十年时间我做过很多事,当过料理店里的侍应,做过捕鱼的水手,当过寺庙里的和尚,也成为幕府将军的小兵,甚至还做过浪人,直到那年,一个在寺庙里画壁画的浮世绘画家让我给他当助手,从那以后,我接触到了绘画,并且深深地喜欢上,并将之当成一生的事业。”
“刚刚二十五岁就找到了目标,一点都不晚。”秋练道。
陈眉也道:“许多人活在世上碌碌无为,穷其一生都在为金钱耗费生命,算是白活了。”
鸟山鸣宇道:“虽然我接触到浮世绘,可真正算得上得窥门径也是在五年之后,那时的我已经三十岁。三十岁的时候,我回到祖宅居住,以给富家女子绘画画像谋生,一天夜里,碰到了走投无路的犬神,他被阴阳师追逐,无处可去,便冲进来向我求救。我小时候曾经看见过犬神,再次看到他,便想起过去的时光,于是我决定帮他。我将他藏在后院的井中,然后出去打发掉那些阴阳师。从此,我不知不觉走上了帮助妖的事情,和那些阴阳师成为了敌人,在到如今又是三十年的时光,我成为众妖之主,也为东瀛每个妖怪都绘画出了图像——人生漫长又短暂,我只是做了件很普通很普通的事。”
陈眉和秋练在鸟山鸣宇的言语里似乎看到了他一生的历程,只言片语都是沧桑往事,平淡朴实的情感却藏着怜爱众生的大爱,因此说道:“现在人或许不能理解,但后世终会明白你的苦心,会记住你的名字。”
马车又来到个岔路,陈眉指出正确的道路,之后又拐过一条街巷,眼前出现笔直宽阔的巷道,巷道尽头就是千寻楼。
陈眉道:“看见了吧,前面就是。”
青行灯和河童欢喜道:“看到了,多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把大人送到。”
然后驾驶马车向前驶去。
等马车停在千寻楼前,鸟山鸣宇等都下了马车,犬神、海座头等匆匆忙忙从后面赶过来,原来他们已返回,沿着这条结冰的宽阔街巷走向千寻楼,看见了驶过的马车,看见了上面的青行灯和河童,因此也顾不上什么,在冰面上追随而来。
犬神等来到鸟山鸣宇跟前,向着鸟山鸣宇躬身行礼,因没能迎接到大人而致歉,鸟山鸣宇并没有责怪,说道:“有陈眉和秋练姑娘为我们引路,总算没有走错,现在我们已经来到千寻楼前,你们也过来迎接,又何必自责。”
“是,大人!”犬神等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方站到鸟山鸣宇身旁,请他进入厅堂。
陈眉道:“东瀛的鸟山鸣宇大人就住在三楼吧,我带你去房间。”
陈眉在前引导,青行灯、河童和犬神等簇拥着鸟山鸣宇走入灯火阑珊的厅堂。